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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暴君的病弱质子5 ...

  •   夏去秋来,听竹苑的竹子依旧半死不活,但墙角那棵被遗忘的桂花,倒是悄悄开了一树金黄,细碎的甜香能飘出老远。叶安珩的身体似乎也被这宫里精细的药膳和相对安稳的日子养得好了些,虽说离“强健”还差得远,但至少夜里能睡个囫囵觉,咳喘的日子也少了许多。
      赫连锋召他“伴驾”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不只在夜里。有时午后,也会让宦官来传,有时是御花园,有时是某个临湖的小轩。叶安珩渐渐从“侍寝的工具”变成了某种……不伦不类的、近身侍从?清客?还是别的什么,说不清。
      宫里的流言蜚语,也渐渐变了味道。从“那个快病死的南梁质子”,到“以色侍君的玩意儿”,再到后来,变成了“陛下身边那个……有点特别的南梁人”。
      叶安珩对这些充耳不闻。他很清楚自己的位置,是悬在丝线上的琉璃盏,看着流光溢彩,其实一碰就碎。赫连锋对他态度的微妙变化,与其说是“宠爱”,不如说是一种对“稀罕物件”的暂时兴趣,混杂着探究、审视,和某种连赫连锋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依赖的“习惯”——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个安静、不多话,偶尔还能说两句不蠢的、带着点“外人”清醒的东西在。
      这“习惯”在重阳宫宴那晚,达到了一个危险的顶点。
      那一日,宫中大宴,皇亲国戚,文武重臣,齐聚一堂。赫连锋破天荒,点了叶安珩的席位,而且,位置就在御阶之下,左侧第一席,与几位宗室老王、宰相、抚远大将军等同列。这简直是明晃晃地把靶子立在了所有人的目光焦点上。
      叶安珩穿着新裁的、合体许多的月白锦袍,坐在那里,像一株误入喧哗宴席的青竹,安静,也突兀。他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有好奇,有鄙夷,有敌意,更有毫不掩饰的、带着揣测的打量。其中有一道目光,尤为深沉复杂,来自他对面——抚远大将军,陆擎。
      那是个四十上下的男人,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一身凛冽的沙场气息,与这歌舞升平的宴会格格不入。他偶尔与叶安珩目光相遇,很快便移开,但那短短一瞥中,包含了太多东西:审视,疑虑,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沉的忧惧。
      叶安珩心头微沉。这位陆将军,是赫连锋的心腹,也是他记忆中那个“原著”剧情里,最终点燃赫连锋背叛创伤、导致世界崩溃的、最关键的导火索。而现在,这导火索,似乎已经嗅到了他身上那与赫连锋之间、不寻常的联系所带来的危险气息。
      宴会过半,酒过三巡,气氛渐渐活络,也渐渐失了拘束。几个宗室子弟借着酒意,开始拿叶安珩做文章。起初只是阴阳怪气,说些“南梁水土养人,专出这般……标致人物”之类的话,渐渐便不堪入耳起来,直指他以色媚上,祸乱宫廷。
      叶安珩垂着眼,慢慢转着手里的酒杯,青瓷杯壁冰凉,像他此刻的心。他能感觉到御座之上,赫连锋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这边,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玩味,像是在看一群蝼蚁争斗,也像是在看叶安珩,在这等境地下,能有何种反应。
      福安站在他身后,急得脸色发白,却不敢出声。
      就在一个喝得面红耳赤的宗室子,摇晃着站起身,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到叶安珩席前,嬉笑着要将那杯酒硬灌进他嘴里时,一只手斜刺里伸了出来,稳稳地握住了那宗室子的手腕。
      是陆擎。
      “赵小公子,醉了。”陆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久经沙场的杀伐之气,让那宗室子一个激灵,酒醒了大半。
      “陆、陆将军……”宗室子讪讪地缩回手。
      陆擎没看他,目光落在叶安珩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转向御座,抱拳一礼:“陛下,末将看这几位小公子是喝多了,胡言乱语,扰了陛下雅兴。不如让他们先下去醒醒酒?”
