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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背离的序章 ...


  •   这种怀疑,像一颗被精心埋藏多年的、带有剧毒的种子,一旦被真相的雨水浇灌,便迅速破土而出,生根发芽,疯狂地汲取着她过往所有坚定不移的信念作为养料,然后生长出名为动摇的、带着尖刺的荆棘,缠绕、捆绑、深深地刺穿着她一直以来赖以生存、引以为傲的精神世界和职业信仰。她感到一阵阵源自灵魂深处的眩晕和恶心。

      不能再犹豫了,不能再被动的接受和相信,必须主动去弄清楚真相,必须亲眼看到那份被锁死的评估报告。

      无论那真相有多么丑陋,多么令人难以接受,无论它是否会像地震一样彻底摧毁她现有的世界和身份认知,她都必须去面对。这是她对苏晚那双眼睛的回应,也是对她自己内心那份尚未完全泯灭的、对纯粹正义的渴望的交代。

      她猛地转过身,动作快而决绝,带起一阵微弱的气流,黑色的便服下摆划过一个干净利落的弧度。她的脸上已经强行驱散了之前的迷茫与痛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常冷静、近乎冷酷的、甚至带着一丝破釜沉舟、孤注一掷意味的决断。这种转变过于迅速和彻底,仿佛瞬间换了一个人,以至于让熟悉她的小周都微微愣了一下,感到一丝陌生和不安。

      “小周,”林溪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钢针,穿透设备的低鸣,清晰、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属于上级的命令口吻,“现在立刻,优先把与编号S-725记忆清除指令相关的所有原始数据,包括但不限于:最初的专家评估申请报告、内部评审会议纪要、各专家独立签署的风险评估日志、手术操作全流程记录与实时监测数据、术后观察报告、异常情况上报记录、以及所有与之关联的底层数据流、系统访问痕迹、哪怕是已被标记为删除的缓存碎片,全部拷贝出来。进行最高等级、军方级别的非对称加密,然后存储两份。”她的指令清晰、准确、毫无模糊空间。

      小周抬起头,脸上写满了巨大的困惑和不解,下意识地重复确认,声音都结巴起来:“两…两份?林审查,您…确定吗?我是不是听错了?按照局里最严格的《信息安全保密条例》和常规流程,一份最高安全级别的离线物理存储,存放在地下堡垒服务器阵列,已经是最顶级、最严格的保密措施了,严禁任何形式的额外复制。另一份…您是指需要额外备份到哪个指定的、更高权限的安全节点吗?是…总局的档案中心?”

      “对,两份,你听得很清楚。”林溪毫不留情地打断她,目光锐利如最精密的手术刀,仿佛能剖开一切犹豫、恐惧和借口,“一份按照你刚才说的标准流程,存放在局里地下三号库房的、与外界物理隔绝的最高安全级别离线服务器阵列里。而另一份…”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营造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加重了语气,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重重地砸在小周的耳膜上,也砸在她的心上,“用你自己的、独立于审查局内部权限体系的、私人持有的最高权限密钥,将它保存在一个只有你自己知道绝对路径、访问方式和解密口令,并且确保与审查局内部网络实现物理隔离的、绝对安全的私人加密云端。记住,是绝对安全,意味着即使审查局最高权限也无法追踪和访问的那种。”她的要求已经超出了违规的范畴,近乎于叛变的前奏。

      她向前微微倾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无形的、巨大的压力瞬间如同实质般笼罩住年轻的技术员,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并且这件事,”林溪的目光紧紧锁住小周因为震惊而有些失焦的眼睛,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坦诚与沉重的托付,“从此刻起,列入最高机密,不要留下任何文字或电子记录,不要告诉任何人,记住是任何人,”她再次强调,声音低沉而危险,“也包括我。”

      小周这次彻底僵住了,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微微张开,颤抖着,却一时发不出任何声音,像是离水的鱼。

      几秒钟后,她才像是终于从巨大的惊骇中挣扎出来,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明显的颤抖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林…林审查!这…这完全是严重违反…不,是公然践踏安全程序核心条例的行为!是…是《记忆安全法》和《审查局内部纪律条例》中明文严格禁止、一经发现立即严惩不贷的双重冗余备份操作!这…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违规了!万一…万一被内务部、或者安全审计组、甚至是…陈主任直接领导的监察委员会发现,我们…我们可都是要立刻被停职、上纪律法庭的!最轻的处罚也是永久性清除相关记忆并开除公职!重则…可能会被定性为叛逃或间谍行为,面临终身监禁!”

      她几乎不敢说出最后那几个字,巨大的恐惧让她纤细的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所有的责任,由我一人承担!”林溪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带着山岳般沉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她看着小周眼中清晰的、几乎要溢出的恐惧,完全理解自己正在要求这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做一件多么危险、多么可能毁掉她一生的事情,但她的眼神里没有退缩,没有犹豫,只有一种燃烧着的、近乎偏执的、不惜与整个体系为敌也要弄清真相的坚定。

      “但是小周,”她的语气稍微放缓了一些,但其中的力量并未减弱,“你要记住我今天说的话,牢牢地、刻在心里地记住—如果在这个我们为之服务、为之奉献的庞大系统里,连追寻一个最基本的事实真相本身,都成了一种违反纪律、需要被严厉惩罚的行为,那么我们所努力维护的,早就已经不是我们宣誓时所说的秩序和公正了!”

