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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发财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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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说,棺材店是不会开在屠场旁边的。
只不过屠场的腥臭味可以扩散很远,能把棺材店里的味道盖住而已。
安武回里屋取了发绳,一出来就看见店中央站着一个脊背弯曲、眼神空洞的老妇人。
安武的表情有一瞬的空白,似乎很不解这人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老人手里捏着一沓皱巴巴的、发潮的钱,就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她不敢大声说话,声音一点一点漏出来:“我……我女儿,肺痨,昨晚……应该是今天早上,我记不清了。她死了,我还有点钱,我不,不要多好的棺材,只要,只要她能好好躺进去就行……”
说到最后,老人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安武往后撑到一张木桌上,他垂眸打量着老人,没有回答。
许久得不到回应,老人羞愧地看了一眼自己手里那点可笑的钱,默不作声,慢慢挪着步子往外走去。
“钱,留下。”
安武把发绳叼在嘴里,双手挽着头发,扎起一个有些松散的低丸子头。
“什么?”
老人眯眼看着眼前的人,昏花的眼睛让她有些犹豫该不该叫安武“姑娘”,她抿了抿干涩的嘴:“小同志,你说什么?”
安武走过去,微微弯腰,伸手捧了老人手里的钱,正巧这时候齐顺从里屋走出来,哐当一声把手里的小斧头扔了就要来拦安武,奈何安武扭腰躲开了。
“过一个星期吧,你来找我拿棺材。”
齐顺皱起眉,低声:“你不嫌麻烦……”
老人听不清齐顺说了什么,甚至差点连安武说了什么都差点听不清,但她看见了,看见安武收了她的钱。
老人没有道谢更没有鞠躬,她只是慢吞吞地转回身,一瘸一拐地走出了这家根本没有挂营业执照的棺材店。
齐顺往桌上拍了一下:“徐老板的棺材都还差点儿,芯也没找着,你还要管什么闲事。”
“有钱为什么不要?”安武低头看着手机,齐顺口中的徐老板正在给他发些入不了眼的消息。
【心肝儿,我好想你】
【你什么时候能来?】
【要不要我去接你?】
【在忙吗?】
【我上次就说想试试,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安武看着最后一天消息,面色沉了沉。
突然一只手伸出来,抽走了安武的手机。
“安武!我没开玩笑!我们又不缺这点儿钱,”齐顺绷紧了脸:“还有,你不许再去见那个姓徐的!”
安武表情淡淡地歪歪头,又淡淡地开口:“可是他的钱好多,你不想要吗?”
齐顺听到安武的话,瞪圆了眼睛就要发火,安武看准了时机,踮起脚抱了抱他,又贴在齐顺耳边说:“你会帮我的对吗?”
一股洗发水的香味从后往前扑向齐顺的鼻子,胸口前的触感让他一时忘了原本要说的话。
齐顺憋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最终他换了个问题问:“那芯怎么办?”
所谓的芯,就是要放进棺材的人。
坦白讲,徐老板所要的棺材,并不是普通的棺材,而是发财棺。
躺进发财棺的人的眉心会被嵌进一块小金条,在这个过程中,从眉心流下的血会被收集起来,传言将这种被金浸过的血浇到树上,就可以招财。
徐老板定下的期限就快到了,然而这口棺材的芯还没找到。
倒不是安武不想找,主要是最近没什么人招惹他,实在不知道挑谁下手。
安武冲着齐顺眨眨眼,勾起外套朝外走:“还有时间,不急。”
说不定等会儿路上就要碰见一个能做芯的人。
齐顺:“你又去哪儿?我跟你说了你不许去找姓徐的!”
安武没有回头:“好啦,我不是去找他的——苏辛树今天个学校开家长会,我得去啊。”
苏辛树,徐老板,这两个名字,齐顺都不想听见。
“一个小杂种,养来干嘛!”
