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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关东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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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关东煮
门铃“叮咚——”响起来的时候,李星光正躺在被炉里刷手机,看着某个短视频博主教人“离婚后如何快速瘦十斤”。
“好嘛,互联网的关心永远很具体。”
她正想吐槽,门铃又响了一长声。
“来了来了——”
她从被炉里爬出来,套上拖鞋,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给自己做心理准备:
快递?奶奶?上门推销?千万别是前夫。
她深吸一口气,从猫眼往外看了一眼——
然后心脏猛地一缩。
门外站着一个少年。
熟悉的黄浅色短发,便宜却洗得很干净的外套,鼻梁上架着一副有些违和的黑框眼镜,手里拎着一个保温罐,脚边还放着一小袋萝卜。
……等等,眼镜?
昨天在便利店见到他的时候,她还特意注意过——那张脸已经没有黑框眼镜挡着了,眼睛亮得很扎眼。
今天倒是难得又戴上,看起来有点别扭,像是临时给自己加上的“好学生滤镜”。
「……祐酱?」
她条件反射先叫了一声,才想起来自己今天刚画过妆,赶紧抬手在脸上胡乱摸了两下,确认没有哭花。
她拉开门,硬挤出一个“老朋友见面好久不见”的笑容:
「哟,这不是楼下便利店的帅哥店员吗?上门推销关东煮套餐?」
祐也显然没料到她一开口就这调调,愣了一下,又有些不耐烦地轻皱眉:
「不是推销。」
他抬了抬手里的罐子,「奶奶炖了关东煮,说你今天去了一趟市役所,应该挺冷的,叫我给你送一份。」
“去了一趟市役所”这几个字,戳得她心里一颤。
她在心里狠狠给自己踩了脚刹:
冷静,别人只是好心转达,不是直播你社死时刻。
「哎呀,奶奶消息挺灵通嘛。」
她故作轻松地接过保温罐,「还知道我今天要靠热汤续命。」
保温罐挺烫,她差点没拿稳,祐也眼疾手快扶了一下。
「小心。」
他皱了皱眉,「很烫。」
「没事没事,我抗烫。」
她立刻嘴硬,「以前在居酒屋端烫盘子练出来的。」
话音刚落,手指还是被烫得一哆嗦。
祐也看着她,眼神里明显写着“你看,这就是嘴硬”。
「我帮你拿进去。」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这样拿你等下真的会把汤全洒了。」
李星光愣了一下,下意识想说“没关系我自己来”,话刚到嘴边,又想到——
一个人回到空房间里,对着被炉喝关东煮的画面,好像更惨一点。
「……那就麻烦你一下下。」
她终于松口,侧身让开门,「欢迎光临我这个不太体面的单身女公寓。」
??
屋子不大,被炉开着,桌上散着几张广告单,还有半包没吃完的零食。
她早上乱扔的大衣还挂在椅子背上,看上去生活痕迹很重,但还算整洁。
“比当年垃圾分类看不懂的时候整洁多了。”
她心里自嘲了一句。
祐也把保温罐放到桌上,又很自然地在厨房里找碗碟。
动作看起来有点笨拙,但明显是进过厨房很多次的人。
「碗在这边。」
李星光赶紧上前指路,「左边那个橱子里,汤勺在最上面。小心别被砸到,那里面塞了一堆我舍不得扔的杯子。」
「嗯。」
祐也乖乖照做。
罐子一打开,关东煮的香味就冒出来了。
白萝卜、鸡蛋、竹轮、こんにゃく,还有一块块吸满了汤汁的油豆腐,汤底不是很重的那种,是很家常、很温柔的味道。
「哇——」李星光忍不住感叹,「奶奶出品,必属精品。」
她把碗端到被炉上,给他也倒了一碗:「来来来,你也坐,被炉很暖和。」
祐也犹豫了一下,还是在被炉另一侧坐下,双脚小心翼翼地塞进被炉下面,整个人立刻放松了一点。
「今天……」
他拿筷子戳了戳萝卜,想开口又不知道从哪问起,最后选了一个最不容易被打枪的:「手续,顺利吗?」
“顺利。”
她低头吹了吹汤,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离婚这种东西嘛,市役所的人比我们熟练多了。交个表、盖个章、说一声お疲れ様でした(您辛苦了),就结束了。」
说到最后,声音还是飘了点。
她赶紧给自己找补:「效率很高呢,日本真厉害。」
祐也看着她。
灯光下,她脸上的妆其实已经有点花了——眼尾的眼线淡得快看不出来,睫毛膏也不那么卷翘了,倒是那张微微有点肉的圆脸,把气氛软得一干二净。
唇膏的颜色还在,却被她咬掉了一圈,嘴唇中央露出原本的颜色,看起来更像是熬夜备考的大学生,而不是刚从婚姻里撤出的“前妻”。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她早上提着文件袋出门,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光看外表,根本看不出她已经在区役所和入管局之间来回折腾了一整天。
「姐姐看起来……还蛮有精神的。」
他挑了一个尽量正面的评价。
「那当然。」
