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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神秘的图腾 ...
下着雨黑夜总是适合交易……尤其是那种不愿被阳光照见的交易。
街上空无一人,霓虹招牌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投下病态的光晕,像融化的糖果,黏腻而甜腥。男人站在巷口,手里紧握着一个黑色录音笔,指甲缝里藏着墨水与灰尘,那是连日奔波留下的痕迹。
或者说,证据。他叫陆铭远,一个名字与职业形成微妙讽刺的私家侦探。他已经追查「楼星阁灭门案」两年七个月零三天。
「档案编号:DD-8426……六十一分九秒的录音档案……代号61M9MY4514.SUD」
一个跳楼女人临死前塞给他的最后讯息。警方归档为「精神病患的臆语」,证物室积灰,案件封存。但陆铭远知道不是。那女人的眼睛在坠落前一刻亮得吓人,不是疯狂,而是某种过于清醒的绝望。
「他们在喂它。所有人都听不见,但它在吃。」
「它是谁?吃什么?」
女人没说完,就从七楼天台纵身跃下,像一片被风撕碎的纸。
陆铭远用了两年时间,循着女人生前的采访轨迹,找到这条巷子。据说巷底有一间店,没有招牌,只有门楣上刻着一个模糊的符号。那是一个圆圈,内部是三条交错的弧线,像某种星座,又像一只半睁的眼睛。女人在录音里称它为「楼星图腾」。她说,这里可以交易「真相」,但需要支付「未被聆听的真相」作为代价。
(荒谬……)
但他还是来了。
因为他已经无路可走。
正常世界的逻辑和常理在这桩案子面前都不合用……五口之家一夜惨死,唯一幸存的十二岁男孩林明哲彻底失语,只能用颤抖的手在墙上画扭曲的符号。警方经调查后无任何进展,三名接触核心证据的警员亦在一个月内相继自杀,遗书上都写着同一句话……
「门已经开了。」
陆铭远深吸一口气,雨水顺着额发滴进衣领,冰凉刺骨。
他走进巷子。
巷子比想象中还深,两侧高墙爬满青苔,散发着霉腐的气息。尽头果然有一扇木门,深褐色,漆面剥落,门上没有把手,只有那个符号「楼星图腾」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暗的光泽,像是用某种深色金属嵌入木纹。
陆铭远抬手,犹豫了一秒,还是礼貌上敲了敲门。
但过了良久没人回应,他便推开门。
店内空间狭长,两侧有着顶到天花板的深色木架,架上摆满各式各样难以名状的物品。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味,这里的布局让人不免会认为地底下有着类似地下室的空间。向前望去,柜台的后方有一个男人站在该处。
陆铭远第一眼几乎没注意到他是个人,他穿着一身明显是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料子光滑得没有丝毫皱褶,像第二层皮肤。脸庞苍白,瞳孔颜色极淡,近乎灰色,五官清晰却感人异常平板,没有任何表情的感觉,彷佛戴了一张精心制作的蜡质面具。
那男人目光平直地落在陆铭远身上,没有好奇,没有欢迎,没有厌恶,只是一种纯粹的注视,像在打量一件物品般。
「欢迎,请出示代价。」
店员彷佛早已知道陆铭远的到来,开口说话的音调没有任何起伏,像某种语音合成器,不带分毫感情在内。
陆铭远喉结滚动,走近柜台,将黑色录音笔放在深色木质台面上。
「这里面是一段录音……」
「关于楼星阁灭门案。唯一的目击者……或者说,唯一的知情者临死前交给我的。警方没有相信,媒体没有报导,世上除了我,没人听过完整的内容。这算未被聆听的真相吗?」
店员没有碰录音笔。他微微偏头,那张空白脸孔似乎正在审核那句说话的真伪。几秒后,他伸出异常细长,骨节分明,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右手食指触录音笔外壳。
