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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chapter 2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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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和弦天生就要共鸣,就像有些人天生就要相遇——哪怕隔着十二个半音的距离,哪怕命运曾试图让我们走散。但只要第一个音符落下,我就知道,这首曲子注定要和你一起写完。]
中央音乐学院琴房三楼的窗边,白泉指尖下的巴赫《G弦上的咏叹调》正流淌到最温柔的段落。窗外是北京深秋的黄昏,梧桐叶子金灿灿地铺了一地,风一过,便扬起一场细碎的光雨。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她听见了掌声。
很轻,很克制,三下。像某种暗号。
她转过头,看见卓一阳靠在门框上,穿着黑色的运动外套,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嘴角挂着那个她熟悉的、懒洋洋的笑。
“怎么来了?”她问,合上琴盖。
“路过。”卓一阳走进来,很自然地在她身边的琴凳上坐下,“顺便听听未来的钢琴家有没有偷懒。”
“我从来不偷懒。”白泉说,但嘴角微微扬起。
这是他们之间独有的相处方式——松弛的,默契的,像两棵并肩生长的树,根系在泥土下悄悄缠绕,地面上却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卓一阳伸手,指尖悬在琴键上空,犹豫了一下,然后按下几个音符。是《生日快乐》的旋律,生疏,但准确。
“下周六,”他说,“我生日。”
“我知道。”白泉从琴凳下拿出一个纸袋,“礼物。”
卓一阳接过,打开。里面是一副定制的运动护腕,深蓝色,边缘绣着一行很小的字:「To ZYY——愿你的每一次起跳,都离天空更近一点。」
他摩挲着那行字,很久没说话。
“不喜欢?”白泉问。
“太喜欢了。”卓一阳抬起头,看着她,“喜欢到……不知道该怎么回礼。”
“不用回礼。”白泉说,“你来看我演出,就是最好的礼物。”
“下周的独奏会?”
“嗯。”
“我会去的。”卓一阳顿了顿,“坐第一排。”
琴房里安静下来。夕阳从西窗斜射进来,把两个人的影子投在光洁的地板上,靠得很近,近到几乎重叠。
“白泉,”卓一阳忽然开口,“我拿到清华的保研资格了。”
“恭喜。”白泉说,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卓一阳从来都是那种看起来懒散,实则比谁都认真的人。
“但我不打算去。”
白泉转过头看他。
“我想去德国。”卓一阳说,“科隆体育学院,运动人体科学的交换项目,一年。”
窗外,一片梧桐叶子旋转着落下,轻轻贴在玻璃上,像一枚金色的邮票。
“什么时候走?”白泉问,声音很平静。
“下个月。”卓一阳看着她,“你……觉得怎么样?”
白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了:“很好啊。德国的运动科学很厉害,很适合你。”
“只是这样?”
“不然呢?”白泉站起来,走到窗边,背对着他,“卓一阳,你不用征求我的同意。你有你的路要走,我有我的琴要弹。我们从来……都不是需要互相捆绑的关系。”
她说得很轻,但每个字都像琴键,敲在寂静的空气里。
卓一阳看着她挺直的背影,看着她肩胛骨在薄毛衣下清晰的轮廓,忽然想起高三那年,他第一次在音乐教室外听见她弹琴。那天也在下雨,雨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她的琴声从门缝里漏出来,像某种温柔而坚定的光。
他站在门外听了很久,久到雨停了,琴声停了,她才推门出来,看见他,愣了一下。
他说:“你弹得真好。”
她说:“谢谢。”
然后她从他身边走过,身上有淡淡的松香味。他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那时他就知道,这个女孩像一首复杂的协奏曲——需要时间,需要耐心,需要全心全意地聆听,才能听懂那些藏在华丽技巧下的、细腻而深沉的情感。
而现在,他可能要错过这首曲子了。
“白泉,”他站起来,走到她身后,“如果我说,我不想走呢?”
白泉没有回头,只是看着窗外:“为什么?”