她立刻接话,「我可是离婚界的模范选手。」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大概过两天就会崩溃吧,今天这种是‘第一天撑场面模式’。」
她说完自己先笑了笑,笑里带着自嘲。
祐也看着她那个样子,没来由地有点烦躁——
明明已经那么辛苦了,还非要笑。
「今天一个人去的吗?」
他忍不住又问。
「和他一起。」
她把鱼丸戳来戳去,假装很认真地研究它的纹路,「搬走得太仓促,材料之类的都是他那边帮着准备好的。证人也是他那边的人。我就负责签字、盖章、笑着说谢谢,然后赶快回家钻进被炉。」
“家”这个字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这间旧公寓,说起来也算第二次收留她了。
为了避免气氛变得太沉,她赶紧换话题:
「你呢?最近还住这栋楼?」
「嗯。」
祐也点头,「以前跟妈妈一起,现在一个人。」
说得非常轻描淡写,好像在说天气。
李星光停了停,抬眼看了他一眼。
「一个人?」
她勉强让自己语气听起来像普通关心,「那你妈……?」
「搬走了。」
他把一块萝卜咬了一半,嚼了嚼,才慢慢说:「和朋友一起住。每个月会打钱给我,房租够,吃的就打工解决。」
他说得很平淡,平淡到有点过分。
那种“我已经习惯了”的感觉,反而让人更难受一点。
「哦——原来你是拿着抚养费的单人生活高中生啊。」
李星光努力挤出一点玩笑味,「听起来好像某种新型游戏职业。」
「听起来一点也不酷。」
祐也苦笑了一下。
「那就当成修炼任务。」
她用筷子指了指他碗里的关东煮,「至少今天有任务奖励,奶奶的秘制萝卜。」
她顿了顿,认真地补了一句:
「一个人住的话,要好好吃饭啊。别老靠便利店的打折便当撑着。」
祐也“嗯”了一声,没有说自己每天常常就是吃店里快过期的饭团。
两个人一边聊一边吃,关东煮的汤一点点变少,屋里的空气暖起来,被炉底下的电热丝也努力地工作着。
吃到一半,祐也忽然说:
「这样一来,算是……扯平了呢。」
「啊?」
李星光正咬着一块竹轮,被他这句弄得一头雾水。
「以前是你请我吃火锅。」
他抬眼看着她,眼神里有一点笑意,「这次轮到我端热的东西来你家了。」
“火锅”两个字像一颗小石子掉进她心里。
李星光愣了两秒,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啊,他还记得那一晚。
「哎呀,你还记得火锅啊。」
她笑起来,笑声有一点刻意的轻松,「那时候我太年轻,还以为用中国辣把你辣哭,就能帮你忘掉烦心事。」
「没有哭。」
祐也小声抗议了一句,「只是眼睛有点辣。」
「好好好,辣到眼睛出汗。」
她顺着他的话笑,「那今天就温和一点,喝点萝卜汤,把你生活里的委屈都煮软掉。」
他们都没有把“委屈”两个字挑明说是什么,但各自心里都知道一点。
??
吃完关东煮,时间已经不早了。
祐也把碗拿到水槽里简单冲了一下,又很自然地把桌上的垃圾顺手捡起来捆好。
「我拿下去。」
他说,「顺路。」
「你现在连垃圾都顺路啊。」
李星光双手叉腰,“啧啧”两声,「这个邻居服务也太周到了。」
走到玄关,她看他穿鞋,忽然有点不舍得让门这么快关上,却又说不出“再坐一会儿”这种话。
「那个,今天……谢谢你。」
她最后还是老老实实说道,「也帮我跟奶奶说一声,她的关东煮超好吃。」
「嗯,我会说。」
祐也站直,手还扶在门框上,像是有什么话酝酿了一会儿,才慢慢吐出来:
「星光姐姐。」
「嗯?」
「欢迎回来。」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おかえり。」
那一瞬间,她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胸口有个地方被人轻轻戳了一下,酸酸的,又暖暖的。
她本来准备好的那些轻松台词,什么“我还没走成呢别急着欢迎”全卡在喉咙里,最后只挤出一个很轻的:
「……嗯。」
门关上之后,被炉的热气还在,她却觉得心里比刚刚更暖一点。
——
回自己房间之前,祐也站在楼梯间的窗边,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眼镜盒。
里面空空的,眼镜正架在他鼻梁上。
其实自从进高中之后,他就很少戴这副眼镜了。
一来是度数不太够,二来——摘掉之后,看起来会更“凶一点”。
他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
变高、变壮、染头发、不戴眼镜,让别人不敢随便欺负自己。
从某个时间点开始,“看起来不太好惹”这件事,对他来说就是一种盔甲。
直到昨天在便利店门口,她叫了一声:
「……祐酱?」
那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的,却是楼道里那个戴着兔子耳朵睡衣,对着垃圾分类发愁的中国姐姐,还有缩在她身后、推推眼镜的小自己。
——她认出我是因为名字,还是因为脸呢?
今天出门前,他盯着桌上的眼镜盒看了很久。
最后还是伸手把它打开,戴上。
这样的话,姐姐会不会更容易把“现在的我”和“以前那个我”连在一起一点。
会不会比较……安心一点。
要是她真的问起为什么又戴眼镜,他已经想好了借口:
就说「顺手戴上的」。
……超不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