「代号61M9MY4514.SUD……载体为数字音频。内容确认为林家灭门案前七十二小时家庭录音,包含异象描述、家庭冲突、警告讯号,以及黑地的低语,来源由跳楼女性知情者提供……现确认此对象的真实性,代价有效。」
陆铭远对眼前的景象感到原因。
因为对方没有播放,就准确说出了档案编号和内容概要。
(这不可能是人类能做到的。)
「你要什么?」
「本店只提供通道与钥匙。」
「对应代价,你可选择观看通道目睹真相的片段,但无法干涉,时效三分钟;另外便是获取作为钥匙的实体图腾,可开启初步连结,但阁下应自行承担相应风险。」
「钥匙。」
陆铭远毫不犹豫。
观看有什么用?他需要的是可重复使用的切入点,即是能撕开这层迷雾的工具。
「我要楼星图腾。那个女人在录音里提到的。」
店员点头,彷佛早已预料。
他转身,从身后一个带有多个小抽屉的木柜中,取出一个约手掌大小,形状扁平且色泽暗沉,表面刻着与门上相同符号的木盒。
他将木盒放在柜台上,与录音笔并列。
「规则如下……」
「第一,图腾一旦接受,不可退还,不可丢弃,直至使命完成或持有者死亡。第二,图腾将在你睡眠时建立连结,你将进入边境,即现实与异界的夹层。第三,在边境中,你将经历与真相相关的片段,可能是记忆、是预兆或者是纯粹的恐惧。第四,每一次连结都会强化你与彼端的通道,你将逐渐成为知情者。第五,成为知情者后,你将看见常人不可见之物,听见常人不可闻之声,同时……也将被它们看见、听见。」
「它们?」
店员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灰色眼睛看着他,彷佛这问题本身就很幼稚。他轻轻推了推木盒。
「现在请触碰图腾,亦即视为接受所有规则及支付代价。」
陆铭远看着录音笔,那里面是他两年多来的执念,是那个女人用生命换来的讯息,是他作为侦探职业生涯中唯一未能在一年内解决的案件。
他拿起录音笔,最后一次握紧冰凉的金属外壳。
然后,他把它放在柜台上。
几乎同时,店员的手指按在了木盒上,轻轻一推,木盒滑到陆铭远面前。
「交易成立。」
「祝您……探索愉快。」
陆铭远拿起木盒,这东西比他预计出乎意料地轻,轻得像里面空无一物。
他打开盒盖,看到深色绒布衬垫上,躺着一枚暗铜色,边缘有些许绿锈,如徽章大小的金属片,中央凸起的正是楼星图腾,那是一个圆圈与三条交错弧线的符号。
陆铭远用手指抚过图腾表面,触感冰凉,纹路细腻,指尖传来细微的刺痛,像静电,又像某种活物在轻轻啃噬。
他抬头想问什么,却发现柜台后的店员已经不见了,店内空无一人,只有两排沉默的木架与架上那些诡异的收藏品,空气中的檀香味似乎比刚进来时更浓了一些。
陆铭远迅速将图腾放入内侧口袋,贴身收起,转身离开。
木门在他身后无声关闭。
此时,巷子外的雨还没停,陆铭远匆匆走回自己的旧公寓,回家的路上总觉得有人在看他,这股不祥且诡异的寒意久久未散。
回到公寓,他锁好门,拉上所有窗帘,打开台灯。
他将图腾取出,放在书桌上,对着灯光拿着鉴别工具去仔细观察图腾。
它在光线下呈现出更复杂的细节,那些弧线并非平滑,而是由无数细小的刻痕组成,像是某种文字,又像是爬虫类的鳞片纹理。
凑近细看图腾中央的圆圈,突然看到那圈极其轻微地鼓动了一下,像一颗沉睡的心脏,被他人惊扰跳动般。
陆铭远猛地后退,椅子腿刮擦地板发出刺耳声响。
他盯着图腾,呼吸急促。
(是错觉吗?疲劳过度的幻视?)
陆铭远揉了揉眼睛,目光再次回到图腾上……它静静躺在那里,毫无异状,彷佛刚才的经历不曾出现。这时,他深呼吸一下,整理好现在的情况,回复自己的状态。
(连续几天的追踪、雨夜的奔波、店里诡异的经历的东西有够多了,还是缓一缓,休息好了。)
他将图腾重新放入木盒,盖上盖子,塞进书桌的第四个抽屉,然后草草洗漱就倒在床上闭上眼,意识很快沉入黑暗。
然后,他开始做梦。
梦的开始是一片纯粹的漆黑。
没有声音,没有光,没有方向感。
陆铭远悬浮在那片虚无中,感到一种彻底的失重与孤寂。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缓缓亮起一点暗红色的光点。它慢慢扩大,变成一个模糊的圆形轮廓……
(那不正是楼星图腾?)