“因为……”卓一阳深吸一口气,“因为我怕一年后回来,你已经不需要我了。”
“卓一阳。”白泉转过身,看着他,“你从来都不是我需要的人。”
他愣住了。
“你是我想要的人。”她继续说,声音很轻,但很清晰,“这两者有天壤之别。需要是依赖,想要是选择。而我,选择你。无论你在哪里,无论你走多远,这个选择都不会变。”
窗外,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天空变成温柔的紫灰色。琴房里的光线暗下来,但卓一阳觉得,白泉的眼睛比任何时候都亮。
“所以,”白泉微微歪头,露出一个很少见的、带点俏皮的笑,“放心去吧。我会在这里,练我的琴,开我的独奏会,过我的生活。然后等你回来,听你讲德国的故事。”
卓一阳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他笑了,那个笑容很明亮,很放松,像卸下了什么沉重的包袱。
“好。”他说,“那你也要答应我,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别练琴练到忘了时间。”
“你也是。”白泉说,“别训练到受伤。”
他们相视而笑。窗外的梧桐叶子又在风里打了个旋,这次飘远了,消失在渐浓的夜色里。
有些感情不需要承诺,不需要誓言,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一个“我等你”的默契。
就像有些曲子,不需要华丽的技巧,只需要真挚的情感,就能触动人心最柔软的地方。
[而在地球另一端的某个平行宇宙里——或者说,在北师大历史系的某个教室里——俞斯年正在思考一个比历史更复杂的难题:他是不是喜欢上了方淑妤?]
周三下午的《中国古代史》是俞斯年的噩梦。不是因为他讨厌历史——恰恰相反,他喜欢那些尘封的故事——而是因为这门课的教授有个习惯:随机点名提问。
“俞斯年同学,”教授推了推眼镜,“请你谈谈对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看法。”
俞斯年站起来,大脑一片空白。他昨晚熬夜打游戏,根本没预习。
“呃……这个……”他支吾着,眼神飘向旁边的方淑妤。
方淑妤低着头,在笔记本上写了几个字,然后悄悄把本子往他这边推了推。
上面是工整的字迹:「加强中央集权,统一思想,但扼杀了学术自由。」
俞斯年像抓到救命稻草,赶紧照念。
教授点点头:“不错,请坐。”
坐下后,俞斯年松了口气,对方淑妤投去感激的眼神。方淑妤抿嘴笑了笑,继续记笔记。
她的紫色短发在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发梢微微翘起,像某种害羞的植物。俞斯年盯着看了几秒,忽然觉得心跳有点快。
这不对劲。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从她每天帮他占图书馆座位开始?是从她耐心教他函数题开始?还是从那个下雪的夜晚,她围着他的围巾,笑着说“灰色和紫色很配”开始?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最近他每天醒来第一件事是看手机有没有她的消息,去上课会下意识寻找那抹紫色,晚上睡前会想起她笑起来时右边脸颊那个浅浅的酒窝。
这很危险。俞斯年想。因为他记得方淑妤曾经喜欢江应怜,喜欢了整整四年。那种深刻而持久的感情,不是他能轻易替代的。
下课铃响了。方淑妤收拾好书包,转头看他:“今天还去图书馆吗?”
“去。”俞斯年站起来,“但我得先回趟宿舍拿书。”
“那我先去占位置。”
“好。”
方淑妤走了。俞斯年看着她轻盈的背影,紫色的发梢在走廊的穿堂风里轻轻摆动。他站在原地,直到旁边有人撞了他一下。
“看傻了?”是同宿舍的哥们,“喜欢就追啊。”
“我没有……”俞斯年反驳,但底气不足。
“得了吧,全系都知道你俩天天腻在一起。”哥们拍拍他的肩,“方淑妤挺好的,别错过了。”
俞斯年没说话。他想起那年方淑妤对江应怜表白失败后,他陪她在操场上走了一圈又一圈。那天月亮很亮,她的眼泪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她说:“俞斯年,喜欢一个人好累啊。”
他说:“那就别喜欢了。”
她说:“可心不听使唤。”
现在他懂了。心确实不听使唤。
图书馆四层的窗边,方淑妤已经占好了位置。两个座位,靠在一起,桌上有两杯奶茶——都是三分糖去冰。
俞斯年坐下,把其中一杯推到她面前:“今天换我请你。”
方淑妤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为什么?”
“谢谢你今天救场。”
“小事。”她插上吸管,喝了一口,“其实你只要预习一下,根本不需要我救。”
“我知道。”俞斯年挠挠头,“但我就是……懒。”
方淑妤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轻声说:“俞斯年,你其实很聪明,只是不肯用功。”
这话她说得很认真,没有责备,只有陈述。
俞斯年看着她认真的眼睛,忽然很想问:如果我用功了,你会不会多看我一眼?
但他没问出口。因为他害怕答案。
他们开始学习。方淑妤在看《魏晋南北朝史》,俞斯年在看《世界近代史》。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书页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偶尔有翻书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还有远处隐约的交谈声。
很安静,很舒服。
就像他们之间的关系——不热烈,不浪漫,但温暖,踏实。像冬天的围巾,像雨天的伞,像深夜图书馆里那盏永远不会熄灭的灯。
“俞斯年。”方淑妤忽然开口。
“嗯?”
