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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番外·Mason ...

  •   Mason第一次意识到婚姻是件“水到渠成”的事,是在他二十三岁的家族晚宴上。

      林佳贤坐在他对面,穿着浅米色的套装,头发挽成优雅的发髻。他们从小认识——在台北的同一个学区长大,生日派对、开学典礼、家族聚餐,彼此的身影总是出现在背景里。后来他随父亲移民美国,她去英国留学,交集变成逢年过节的问候短信,和偶尔在社交软件上看到的动态:她在剑桥划船队的照片,她在伦敦金融区实习的职业照。

      那晚父亲说:“佳贤下个月回国,你们多见见。”母亲补充:“林家和我们合作多年,知根知底。”

      没有人问他想不想。就像没有人问一条河想不想流向海——那只是它该去的地方。

      他举起酒杯,隔着餐桌对林佳贤微笑。她也微笑回应,眼神平静得像计算过弧度的抛物线。那一刻他明白了:婚姻不是选择,是接受。接受一条早就铺好的轨道,接受一个与你同样在轨道上运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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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见到温珏是在克利夫兰音乐学院的礼堂。

      他陪生意伙伴来看对方的侄女演出,百无聊赖地翻看节目单。然后她上场了——抱着几乎和她等高的琴,穿着简单的黑色演出服,头发松松扎在脑后。灯光打在她侧脸上时,他看见她微微蹙眉调整琴凳高度的样子,专注得像个在解决数学题的孩子。

      她开始拉琴。不是他熟悉的那些盛大恢弘的协奏曲,而是一首巴赫的无伴奏组曲。音乐干净得像用清水洗过的玻璃,每个音符都清晰、独立、不加修饰。

      那一刻他感到心脏某处轻轻动了一下。不是欲望——至少不全是。是一种更复杂的悸动:像是看见一只在雪地里留下脚印的小动物,脆弱,真实,与这间充斥着赞助商和社交辞令的礼堂格格不入。

      后来他拿到她的联系方式,约她吃饭。她谈起音乐时眼睛会发光,说到家里的经济困境时又努力装出轻松的样子。那种加州阳光和现实阴影的交织,让她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微妙的、易碎的生动。

      而林佳贤永远不会这样。林佳贤是完美的:永远得体的妆容,永远精准的措辞,永远知道在什么场合说什么话。她是一幅装在精美画框里的工笔画,每一笔都经过深思熟虑。

      温珏却是素描本上的一页速写——有潦草的线条,有擦改的痕迹,有不完美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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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业成功像一剂强效麻醉药。

      当他签下第一个八位数的并购案,当他公司的名字出现在行业报道的头条,当他不再需要向父亲证明什么——那些关于“责任”、“家族”、“承诺”的声音渐渐变小了。

      他给温珏租了公寓,买了琴,支付学费。每次转账时他都有种奇异的满足感:他在塑造一件作品。用金钱做刻刀,一点点雕琢出他想要的形状。

      那时得知她家境窘迫时,他内心涌起一阵不该有的喜悦。不是幸灾乐祸,而是一种确认——她需要他。不是社交性的需要,是生存性的需要。这种需要比任何承诺都更牢固,更像一条看不见的锁链。

      他忘记了,锁链锁住的从来不只是被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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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个失控的信号是那个夜晚的电话。

      温珏说她去同学公寓合练,声音里有他不熟悉的闪烁。他让人去查,收到了照片:她在那个双簧管手的楼下仰头张望的样子,像在等待什么救赎。

      愤怒来得很突然,像被反锁在自己设计的迷宫里。他打了她——动作先于思考,等他反应过来时,巴掌已经落下。看着她跌坐在地毯上,捂着脸难以置信的眼神,他感到一阵尖锐的恐慌:导演失去了对主角的控制。

      更糟的是,他发现林佳贤也变了。

      那个永远从容、永远包容的未婚妻,在发现长笛女孩的存在后,露出了他从未见过的锋利。她在酒店套房甩出银行流水单的样子,像个精准的狙击手,每一句话都瞄准他最不想被触及的软肋。

      “你以为我会永远装看不见?”她冷笑着问。

      那一刻他意识到:他生命中的两个女人,都在以他未曾预料的方式脱离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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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他常想起大学时期。

      在安娜堡读商科的那四年,是他人生中少数完全属于自己的时光。没有家族期待,没有婚约束缚,他可以半夜和同学开车去底特律听地下乐队的演出,可以在图书馆通宵写论文,可以和不考虑家世背景的女孩约会。

      那些女孩现在想来都面目模糊了。但他记得那种感觉——年轻,自由,荷尔蒙在血管里奔涌的感觉。

      温珏给了他这种感觉的回声。她身上有那个年代的残影:不加算计的热情,对艺术的纯粹相信,甚至她偶尔的笨拙和直率,都像是对他如今精致而乏味生活的一种温柔反叛。

      他以为可以用钱买下这缕回声。以为可以把她养在克利夫兰的公寓里,像养一只珍贵的鸣禽,需要时听她唱唱歌,不需要时关进笼子。

      但他忘了,鸟会长大,笼子会旧,而饲养员终究会老。

      ---

      签下那张分手支票时,Mason感到一种陌生的空虚。

      不是失去财物的空虚——那笔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是失去某种可能性的空虚。他曾经以为,只要足够有钱、足够聪明,就能同时拥有轨道的安全和出轨的刺激,拥有林佳贤这样的妻子和温珏这样的情人,拥有成年人的体面和少年人的悸动。

      现在他知道了:人心不是可并购的资产,感情不是可操纵的项目。

      温珏离开时没有回头。林佳贤提出离婚时没有流泪。而他坐在四季酒店的套房里,看着窗外纽约的夜景,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父亲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人生像下棋,你总以为自己在布局。其实更多时候,你只是棋盘上的一颗子。”

      窗玻璃映出他的倒影:昂贵的西装,精心打理的发型,脸上开始有了细纹。那个曾经在安娜堡的雪夜里奔跑的少年,早已消失在时间的另一头。

      而他刚刚亲手送走了最后一个,能让他偶尔瞥见那个少年倒影的人。

      手机屏幕亮起,是助理发来的明日行程。会议,签约,晚宴。他关掉屏幕,端起酒杯。

      威士忌在杯中晃荡,琥珀色的液体映着城市灯火,像被封存的、再也回不去的黄昏。

      他将酒一饮而尽。

      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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