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是你》青歌

6、第 6 章

　　接下来……就发生了那件事。
　　红药伤心欲绝，唐连沉默无语，他心灰意冷之下远走关外，曾经以为一辈子都会在一起的三个人，就这么分开了。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回头看去，自己当初的决定真的是错了吗？三个人痛苦就一定比一个人痛苦好？他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如果上天注定其中要有一个人痛苦伤心，他情愿那个人是他自己。
　　黎欢低头看看他现在保护的人，少年安然沉睡的模样纯真无邪得象个初生的婴儿。
　　“希望你能比我们都幸福……”
　　黎欢几不可闻的叹息袅袅地消逝在暗夜里，他抽身离去，转身带上门时还能听见唐棣匀细的呼吸声。

　　房间里很黑，窗外冬雨淅淅沥沥地下，床上少年静静地躺着，大睁着眼。
　　黑白分明的眼，清醒的，冷冷的。
　　少年从枕下抽出一块用布裹着的木板，放在身侧，用手指仔细地摩挲着。
　　上好的黄杨木，最适合作雕塑的木材，木质光洁，纹理细腻，呈淡淡的乳黄色。
　　木板上刻着字，不需要打开包裹的布，少年也知道上面刻的是什么。
　　为什么是你？
　　五个字。
　　黑暗里，少年细细地摸着。
　　为、什、么、是、你？
　　一撇一捺，一横一竖，全是刻字的人心上纵横骚乱的狂，血里沉淀郁积的恨，说不得，碰不得，找不到宣泄的苦闷。
　　少年白皙修长的手指沿着刀刻的痕迹，隔着布临摹出字的轮廓。
　　就好象刻字的人正站在他的面前，疯狂又热烈地诉说着心中的怨恨和爱恋。
　　少年的手指徘徊在“你”字下方的一个地方，这里还有一个字，很小，刀痕很浅，隔着布甚至感觉不到。
　　但是少年知道，那里有一个字，所有谜题的答案。
　　欢。
　　黎欢。
　　唐棣无声地笑了起来，讥讽的，还有一些残酷。
　　“希望你能比我们都幸福……”
　　黎欢，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

　　最开始的恨，在他四岁的时候。
　　懵懂无知的小孩子，偷偷摸摸地站在门后，从门缝里看着他称之为爹的男人抱着酒坛狂饮。酒液从他的下巴漏下来，把胸前的衣服打湿一大片，但男人根本不管，他只是喝酒。喝到哭起来。
　　真的，嚎啕大哭。
　　看一个成年男人哭成那种样子其实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小孩子又怎么懂得人要到了怎样伤心绝望的地步才会发出那样的哭声？那已经不是单纯的哭泣了，更象是野兽发出的哀嚎。
　　哭着哭着，男人拔出腰间的长剑，手腕连抖，舞起五朵剑花。一朵剑花即是一个字，刻在翻倒的桌面上。
　　然后丢下剑，又继续地哭。
　　幸好娘去山下卖药了，否则爹丢脸死了。
　　终于爹不哭了，他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桌面刚刚被他刻上去的五个字。
　　“为什么是你？”
　　爹念着，伸出手一个字一个字地摸，就好象在摸世间最珍贵的宝贝。
　　“爹甚至从来没这么摸过我！”小孩子愤愤地咬住下唇，有些讨厌那五个字了。
　　爹还在摸着，好象觉得只用手无法感觉更清楚一样，连脸也凑上去了，贴在冷冰冰的木头上，闭着眼一脸陶醉。爹用指甲在桌面上划着，磨着，又用眼泪都没有干尽的憔悴的脸去蹭那新生的痕迹。爹一遍又一遍地吻那个浅浅的字，迷乱的表情，虔诚得象信徒在膜拜他信仰的神灵。
　　后来爹把那张桌面切了下来，随身带着，在别人看不到的时候就拿出来摩挲，自言自语地说话。当然，爹不知道他每次都躲在门后看着，每看一次他就恨上一分，因为爹从来没用过这么温柔的声音和他说话。
　　终于有一天，爹不再说了，他僵直地躺在棺材里，胸口有个洞。
　　爹死得很平静，甚至微微有些笑意，因为杀他的那个人，叫黎欢。
　　除了他，谁也猜不到爹是故意去送死的，爹最大的满足就是死在他倾尽全力爱着的那个人手上。
　　如果他曾经感觉到幸福，那么在这一刻，他的幸福已经塌陷了一半。
　　可是他居然哭不出来，连一滴眼泪也哭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