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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暴君的病弱质子12 ...

  •   天光,惨白地,透过窗棂,一格一格,落在冰凉的金砖地上,切割出明暗的、寂静的影子。

      叶安珩是痛醒的。不是那种尖锐的痛,而是弥漫在四肢百骸、深入骨髓的、绵长而沉重的钝痛,仿佛被巨石碾过,又沉入冰冷的水底,窒息了许久,才被勉强拽回一丝气息。每一次呼吸,都拉扯着肺腑,带着细微的、灼热的撕裂感,伴随着心脏深处传来的一阵阵、令人窒息的滞闷与无力。

      这感觉,太熟悉了。

      熟悉的消毒水味,被一种更加浓重、苦涩的药味取代。熟悉的、心脏监护仪单调的嘀嗒声,变成了殿内远处铜漏滴答的、沉闷的回响。熟悉的、身体不受控制、仿佛随时会分崩离析的虚弱感,一丝不差。

      他缓缓睁开眼,视线从模糊,到逐渐清晰。头顶是明黄色的帐幔,绣着盘龙,在晨光中泛着冰冷而华丽的光泽。不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但那股挥之不去的、属于生命流逝边缘的冰凉气息,却如此相似。

      他想动一下手指,但身体像是灌了铅,沉重得不听使唤,只有细微的、无法抑制的颤抖。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次吞咽都带来尖锐的痛楚。他记得……那场粗暴的、撕裂一切的、带着血腥味的侵犯,冰冷的地砖,赫连锋赤红的、疯狂的眼睛,还有……最后那几乎将他意识吞没的黑暗。

      他费力地、极慢地,微微侧过头。目光所及之处,床边坐着一个模糊的、僵硬的轮廓。玄色的龙袍,熟悉的压迫感,只是此刻,那身影不再像之前那般挺拔,反而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绷紧的僵硬。

      是赫连锋。

      他坐在那里,没有像以往那般批阅奏折,也没有来回踱步。只是坐着,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根被绷到极限、随时会断裂的弓弦。他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有散落的几缕黑发,滑过他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线。

      他似乎守了许久,也似乎刚刚才来。但他就在那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带着无形压力的存在,让这原本就空旷冰冷的寝殿,更添了几分窒息。

      叶安珩的目光平静地掠过他,没有停留,也没有任何情绪。然后,他重新望向帐顶,望着那精细繁复、象征着无上皇权的龙纹。一丝极淡、极冷、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悄无声息地,在他干裂的唇边浮现。

      呵。

      又活过来了。

      从死亡边缘,被强行拖回来。就像之前的每一次,每一次心脏骤停,每一次被抢救,每一次在 ICU 里睁开眼,看到父母那劫后余生、却又充满绝望的眼神一样。只不过这次,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不是现代医学,不是父母的祈祷,而是……

      是眼前这个人。

      那个亲手将他推入地狱,又惊慌失措地把他从地狱边缘拖回来的……帝王。

      多么可笑。多么……讽刺。

      胸腔里传来一阵闷痛,他轻轻咳了两声,声音嘶哑微弱,像破旧的风箱。但他嘴角那抹冰冷的、近乎自嘲的弧度,却愈发清晰了。不是因为劫后余生的庆幸,也不是对施暴者的愤怒。那是一种更深的、浸透了疲惫与漠然的……了然。对这具破败躯壳的嘲弄,对这个荒诞处境的嘲讽,对命运一次又一次重复这种无聊戏码的……轻蔑。

      赫连锋的身体,在他咳嗽的瞬间,几不可查地剧烈震动了一下。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炬,死死地钉在叶安珩脸上。那目光里充满了血丝,充满了某种极度疲惫、极度紧绷、又极度复杂的情绪——震惊,不敢置信,一丝劫后余生的虚脱,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恐慌的、小心翼翼,仿佛叶安珩是一个随时会碎裂的琉璃幻影。

      他看到了。看到了叶安珩嘴角那抹,转瞬即逝,却冰冷刺骨的笑。

      那不是痛苦,不是委屈,不是愤怒,甚至不是恨。那是一种……看穿一切、对一切都无所谓的、近乎死寂的平静,和一丝淡淡的、对自身命运的嘲讽。

      这笑容,比任何眼泪,任何控诉,任何咒骂,都更让赫连锋感到……刺骨的寒意,和一种无法言说的、巨大的恐慌。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大得带倒了身后的圆凳,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在寂静的殿内格外刺耳。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靠近,脚下却像生了根,半步也挪不动。他想碰触,指尖却颤抖得无法控制。