图腾悬浮在他面前缓缓旋转,那些弧线开始流动变形,像活过来的血管。一道声音直接钻入脑海,不断重复着低沉且浑浊的话语,每次鼓动都伴随着图腾的跳动。
「楼星……饲喂……听见吗……」
陆铭远想说话,却怎样也发不出声音。
想动却不知原由四肢被无形的力量束缚。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图腾越转越快,暗红色的光逐渐染上紫黑。
此时,图腾中央裂开一道缝隙……
不!那不是裂缝,那是一只没有睫毛眼睛,瞳孔深处燃烧着暗红余烬的眼睛。
那只眼睛直直地盯着陆铭远。
与此同时,那个低语声骤然清晰,变成了一段混乱的音讯。
嘈杂的背景噪音,像是老式录音机的底噪,夹杂着电流嘶声、遥远的哭嚎、以及某种湿黏的、彷佛巨大软件动物蠕动的声响。
在这片噪音之上,有着一个女人的声音,那正是录音档案里出现过的声音,但更加清晰,更加贴近。
「它们在墙里天花板在滴水。那不是水,是黑色的、黏稠的……」
「明哲在画,他一直在画那些符号……但爸爸撕掉了、妈妈只是在哭、哥哥不断在骂。我试着听明哲说黑地在吃、说它饿了,我们都在喂它。因为我们什么都听不见……」
伴随着现实中的杂音,其他的人声断断续续出现。
「够了!别再画这些鬼东西!」
「明哲,乖,把药吃了……」
「都是他!都是这个怪物!」
「哥哥,我陪你画……」
再下来出现各种怪声,像是指甲用力抓挠墙壁的刺啦声、低沉持续的嗡鸣声、滴滴答答的水声。这些声音越来越密集,彷佛成千上万人用气声重复同一句话的呓语,层层迭迭,由远及近。
「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
「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
「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
「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
「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
「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
「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
「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
陆铭远感到剧烈的头痛,像有无数根针在刺戳他的太阳穴。
他想摀住耳朵,但声音是直接从脑内响起的。
眼前的图腾眼睛越睁越大,瞳孔深处的景象开始变化。
他看见一个昏暗的客厅墙上画满扭曲的符号,一个瘦弱的男孩蜷缩在角落,双手沾满颜料,疯狂地在地板涂抹;女人正抱着男孩哭泣;旁边站着的男人愤怒地将画纸撕毁,投入火中;另一个年轻男子摔门而出;这时一个小女孩试图拉住年轻男子的手……
画面闪烁、跳接、重迭,伴随着越来越尖锐的噪音和低语。最后,所有声音汇聚成一声凄厉至极的、不似人声的尖叫!!
「啊———————————————————————!!!」
尖叫声中,图腾的眼睛猛然爆发出刺目的黑光。
陆铭远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拉扯,向下坠落,坠向那只眼睛的深渊。
在彻底被吞噬前,他听见最后一句清晰的话语,从那浑浊的低语中浮现,带着某种冰冷的、近乎嘲弄的意味。
「欢迎……知情者」
陆铭远惊醒。
他从床上弹坐起来,浑身被冷汗浸透,心脏狂跳得像是要撞碎肋骨。
房间里一片漆黑,台灯不知何时熄灭了。
窗外雨已停,死寂无声。
只有他自己的喘息声在空气中回荡。
不是梦。
那不可能是普通的梦。
太过清晰连贯,太过……真实。
那些声音和画面,尤其是最后那句话「欢迎……知情者」。
他颤抖着伸手,摸向床头开关,然后下床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搬开压着的书本,打开木盒。图腾静静躺在绒布上。
但在台灯光线下,他分明看见,图腾表面那些细密的刻痕间,隐隐有暗红色的微光流转,就像冷却中的熔岩,缓慢、黏稠地脉动着。
而图腾中央的圆圈,颜色似乎比之前更深了,接近一种淤血般的暗紫。
陆铭远盯着它,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那
个梦里听到的录音片段,比他手中原始录音笔里的内容更多、更详细。
尤其是关于「黑地在吃」和「我们都在喂它」的部分,跳楼女人交给他的版本里只有含糊的暗示,但在梦中,这些话清晰无比,甚至带有某种绝望的笃定。
图腾拥有更多的真相。
或者说,它在将他拉向真相的核心。
他想起店员的规则……
「图腾将在你睡眠时建立连结,你将进入边境即现实与异界的夹层。」
(这就是边境吗?那些混乱的记忆片段、被诅咒的家庭场景、非人的低语?)