齐顺看着安武走远的背影,有些愤恨地喃喃着。
苏辛树没有告诉安武开家长会的事,倒是老师的电话打到了他手上。
“苏辛树同学说,他没有家长,但我记得你,你是上次来给他办入学手续的人,我必须确认情况,所以只好给你打电话了。”
安武一点也不意外苏辛树会这么说。
要是哪天苏辛树突然对他有了好脸色,他还要怀疑苏辛树是不是被鬼上身了。
赶到学校时,家长会已经开完了。
安武飞奔上教学楼,家长们都带着自己的孩子从楼上走下来,每一个路过他的人都不自主地把眼睛放在他身上打量着。
踏上三楼的最后一个台阶,安武撞到了一个人。
“唔!”
安武拉住扶手,往后退了一个台阶,再抬眼,苏辛树单肩背着书包,站在上方冷冷地看着他,没有一点要伸手扶他的意思。
安武有些不明所以,他才刚来啊喂,又没惹谁,苏辛树摆个臭脸干嘛。
“你来干什么?”
苏辛树问的就仿佛安武是个和他不相关的陌生人。
安武:“我来干什么?你说我来干什么?”
安武噔噔往上走两步,仰头看向神色不善的苏辛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有几个同学路过,讥讽地笑着对苏辛树说:“哟,苏辛树,这是你妈妈还是你爸爸啊?”
一阵淅淅沥沥的笑声淌过,安武还是没什么表情,权当自己听不见那些话语,苏辛树却握紧了书包带子,径直越过安武往下走去。
“听见了吗?这就是为什么。”
安武回头,苏辛树已经走下了楼。
看来今天是没法见老师了。
安武一边往楼下追一边抽出手机给不停打电话的徐老板发短信,没注意看路,猝不及防就又撞上一个人。
撞上苏辛树他可以不用道歉,可撞上别人他是必须道歉的。
“嘶……”,安武站定,对着不知道哪位同学的家长鞠躬:“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安武的声音很小,道歉也道得很着急,活脱脱一个弱不禁风的柔弱模样。
男人厌恶地看了安武一眼,暗自骂着:“呸!死人妖!这学校怎么办事的,怎么什么人都能放进来!”
男人一边骂一边远离安武,而安武还站在原地,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对不起。
男人背过身后,安武也慢慢站直了,他很快地转身,边追苏辛树边打电话给齐顺:“顺哥,芯儿已经找到了。”
还在磨斧头的齐顺:“……你不是开家长会去了吗?找的哪门子芯?”
安武神色如常:“不知道啊,他自己撞上来的。”
不给齐顺提问的机会,安武果断挂了电话,再抬头,苏辛树已经走出了校门,快要过马路了。
安武抬腿跑上去,挡在苏辛树面前:“小白眼狼。”
安武睁大了眼睛,原本上挑的桃花眼此刻也变得圆了些,瞳孔亮晶晶的,似是有水光。
苏辛树面无表情地瞥了安武一眼,再次绕过他走了。
安武刚刚跑累了,现在有点喘不过气,他想喊苏辛树,却喊不出来,脖颈上的青筋随着他的呼吸在皮肤下起伏。
手机再次响起,依旧是徐老板打来的。
安武啧一声,抬起手机一看,徐老板又转了一笔钱过来。
【这些够不够你陪我一晚上?】
【安武,你别给脸不要脸。】
苏辛树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路口,安武盯着那一个小黑点,低头回复了徐老板。
家里还有些剩菜剩饭,苏辛树要是不愿意回家也有足够的钱在外面吃,反正饿不死,安武也就懒得再去管他,直接到路口打了辆车,去了徐老板的公司。
漫步目的在街上晃悠的苏辛树收到了安武的消息,他犹豫了一瞬后,点开了和安武的聊天框。
【晚上我不回家,你自己吃饭,有事给我打电话。】
“嘁,谁管你回不回家。”
苏辛树低声喃喃着,沿着江边走了一圈儿,一层一层的涟漪从江的中间蔓延到岸边。
苏辛树看着毛刷般的水波,心头一股没来由的烦躁腾然升起。
他想起前两天那个闯进他们家的带金链子的光头男人。
那会是安武新勾搭的情人吗?