      叶安珩似乎被那响声惊动,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缓缓地,将视线移向他。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却深不见底,像结了冰的湖面,映不出任何情绪,也映不出赫连锋此刻仓皇狼狈的倒影。只是那么平静地、漠然地,看着他。

      赫连锋被这目光钉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收缩,带来一阵尖锐的窒息感。他从未见过叶安珩这样的眼神。即使是当初在宫门前初次相见,即使是后来在诏狱,即使是前夜……那双眼睛里,或许有过平静,有过疏离,有过隐忍,有过痛苦,甚至有过空洞的绝望,但从未像此刻这般……冰冷,死寂,了无波澜,仿佛看着一个与己无关的、可笑的物件。

      不,不是物件。是……空气。是不存在的虚无。

      “你……”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干涩的、近乎卑微的颤抖,“你……醒了。”

      叶安珩没有回答。只是依旧那样静静地看着他,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全然的、漠然的平静。仿佛在说:是啊,醒了。然后呢?

      这无声的漠然,比任何激烈的反应,都更让赫连锋感到难堪,感到……恐惧。他宁愿叶安珩恨他,骂他,打他,甚至用淬毒的眼神诅咒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仿佛他只是这寝殿里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一个不值得耗费任何情绪的、微不足道的……存在。

      “朕……叫了御医。”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试图找回一点帝王的威仪,但声音却控制不住地低沉下去,甚至带上了一丝……近乎笨拙的解释意味,“你……你昏过去了,脉象很不好,他们守了一夜……”

      叶安珩的睫毛又轻轻颤动了一下,目光缓缓移开,重新投向虚空中的某一点,似乎对赫连锋说了什么,毫不在意,也毫不关心。

      赫连锋的心沉了下去,一直沉,沉入冰冷漆黑的深渊。他上前一步,几乎是踉跄着,靠近床榻,俯下身,想看清叶安珩的脸,想从他眼中找到一丝情绪的波动,哪怕是憎恨也好。

      “叶安珩……”他低声唤他,声音里带着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急切的、甚至带着点恳求的意味,“你……疼不疼?哪里难受?朕让御医……”

      他的话,在叶安珩重新投来的、平静无波的视线中,戛然而止。

      那眼神,仿佛在说:疼?难受?比起你加诸于我身的,比起这具身体本身的腐朽,又算得了什么?

      赫连锋像是被那目光烫到,猛地直起身,后退一步。胸膛剧烈起伏,他看着床上那个苍白脆弱、仿佛一碰即碎,却又散发出一种无形寒冰气息的人,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彻头彻尾的、无从下手的、巨大的……恐慌。

      他毁了什么。他亲手毁掉了什么。不是这具身体,而是……别的什么东西。一些他曾经以为微不足道,此刻却意识到或许至关重要的东西。

      “朕……”他喉结滚动,想说些什么,说“朕不是有意的”,说“朕被气昏了头”,说“朕……” 可所有的话语,在叶安珩那死寂的目光下,都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如此……无力。

      最终,他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只是站在那里,像一个犯了错、却不知如何是好的、手足无措的孩子,被巨大的、冰冷的、无声的审判所笼罩。

      寝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远处铜漏滴答的水声,不紧不慢,敲打着凝固的空气,也敲打着赫连锋濒临崩溃的神经。

      他看着叶安珩缓缓闭上眼睛,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也仿佛只是单纯地,不想再看见他。

      那最后一眼,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不起波澜。

      赫连锋僵立在原地,许久,许久。直到晨光彻底驱散了殿内的昏暗,明晃晃地照在他身上,也照在床榻上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他才猛地转身,几乎是逃离一般,冲出了寝殿。玄色的龙袍衣摆,在门槛上绊了一下,带出一片凌乱的声响。

      他不敢回头。

      他害怕回头,看到的,依然是那双冰冷死寂、仿佛将他彻底隔绝在外的眼睛。

      殿内,重新归于寂静。叶安珩依旧闭着眼,只有胸口极其微弱、却异常平稳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视野边缘,那行鲜红的数字,不知何时,无声地跳动了一下。

      【爱意值:65% → 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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