陆铭远感到一阵反胃。他冲进浴室,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抬头看向镜子,镜中的自己脸色惨白,浑身冰凉,瞳孔因为恐惧而微微放大。
这时他发现自己的左侧额角,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极细的、暗红色的线痕,约两公分长,不痛不痒,像是用最细的笔轻轻画上去的。他用力擦拭,却擦不掉。那不是污渍,它就在皮肤底下,像某种……印记。
他回到房间,重新坐回书桌前,死死盯着图腾。
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将这鬼东西扔掉,或者找个地方埋起来,从此远离这该死的案子。
但另一种更深层、更黑暗的冲动却抓住了他。
那是侦探的本能,是对真相近乎偏执的渴望,是两年多来被嘲弄、被无视、被阻挠所积压的所有不甘。
他想知道林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黑地又是什么?
那个失语的男孩林明哲看到了什么?
为什么警方会自杀,而跳楼女人为什么会选择死亡?
总总的都想知道……这一切背后,究竟藏着什么。
而图腾,看来似乎是唯一的路径。
陆铭远伸出手,颤抖的指尖再次触碰到冰冷的金属表面。
这一次,刺痛感更加明显,像有细小的电流从指尖窜入,顺着手臂蔓延,直达心脏。
他咬紧牙关,没有缩手。
「你要给我真相!!不管代价是什么!!你拿去吧!!」
图腾表面的红光,似乎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作为响应。
接下来的三天,陆铭远陷入一种半疯癫的状态。他不敢再轻易入睡,因为每次闭眼,图腾就会将他拖入边境。有时是重复那个混乱的家庭录音梦,但每次都会多出一些新的碎片。
他看见林家墙壁渗出黑色黏液,听见天花板传来咀嚼骨头的细响,闻到梦中都无法忽略的、甜腻如腐烂水果的恶臭。
有时则是更抽象的恐惧:无尽的黑暗甬道、墙壁上睁开又闭合的眼睛、从地底伸出的苍白小手、还有那个永恒的低语「喂我……」。
陆铭远将的睡眠时间被压缩到极限,靠大量咖啡和意志力硬撑。但疲劳积累到一定程度,身体会自行关机。而每次短暂的昏睡,哪怕只有十分钟,图腾都会趁虚而入。与此同时,现实世界也开始出现变化。
他开始听见一些不该存在的声音。
公寓水管深夜传来的、类似指甲抓挠的轻响。
窗外偶尔飘来的、像是婴儿啼哭又像是猫叫的尖细声音。
走在街上,会突然觉得背后有人紧贴着他呼吸,回头却空无一人。
最诡异的一次,他在调查林家旧宅周边时,仿佛听见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在自己耳边轻轻说。
「快走,它看见你了。」
他猛地转身,只有风吹过荒草。
陆铭远意识到,这就是知情者的代价……
他开始感知到那个隐藏在日常表像之下的世界,那个充满恶意与饥渴的彼端在随着自己的感知增强,那彼端的东西似乎也开始感知到他。
左额角的红痕没有消失,反而颜色加深,并且从皮肤下微微凸起,摸上去有轻微的搏动感,像一条休眠的血管。
陆铭远去医院检查,医生看了半天,说可能是某种罕见的皮肤病变,建议切片化验。陆铭远逃也似的离开了医院。