安武不回家是去见他了吗?
苏辛树揉捏着手里的书包带子,不知不觉间咬紧了后槽牙,当他意识到的时候,上下两排牙齿已经被他咬得无比酸胀了。
黑夜渐渐压过大地。
昏暗的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微弱的台灯。
苏辛树早已经做完了作业,就连明天要考试的内容他都翻看了两遍,客厅的钟咔哒咔哒响着,短针也已偏过了十二的位置。
过不了五分钟,苏辛树就要看一次窗外。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行为有什么意义。
明明知道不会有人来的。
心口就像堵着一口气,总是不怎么舒畅。苏辛树极力控制着自己不去想,然而当安武那张脸第n次闪过他的脑子时,他砰得一下扔了笔,抬手扶上了额头,遮住了有些阴翳的眼睛。
苏辛树站起身,打算去厕所洗个脸,他刚走到客厅,一个小物件就透过薄薄的拖鞋硌到了他的脚。
苏辛树微微转身,他看见在台灯的灯光无法触及的地方下,躺着一根皮筋。
难得放个双休,苏辛树却并未睡多久。
可能是养成了生物钟,也有可能是心里还念着什么导致睡不着。
不管是什么,苏辛树更愿意将原因归结于前者。
太阳慢慢照过了头顶,静悄悄的门依旧静悄悄的。
苏辛树起身去把冰箱里的剩菜剩饭放进微波炉里加热,等待的过程中,他再次慢慢悠悠地晃到了窗边,双手撑住了窗台,俯身向下看去。
寂静了一天的小街上终于重新传来引擎声。
没过多久一辆豪车开了进来,在这条拥挤的街道上显得格格不入。
苏辛树眯了眯眼,他先是看见从驾驶座上下来一个光头男人,紧接着便是从副驾驶下来的安武。
有些看热闹的街坊领居已经探出了头,然而在被光头男人瞪了之后又纷纷把头缩回去。
安武站在肥头大耳的男人身边,惶恐不安地垂下眼眸,一副惹人怜爱的样子。
“真恶心。”
苏辛树在心里说着。虽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句恶心到底是指谁的。
男人贪婪地搂着安武,旁若无人地凑近安武的脖颈嗅着,安武便半推半就地躲。
许是安武这副模样刺激到男人,他一把拽过安武,将人压在了一旁小巷口里的墙上。
苏辛树也在此刻站起身,慢慢走到了另一扇窗户前,透过遮光的窗帘,安武再次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瘦弱苍白的美人儿被禁锢住双手,仰起头被迫承接着粗暴的吻,攥紧的拳头止不住地抖,若是离得近了,兴许还能听见那极度压抑的一两声喘息。
咯吱。
苏辛树的手握在窗台上,骨节分明的指关节将金属架捏得咯吱作响,年久失修的窗户架快要碎掉了。
楼底下,直到听见面前美人略带哭腔的声音,男人才终于晓得怜香惜玉,松开了安武。
重新获得空气,安武大口呼吸着,眼眶里被憋出了眼泪。
徐老板十分惬意地舔了舔唇,拿出手机,调到转账的界面,又伸手掐住安武的下巴,将手机拿到安武面前晃了晃。
“把我伺候好了,要什么没有,你说是不是?”
安武乖顺地抬起眼,小声嗯了一下。
徐老板放声大笑起来,大摇大摆地坐上了车。
“下次见,心肝儿!”