“你以后……想做什么?”
俞斯年愣住了。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想过。高中时他想的是考大学,大学后他想的是别挂科。至于未来……
“不知道。”他老实说,“可能……找个工作?结婚?生孩子?像所有人一样。”
“不像你。”方淑妤说。
“什么?”
“我说,这不像你。”方淑妤合上书,看着他,“俞斯年,你从来都不是‘像所有人一样’的人。你会在数学课上画画,会在历史课上打盹,会在所有人都追求高分时,执着于一道解不出来的函数题——不是因为题难,而是因为你享受解的过程。”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你是我见过最……自由的人。不要为了成为‘正常人’,而放弃这种自由。”
俞斯年看着她,完全说不出话。他从来不知道,在方淑妤眼里,他是这样的。
他以为在她眼里,他只是个需要补习的学渣,是个笨拙的朋友,是个……替代品。
但现在她说,他是自由的。
“那你呢?”他问,“你想做什么?”
方淑妤想了想:“我想当老师。回西城一中,教历史。告诉那些和曾经的我一样自卑的学生——每个人都有发光的方式,不必和别人一样。”
她的眼睛在说这些话时很亮,像盛满了星星。
俞斯年忽然明白了。方淑妤从来不是脆弱的花朵,她是蒲公英——看起来柔软,实则坚韧,风一吹,就能飞向自己想去的地方。
“那……”他听见自己说,“如果我陪你回西城呢?”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
图书馆的钟敲了五下。窗外的天色暗了,路灯一盏盏亮起。远处传来晚饭的铃声,学生们开始收拾东西离开。
但俞斯年和方淑妤都没动。
他们看着彼此,在渐浓的暮色里,在图书馆温暖的灯光下,像两个突然意识到某种重要真相的孩子。
“俞斯年,”方淑妤轻声问,“你是在……告白吗?”
俞斯年的心跳得像要冲出胸腔。他张了张嘴,想说“不是”,想说“开玩笑的”,想说“你别当真”。
但他看着她期待又害怕的眼睛,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看着她握紧的、指节发白的手。
他说:“是。”
一个字,重如千斤。
方淑妤的眼睛瞪大了。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她笑了。那个笑容很明亮,很释然,像终于等到了某场迟来的春雨。
“俞斯年,”她说,“你知道我等这句话,等了多久吗?”
“多久?”
“从你第一次把围巾借给我的那个冬天开始。”她轻声说,“从你每天请我喝奶茶开始。从你认真听我讲历史,虽然总是打瞌睡开始。”
她顿了顿,眼眶有点红:“我以为你不会说。我以为你只是把我当朋友,当学习伙伴,当……江应怜的替代品。”
“你不是。”俞斯年立刻说,声音有些急,“你从来都不是。你是方淑妤,是那个会在雪地里笑,会在图书馆帮我,会告诉我‘灰色和紫色很配’的方淑妤。独一无二的方淑妤。”
方淑妤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
“那……”她小声说,“我们试试?”
俞斯年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很小,很凉,但在他掌心里,很快就暖了。
“好。”他说,“试试。”
窗外,北京深秋的夜晚正式降临。路灯在梧桐树间亮成一条温柔的光河,远处有车驶过,车灯划破夜色,像流星。
图书馆里,两个年轻的灵魂终于找到了彼此。
没有轰轰烈烈,没有跌宕起伏,只有水到渠成的温柔,和姗姗来迟的确定。
就像历史——那些真正重要的时刻,往往发生在最平静的日常里。
就像函数——当所有条件都满足时,答案自然会浮现。
就像俞斯年和方淑妤——
一个曾经以为自己不会爱的男孩,和一个曾经爱过别人的女孩。
在错误的时间相遇,却在正确的时间,终于看懂了彼此的心。
而许多年后,当白泉在柏林爱乐乐团的舞台上演奏拉赫玛尼诺夫时,她会看见第一排那个熟悉的身影——卓一阳穿着正式的西装,手里拿着一束白色的玫瑰,在她谢幕时站起来鼓掌。
当方淑妤在西城一中的讲台上讲“汉武帝罢黜百家”时,她会看见后排那个偷偷溜进来的身影——俞斯年举着手机录像,被她发现后,对她做了个鬼脸。
有些爱情来得早,有些来得晚。
有些像盛夏的暴雨,猛烈而短暂;有些像深秋的细雨,温柔而绵长。
但只要是爱,就值得等待。
值得在漫长的岁月里,耐心地,温柔地,等那个人穿越人海,走到你面前,对你说——
“原来你在这里。”
“我找了你好久。”
而你会回答:
“我也在等你。”
“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