他知道那不是病。
那是标记。
是图腾在他身上打的烙印,宣告他已是通道的一部分。
第三天夜里,陆铭远做了一个全新的梦。
不再是混乱的碎片。
这次的梦异常连贯,彷佛一段完整的记忆回放。
梦中,他站在林家客厅。
时间似乎是傍晚,光线昏暗。他看见林明哲。
那男孩正蹲在客厅角落,用红色蜡笔在地上画着那些扭曲的符号,他眼神空洞,嘴里喃喃自语,语速极快,听不清内容。
然后,怪声开始了。
先是墙壁里传来的、轻微的刮擦声,像有什么东西在石膏板后面缓缓移动。
接着是天花板传来滴水声,但抬头看,天花板干燥完好。
滴水声越来越密,逐渐变成某种黏稠液体流动的汩汩声。
与此同时,一种低沉、浑浊的嗡鸣从地板下升起,彷佛整栋楼的地基在震动。
林明哲突然抬头,蜡笔停住。
他看向父母,嘴巴张大,发出无声的尖叫。
然后他猛地跳起来,扑到墙边,用蜡笔疯狂在墙上涂画,画出一个又一个复杂的、令人头晕目眩的符号。
林建斌怒吼,冲过去抓住男孩的手腕。
「停下!」
「我受够了!这些鬼画符!」
「建斌,别这样……」
「都是你们惯的!」
「自从他变成这样,这个家还有过一天安宁吗?我女朋友都不敢带回来!外面的人都在说我们家闹鬼、有诅咒!我受够了!」
林明莉哭了起来。
林明哲在父亲手中挣扎,眼睛瞪得极大,视线越过父亲的肩膀,死死盯着客厅某一处空无一物的角落,喉咙里发出「呵……呵……」的气音。
陆铭远顺着男孩的视线看去。
起初什么也没有。
但几秒后,那片空气开始扭曲。
接着,一团模糊的深色影子缓缓浮现。它没有固定形状,边缘不断蠕动扩散,像滴入清水中的墨汁。
影子中心渐渐裂开一道缝隙……那是一张嘴,没有牙齿和舌头,只是一个纯粹的黑暗裂口。
然后,陆铭远听见了。
正确来说,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震荡在脑髓深处的声音。
那声音无法用人类语言准确描述,如果硬要比喻,像是亿万只虫子同时振翅、混杂着濒死者的哀嚎、地底岩层的挤压、以及某种永恒饥饿的嘶鸣。
声音传达的意念却清晰无比。
「饿……」」
「喂我更多……」
林建斌、祁婉华、林明轩、林明莉,整个林氏一家似乎完全没有听到这声音。
他们仍在争吵、哭泣、愤怒。
只有林明哲,他的挣扎停止了,整个人剧烈颤抖,眼睛死死盯着那张黑暗的嘴,泪水混合着鼻涕流下来。
「黑地它在吃……」
「我们都在喂……」
话没说完,林建斌一记耳光甩在男孩脸上。
「闭嘴!没有什么黑地!没有什么怪物!你就是病了!明天我就送你进医院,永远别回来了!」
影子那张嘴,似乎咧开了一些,像是在……笑。
然后,梦境开始崩溃。
画面一时扭曲、一时拉长、以及粉碎。
陆铭远感到自己被向后拉扯,远离那个绝望的客厅。
在最后一刻,他看见林明哲转过头,那双空洞的眼睛,竟然准确地对上了梦中旁观者陆铭远的视线。
男孩的嘴唇无声开合,却说出让陆铭远惊吓的三个字。
「救……我……」
陆铭远再次醒来,这次是从沙发上滚落。
他在地上喘息,浑身冰冷,梦中最后的景象烙印在视网膜上。
那是男孩求救的眼神,以及那片蠕动的、名为黑地的影子。
(那不是幻觉,一定不是精神疾病。)
林家真的被某种东西缠上了,而那个东西,以他们的恐惧、冲突、忽视为食。
林明哲能看见它,能听见它,试图向大家警告,却被当成疯子。
家人的不信任、压制、愤怒,反而成了喂养那东西的养料。