      赫连锋斜倚在御座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闻言,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在陆擎和叶安珩之间扫了个来回,最后落在那几个噤若寒蝉的宗室子身上。
      “陆爱卿说的是。”他懒洋洋地开口,“既然喝多了,就滚下去吹吹风,醒醒脑子。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那几个宗室子如蒙大赦,连滚爬地退了出去。殿内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叶安珩站起身,对着陆擎的方向,微微欠身:“谢将军解围。”
      陆擎深深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略一点头,便回了自己座位。
      一场风波,看似被陆擎压了下去。但叶安珩能感觉到,暗流之下,某些东西正在悄然涌动。陆擎此举,未必是出于善意,更像是一种……划清界限,或是某种警告。赫连锋那玩味的目光,也并未因为这场闹剧结束而移开,反而更添了几分深沉。
      宴会继续进行,丝竹声又起,舞姬们水袖翩跹。叶安珩却觉得有些气闷,胸口熟悉的滞涩感隐隐泛起。他放下酒杯,低声对身后的福安说了句“出去透透气”,便起身,从侧面的小门悄然退了出去。
      殿外夜风清凉,带着桂花的甜香,冲淡了殿内浑浊的酒气。他沿着回廊慢慢走,想离那喧嚣远一些。走到一处临水的敞轩附近,扶着廊柱,轻轻咳了几声。
      “你倒是会躲清静。”
      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很近,带着微醺的酒意和熟悉的、不容错辨的威压。
      叶安珩脊背一僵,缓缓转身。赫连锋不知何时也出来了,就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月光落在他玄色的龙袍上,泛着冷冽的光泽。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很亮,亮得有些慑人,像是压抑着什么汹涌的情绪。
      “陛下。”叶安珩垂下眼。
      赫连锋没说话,只是走过来,在敞轩的美人靠上随意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叶安珩犹豫了一下,依言过去,却没坐,只是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赫连锋也不在意,只是仰头看着天边那轮将满未满的月亮,忽然道:“你觉得,陆擎此人如何?”
      叶安珩心头一跳。这个问题,比方才宴席上任何刁难都更危险。他沉吟片刻,才谨慎道:“陆将军国之栋梁,骁勇善战,对陛下忠心耿耿。”
      “忠心耿耿?”赫连锋嗤笑一声,转过头,目光锐利地刺向他,“你看得出他忠心耿耿?方才他为你解围,你心里,是不是还感激他?”
      叶安珩摇头:“陆将军是为陛下解围,非是为我。至于忠心……安珩不敢妄断。只是觉得,陛下心中,自有明镜高悬。”
      “明镜?”赫连锋重复了一遍,忽然伸手,扣住叶安珩的手腕,将他往前一带。叶安珩猝不及防,被他拉得踉跄一步,几乎跌进他怀里,忙用手撑住他身侧的美人靠,才稳住身形。两人距离极近,近到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酒气和龙涎香。
      “朕的明镜里,”赫连锋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危险的、近乎耳语的气息,喷在叶安珩耳畔,“照见的,尽是些魑魅魍魉。你说,朕该信谁?”
      他的手指抚上叶安珩的脸颊,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冰冷。指尖滑过他微凉的皮肤,最终停在脖颈侧边,那因为刚才的踉跄而微微跳动的脉搏上。
      “你说,”赫连锋的眼神沉得吓人,仿佛要将眼前这个人彻底看穿,“朕若是……现在就杀了陆擎,这天下,是会更太平,还是会……更乱?”
      叶安珩呼吸一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他清晰地“看”到,视野边缘那行数字,在赫连锋说出“杀”字的瞬间,剧烈地波动了一下,然后,向上跳了一格。
      【爱意值:9% → 11%】
      不是因为温情,不是因为信赖,而是因为……“杀意”?因为这种毫不掩饰的、将他视为“同类”的、分享最阴暗念头的、近乎“共谋”的姿态?