气派的车吐着烟,消失在小街尽头。
空气里还弥漫着尾气的刺鼻味,安武突然胃里一阵恶心,脚底发虚,他踉跄了几下,跌跌撞撞地走到对面的小超市里买了两瓶水,蹲在路边喝起来,只是没喝几口,安武就哇的一声吐了出来,胃里一阵一阵反着酸水。
安武的头发从背上滑落,发尾点地,沾上了些水珠,他捂着自己的胸口把气儿捋顺了,才上楼回家。
推开家门,饭香味扑鼻而来。但对刚吐过的安武来说,这味道实在算不上好。
苏辛树已经坐到餐桌前慢条斯理地吃起了饭,安武直接无视他,径直走向浴室,将花洒扔进浴缸,放着洗澡水。
嘴里实在苦得很,安武又回到客厅,蹲在茶几面前试图找到一颗可能早就过期的糖。
苏辛树的视线一直粘在安武背上,很烫。
安武知道他在看自己,但他现在没有多余的力气搭理苏辛树。
就在安武再一次无视苏辛树走回浴室时,沉默了很久的苏辛树悠悠地说着:“被那个男人*,爽吗?”
阳光照进屋内,空气中的灰尘颗粒变得清晰可见,原本飘舞的它们此刻却像被按了暂停键。
滴答滴答。
浴缸里的水快要溢出来了。
嘎嘣一声,安武咬碎了嘴里的糖,他往后退了几步,弯腰盯住了苏辛树。
苏辛树不惧安武的目光,也抬头看过去。
突然,安武咧开嘴笑了一下,下一秒,他便拽住苏辛树的头发,使出全身的劲儿将人拖进了浴室。
安武突然动手让苏辛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在被摁进水里时,苏辛树甚至还有闲心想着,以前安武的力气有这么大吗?
求生本能让苏辛树剧烈的挣扎起来,溅起来的水花打湿了一旁的安武。
安武还是没什么表情,打湿的头发盖住了半只眼睛,遮住了他眼里翻滚的情绪。
安武本来想直接把苏辛树摁进桌上那锅汤的,但他不想浪费粮食。
扑腾了很久的苏辛树突然在某一个瞬间停了下来。
安武歪了歪头,想凑下去看看苏辛树是否还有呼吸,就在此时,苏辛树的手撑住了浴缸边缘,在安武松手的间隙里翻过了身。
扬起的水花溅进了安武的眼睛,模糊的视线里,安武被苏辛树掐住脖子压在了地上。
满眼戾色的少年喘着粗气,浑身青筋暴起,头发上、衣服上的水滴滴答答地落到安武的脸和身体上。
安武有些艰难地睁开了刺痛的眼睛,他看着面前有些失控的苏辛树,抬起双手抚上了苏辛树的脸。
安武笑了一下,声音很哑:“你不是好奇我被*是什么样儿的吗?”
安武半撑起身,贴在苏辛树耳边呢喃着:“就像你和我现在这样。”
安武感受到面前少年瞬间绷紧的身体以及那紊乱到极致的呼吸,他咧开一个更大的笑容,故意往那个支起的小帐篷上看了一眼。
“要去换衣服吗?”
安武贴心地问着。
苏辛树的手还掐在安武的脖子上,却并未用力。他咬紧了牙,双眼布满血丝,有些狼狈地站起来跑了出去。
客厅传来砰得一声关门声。
安武有些脱力地躺在冰坑的浴室的地板上,浴缸里的水还在晃悠着往外淌。
安武想过很多遍他到底为什么要养苏辛树。
可能因为当年母亲就是这么养他的。
可能因为,母亲当年就是在他的厌恶与憎恨里坚持把他养大的。
他太好奇了,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能让母亲在他说出“我最恨的就是你生了我!”这句话后,依旧将他养在身边。
思绪飘得有些远了,安武只觉得视线越来越模糊,天花板好像在他面前转。
客厅里被安武落下的手机发出了信息提示音,是齐顺发来的消息。
【安武,你要的那个学生家长的信息,找到了。】
【什么时候动手?】
【你随时通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