「饲喂……这就是饲喂契约?」
陆铭远喃喃自语,想起图腾的低语。
这时窗外天色微亮,凌晨五点,他已经三天没有好好睡觉,精神濒临崩溃,但大脑却异常亢奋,各种线索碎片在脑海中碰撞、重组
(跳楼女人的录音、图腾的幻觉、林家的梦境、警员的自杀、还有自己身上越来越明显的异变……所有碎片都指向同一个黑暗的核心。)
他需要更多。
他需要知道这契约的全貌,需要知道如何终结它,需要知道林明哲最后怎么样了,需要知道黑地究竟是什么,以及……它现在是否还在吃。
陆铭远看向抽屉。
木盒就在里面。
图腾在等待。
他知道下一次入睡,图腾会带他去更深的地方,展示更可怕的真相。
他也知道,每深入一次,自己与彼端的连结就更紧一分,左额的印记就更明显一分,那些幻听幻视就更严重一分。
他可能正在走向和跳楼女人同样的结局,然后自杀。
但他停不下来。
对真相的渴望,已经变成了一种比恐惧更强大的驱动力。
而且,梦中林明哲最后的眼神,那无声的话语,像一根刺扎进他心里。
他是侦探,他追查真相,原本是为了职业尊严,为了对死者的交代,为了某种虚无的正义。
但现在,这一切变得无比具体,有一个孩子曾看见地狱,曾向所有人求救,却被推入更深的地狱,而陆铭远可能是唯一一个在一切发生后,仍然试图去听见他的人。
他拉开抽屉,取出木盒,打开。图腾静静躺着。
晨光从窗帘缝隙透入,照在金属表面,那些暗红的脉络似乎蛰伏了,但深处的紫色依旧浓郁。
陆铭远伸出手,这次没有犹豫,将图腾紧紧握在手心。
与此同时,左额的印记传来剧烈的灼痛,像被烙铁烫伤。
陆铭远咬紧牙关,没有松手。
「带我去……带我去看全部。」
「告诉我,该怎么做。」
他对着图腾,也对着冥冥中可能存在的某种意志低语。
图腾在他掌心,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像心跳。
陆铭远决定做最后的准备,因觉得自己可能回不来。无论是从下一次梦境,还是从这条追索真相的不归路。他整理了自己所有关于楼星阁案的笔记、照片、影印文件,装进一个档案袋,在封面写下:「若我失踪或死亡,请将此资料交予刑警陈国栋。」陈国栋是当初负责此案的老刑警,曾对陆铭远透露过一些内部疑点,后来因压力过大申请调职,但陆铭远相信,如果还有谁可能接手这个烫手山芋,只有他。
他写了一封简短的信给前妻,为过往的忽略道歉,并祝她和女儿幸福。他们离婚多年,联系甚少,但陆铭远此刻莫名想留下一点话。他检查了手枪,装满子弹,放在枕头下。不是为了对付彼端的东西,而是为了应对可能出现的、现实中的危险。比如,那些不希望他继续调查的人。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大亮。陆铭远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他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衣服,吃了点东西,然后拉上所有窗帘,将房间变成一个密闭的昏暗空间。
他将图腾放在枕边,自己躺上床。
这一次,他主动拥抱睡眠,意识下沉得很快。
黑暗袭来,但不再有最初的恐惧。
陆铭远感觉自己像潜水者,主动跃入深渊。
那只眼睛再度睁开但没有立刻展示幻象。
低语声响起,依旧浑浊,却多了一丝……认可?