      叶安珩的心沉了下去。他明白赫连锋此刻的状态。酒意,宴会上的暗流,陆擎那不合时宜的“维护”,以及他自己身上所代表的、与陆擎隐隐对立的“未知变数”,都刺激着这位暴君骨子里最深的不安与猜忌。他在试探,在发泄,也在……寻找一个“不会背叛”的锚点。哪怕这个锚点,是建立在对另一人的杀意之上。
      “陛下,”叶安珩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分明,“杀与不杀,在于利弊,在于时机,更在于……陛下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天下。陆将军手握重兵,在军中威望甚高。此时杀他,若证据确凿,雷霆万钧,自然可震慑宵小。但若……证据不足,或操之过急,恐生大变,反伤陛下圣明,动摇国本。”
      他顿了顿,抬眼,迎上赫连锋那深不见底、翻涌着暗潮的眼眸,继续道:
      “陛下是执棋人,非是局中子。棋子可用,亦可弃,但弃子,当在棋局已定,或……有更重要的棋子可替代之时。为一时之怒,而损全局之势,非智者所为。”
      这话说得胆大包天,几乎是在教导赫连锋如何为君。叶安珩说完,自己都捏了把汗。但他知道,此刻若顺着赫连锋的话头,表露一丝对陆擎的杀意或附和,看似取悦了对方,实则会将自己推向更危险的境地——一个可以被随意煽动、也必然会被随意舍弃的“佞幸”。
      月光如水,洒在两人身上。赫连锋盯着他看了许久,久到叶安珩几乎以为下一瞬,那扼在自己颈侧的手指就会收紧。
      然后,赫连锋忽然笑了。
      不是那种冰冷的、嘲讽的笑,而是一种带着奇异兴味的、低低沉沉的笑。他松开钳制叶安珩的手,转而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更近地抬头。
      “棋子?替代?”他重复着这两个词,眼神锐利如刀,刮过叶安珩平静无波的脸,“叶安珩,你告诉朕,你是什么?是朕棋盘上,哪一颗子?”
      他的气息拂在脸上,带着酒意和一种近乎偏执的探究。叶安珩能清晰看到他眼底翻涌的、属于帝王的疑心与掌控欲,以及更深处的、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一丝对“答案”的渴求。
      叶安珩没有挣扎,任由他捏着,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总是带着点病弱倦意的眸子,在月光下清澈得惊人。
      “安珩,”他缓缓道,声音平静无波,“是陛下棋盒里,最不起眼的那一颗。或许永远上不了棋盘,或许……哪一日,陛下觉得顺手,拿来用一用,也未可知。是弃是留,是生是死,皆在陛下。安珩……只是棋子。”
      赫连锋眼神猛地一缩,捏着他下巴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几分。月光下,叶安珩苍白的皮肤上,立刻浮现出几点红痕。
      他没有说“忠心的棋子”,没有说“有用的棋子”,只是说“棋子”。一颗认命的、将自己的存在意义完全交付于执棋者一念之间的棋子。这看似卑微到尘埃里的回答,却奇异地,像一根极细的针,刺破了赫连锋此刻被酒意和猜忌充斥的、暴戾的心防。
      因为“认命”,所以“无害”。因为“无害”,所以……或许可以“暂且信之”?
      良久,赫连锋松开了手,靠回美人靠,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不再看叶安珩。夜风拂过,带着桂花的香气,也吹散了些许方才凝滞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气氛。
      “起风了。”赫连锋忽然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回吧。”
      他没有说回哪儿。但叶安珩知道,是回他的寝宫。
      那一夜,赫连锋没有批阅奏折,也没有对弈,只是靠在榻上,闭目养神。叶安珩安静地坐在不远处的灯下,拿着一卷书,却没有看进去几个字。他能感觉到,赫连锋的呼吸并不平稳,眉宇间那道深刻的纹路始终没有松开。
      夜深了,烛火噼啪爆出一个灯花。叶安珩放下书,想去剪灯芯,却听到赫连锋低沉的声音响起:
      “过来。”
      叶安珩动作一顿,起身走过去,在榻前停下。
      赫连锋睁开眼,眼底没有什么睡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他看了叶安珩片刻,忽然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不是之前那种钳制或戏弄的力道,只是握着,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他腕间突出的骨节。那里,还残留着之前被攥出的、淡淡的红痕。
      “疼么?”他问,声音有些哑。
      叶安珩摇头:“不疼。”
      赫连锋没再说话,只是那样握着,目光有些空茫,仿佛透过他,看向了很远的地方。许久,才低低说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某种确认:
      “你最好……一直这么‘顺手’。”
      说完,他松开手,翻了个身,面朝里,不再理会叶安珩。
      叶安珩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默默退开,回到灯下。视野边缘,那行数字,在寂静的深夜里,悄然又跳动了一下。
      【爱意值:11% → 13%】
      增长了两点。因为那番关于“棋子”的回答?因为那句“你最好一直这么顺手”的、近乎威胁的依赖?还是因为,在这孤独的、充满猜忌的帝王之路上,他终究是需要一个,哪怕只是暂时、哪怕随时可以丢弃的、安静的、似乎“无害”的陪伴?
      叶安珩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在这暴君心中的分量,似乎又重了那么一丝。而这“重”,带来的,是更深的束缚,和更莫测的危险。
      窗外,桂花香随风潜入,甜得有些发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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