「知情者准备好了?」
「那么见证起源……」
黑暗旋转、凝聚。
陆铭远发现自己不再置身林家,而是在一个更古老、更阴森的地方。
似乎是一个地下室,砖墙斑驳,潮湿渗水。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土腥和腐败甜味。
地下室中央,有一个石制祭坛般的结构,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与楼星图腾类似的符号,但更加复杂、扭曲。
祭坛上,躺着一具小小的骸骨。
婴儿的骸骨。
骸骨呈蜷缩状,头骨偏大,骨质发黑,像是被某种物质长期侵染。
骸骨胸腔位置放着一块暗色的金属片。
那正是楼星图腾的雏形,更粗糙,但核心符号已清晰可辨。
一个模糊的人影跪在祭坛前。
人影衣着古旧,像是上世纪初的款式。
那人双手捧着一个陶碗,碗中盛着暗红黏稠的液体。
人影将液体缓缓倾倒在婴儿骸骨与图腾上,液体渗入骨缝与金属纹路,发出「嗤嗤」的轻响,像在腐蚀,又像在唤醒。
低语声在陆铭远脑中回响且伴随着破碎的画面与情感冲击。
「百年前此处初建地基不稳屡出事故,风水师言地下有空腔连通恶地需镇压……镇压需容器纯净无辜且自愿………婴孩李铭贤,母贫父不详,卖与此处为基石……仪式成图腾烙于骨魂且锁于此……契约成立,以家宅之安宁换取定期饲喂……饲喂之物乃家庭之不和、恐惧、忽视、怨毒……此等情绪汇聚经图腾入黑地养零号……」
画面转变。
最初的楼星阁拔地而起,住户安稳,再无事故。
但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有一户人家莫名陷入争吵、猜忌、疯狂,最后或搬离,或惨剧。
他们的负面情绪,像无形的烟雾,被建筑结构吸收,导入地下,汇入那具婴儿骸骨。
骸骨逐渐被黑色物质包裹,图腾越来越亮。
而在那地下空腔的深处,某种东西逐渐苏醒和成长。
「零号扭曲融合……黑地即彼端之延伸,透过契约渗透现实……楼星乃信道之标记……百年饲喂零号渐强,契约渐苛……最初只需一家之情绪……而今需全城之血与魂……」
画面跳到林家灭门前夜,陆铭远看见那团黑地的影子,已经庞大到几乎充满整个林家客厅。
林明哲画在地上的符号,不再只是警告,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绝望的献祭仪式。他在用自己的恐惧和感知,为黑地标记饲料的位置,而家人的争吵、愤怒、忽视,就像将新鲜血肉扔进兽栏。
之后,黑地张开巨口,阴影吞没了父亲、母亲、哥哥、妹妹。他们众人的尖叫声短促而凄厉,随即被某种湿黏的咀嚼声淹没。只有林明哲,被留在角落,浑身颤抖,眼睛因为目睹过多而彻底空洞。
黑地的影子伸出一条触须般的末端,轻轻点在男孩额头,留下一个暗红的印记。那是与陆铭远左额的印记,形状相同。
然后,男孩成了新的容器,不是基石,而是活生生的、承载着黑地烙印与零号关注的门。
陆铭远在剧烈的心悸中挣扎着醒来,这次他没有立刻坐起,而是躺在床上,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胸膛剧烈起伏,冷汗浸湿床单。
梦中的信息量过于庞大,冲击过于直接,他需要时间消化。
(百年契约、婴儿献祭、情绪饲喂、黑地、零号、活容器……)
所有线索串联起来了。
楼星阁从建造之初就是一个巨大的饲养场。
那个被献祭的婴儿灵魂被囚禁、扭曲,成了不断饥渴的零号,而楼星图腾,就是契约的钥匙,也是饲喂的通道。住户们的负面情绪,透过建筑结构和图腾,被输送给零号,维持着某种扭曲的平衡。但随着时间,零号越来越贪婪,契约要求也越来越残酷,从最初的情绪,到最后需要完整的生命与灵魂。林家,就是最新一轮的饲料。而林明哲,因为其异视能力,成了被选中的幸存者、新的关注点,或者说……下一个可能的容器候选。
陆铭远猛地坐起。
他左额的印记灼痛无比,伸手一摸,竟然感觉到轻微的搏动,而且边缘似乎蔓延出细小的、血管般的红丝。
他冲到镜子前,扯开头发。
镜中的景象让他倒抽一口冷气。
暗红印记已经从最初的细线,扩展成一个清晰的、约硬币大小的复杂符号。符号微微凸起,皮肤下的毛细血管清晰可见,像是在输送某种非血的物质。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的左眼瞳孔颜色变淡了,边缘泛着一丝极难察觉的灰翳。
「我在被改变……我在变成知情者或者更糟。」
陆铭远对着镜子喃喃,他想起了跳楼女人。
(她是否也经历了这一切?获取图腾,进入边境,见证真相,然后被真相的重量和自身的异变压垮,最终选择坠落?)
但他还不能死,因为他还不知道林明哲在哪里。如何才打破这个该死的契约,亦不知道零号和黑地究竟能如何被对抗……如果它们能被对抗的话。
就在这时,书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陆铭远走过去,来电显示是未知号码。他犹豫了一下,接通。
「陆铭远先生吗?」
对面是一个年轻男性的声音,语气急促且带着压抑的恐惧。
「我……我可能没有多少时间。我叫张淞宁,是庆贤疗养院的工作人员。我……我见过你留给陈国栋警官的调查笔记副本的一部分。关于楼星阁,关于林明哲。」
陆铭远心跳骤停。
「林明哲?他在你们那里?」
「曾经在。三个月前转院了,去向不明,记录被抹得很干净,但我见过他。他状况很糟,不说话,只是不停画那些符号。还有……他左额有一个印记,和你笔记里描述的、跳楼女人遗体上发现的印记,很像。但更……完整。」
「你知道他被转去哪了吗?」
「不知道。但我查到了别的东西。」
张淞宁的呼吸声加重。
「关于灭灯者的一些知道内情、试图对抗它们的人。他们留下了一些工具,一些记录。其中提到,要对抗饲喂契约,需要找到最初的容器不是林明哲,是最初的那个,百年前的那个并熄灭它。但这几乎不可能,因为容器已经和彼端深度绑定,强行熄灭可能导致通道彻底失控,释放更多东西出来。」
「告诉我地点。工具和记录在哪?」
「庆贤疗养院,地下档案室,B区第七排,卷标DD-8426附属数据。但我必须警告你,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我感觉……有东西知道我在查。晚上总能听见脚步声,在门外徘徊。还有,疗养院里一些长期昏迷的病人,最近开始说梦话,内容都是重复的几个词:楼星、饿了、门要开了。陆先生,如果你要来,尽快。还有,带上你的图腾。它可能是唯一的通行证,也可能是……触发陷阱的开关。」
通话突然中断,变成忙音。
陆铭远拿起手机,屏幕显示凌晨三点十七分,找到张淞宁的号码,再次拨打,但依旧是不在服务区。
在这情况下,他站在原地放下手机,大脑正飞速运转。
(庆贤疗养院……灭灯者的工具……最初的容器……熄灭……这都是线索,也是危险的信号。)
张淞宁显然处于极度危险中,疗养院可能已经被彼端渗透。
去,可能自投罗网。
不去,这可能是打破契约的唯一机会。
他看向枕边的图腾,那金属片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光,中央的符号彷佛一只半睁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决定。他必须去!不仅为了真相,为了终结这一切,也为了那个在梦中向他求救的男孩,为了那个在疗养院里冒险给他打电话的陌生人,为了所有被这个黑暗契约吞噬的无辜者。
陆铭远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过去拿起图腾。然后转身穿上外套,检查了手枪和弹药,将楼星图腾贴身放好。这时,房门下方缝隙,一缕极淡的、灰黑色的烟雾,正缓缓渗出,像有生命般在地面蜿蜒,朝着他的脚跟蔓延而来。烟雾中,隐约可见无数细小的、婴儿手掌般的阴影,开合抓挠。它们抬起由烟雾构成的手,彷佛对着陆铭远离去的方向轻轻挥了挥﹐以此告别,又像是在……邀请着他。
一句句低语声再次在他脑海中响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近,都清晰,彷佛就贴在他耳后呢喃。
「知情者你要去哪里?契约未尽,饲喂尚未完成,你也是饲料之一……」
陆铭远猛地转身,往大门前去,将那诡异的烟雾和低语甩在身后。但他知道,它们不会就此罢休。
夜色如墨,正在缓慢稀释成黎明前的青灰色,而陆铭远的脚步,已然踏上了通往庆贤疗养院的路途。
最后他看了一眼这个或许再也回不来的公寓,拉开门,步入黎明前最深邃的黑暗。
当真相的代价是成为“知情者”,被黑暗永远盯上,你还敢继续读下去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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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神秘的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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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他用那支无人听过的录音笔,换来一枚每夜啃噬灵魂的图腾。 从此入睡就是坠入地狱,醒来额角就多一道血痕。 你敢陪他继续听下去吗?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