      她的声音微微提高,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愤怒的、甚至有些悲凉的颤音,“那堵墙后面,只能是裸裸的、用谎言和强权精心编织而成的、禁锢真相与正义的牢笼!”

      小周怔怔地看着林溪,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位她一直追随和敬佩的上司。她看到林溪那双一向以冷静、理智、深邃著称的眼眸中,此刻翻涌着从未有过的、复杂而激烈的情绪—有被背叛的痛苦,有信仰崩塌的挣扎,有对未知的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不惜撞得头破血流、甚至粉身碎骨也要弄个明白的、令人心惊的决绝。

      那眼神像一簇在极寒中燃烧的蓝色火焰,冰冷而炽热,带着毁灭与重生的双重力量,灼烧着她内心的犹豫、恐惧和固有的认知。

      她想起了苏晚那张苍白而倔强的脸,想起了那份死亡报告上触目惊心的结论,也想起了陈主任那个熟悉又刺眼的签名…一种混合着尚未泯灭的正义感、对无辜者的深切同情、以及对林溪个人品格与判断力近乎盲目的信任的情绪,如同逐渐上涨的潮水,最终艰难地、却坚定地压倒了那几乎让她窒息的、对规则和惩罚的恐惧。

      她用力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分析室里冰冷的、带着臭氧味的空气连同所有的勇气都一起吸入肺中,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

      然后,她重重地、几乎是决绝地点了点头,声音虽然还带着一丝无法完全消除的残余颤抖,却异常清晰和坚定,如同做出了某个影响一生的重大抉择:“是!林审查!我明白了!我…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现在就去办!保证完成任务!”她转身走向数据控制台的脚步,甚至带着一种悲壮的意味。

      林溪看着小周那还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单薄、此刻却仿佛要独自背负起巨大秘密和风险的背影,一股强烈的歉疚感猛地攥住了她的心脏。

      她知道,自己亲手将这个信任自己的年轻下属,也拖入了这个前途未卜、凶险万分的漩涡。这份歉疚像一根细针,刺痛着她的良知。但很快,这丝刺痛便被更强大的、如同黑洞般吞噬一切的、对真相的渴望所淹没。与可能揭示的系统性黑暗和苏念枉死的真相相比,个人的安危和前途,似乎都显得渺小了。

      她不再停留,不再给自己反悔的机会,一把抓起随意搭在椅背上的那件黑色风衣外套,利落地穿上。风衣的材质挺括,剪裁合身,带着她熟悉的、属于高级审查官身份的冷峻、权威与距离感,但此刻穿在身上,却感觉格外沉重,仿佛浸透了水,每一个动作都需要耗费额外的力气。

      “小周,我出去一趟。”她一边熟练地整理着风衣的立领,让它呈现出完美的线条,一边说道,语气强行恢复了平时的沉稳和公事公办,但细听之下,仍能察觉一丝不同寻常的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局里这边,如果有什么突发情况,或者…陈主任找我,”提到这个曾经让她感到安心和崇敬的名字时,她的舌尖似乎尝到一丝清晰的、铁锈般的苦涩,心脏也跟着抽搐了一下,“你就按照标准流程和应急预案手册回复,说我在现场紧急处理苏晚案的遗留物证,进行深度痕迹分析和潜在风险排查,处于信号屏蔽或受限区域,暂时无法取得稳定联系,通讯间歇性中断。”

      “林审查,您…您要去哪?”小周停下手中已经开始进行的、高度复杂的加密数据流操作,忍不住担忧地回过头,秀气的眉头紧紧蹙起,“苏晚那边…现场勘查不是已经结束了吗?她不是已经被定罪,等待后续的正式审讯和记忆稳定性评估了吗?后续的流程…”

      林溪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回头,径直走向分析室那扇厚重的、需要双重生物特征验证的合金大门。她的背影在幽蓝的、毫无温度的灯光下显得挺拔而决绝,像一把即将出鞘的、指向未知命运的利剑。

      “去见一个,”她的声音透过略带浑浊的空气传来,异常清晰,也异常坚定,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意味,“可能和我一样,被同一个黑暗的真相所困住、所折磨的人。”

      “我想知道,当年那份最终导致清除指令下达的、被称为关键依据的专家评估报告,里面到底写了什么不容于世的内容!”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偏执的探寻欲,仿佛那是她此刻生存的唯一意义。“也想知道…到底是谁,在如此害怕这个真相被揭开!是谁在用力地捂着这个盖子!”

      “身份验证通过,声纹匹配,林溪高级审查官,权限确认。”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响起,厚重的合金门如同舞台的幕布,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门外审查局那条长长的、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的走廊。门外的世界光线明亮,甚至有些刺眼,与分析室内部那片幽蓝的、如同深海般的寂静仿佛是兩個截然不同、互不相容的世界。

      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极其轻微的嗤声,彻底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蓝光、低沉的设备嗡鸣、以及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带着绝望与挣扎的沉重气息。

      林溪独自走在空旷无人的走廊上,皮鞋的鞋跟敲击在光洁如镜、倒映着顶灯冷光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规律而孤独的叩、叩的回响,在这寂静的空间里被放大,仿佛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脚下的这条路,她走了无数遍,熟悉每一块地砖的微妙色差,熟悉每一个转角消防柜的位置,熟悉墙壁上悬挂的每一幅宣传画的内容。但此刻,这条路却感觉如此陌生,仿佛通往一个完全未知的、被浓雾笼罩的、每一步都可能踏入陷阱或是深渊的方向。

      那堵由恩师亲手为她奠基、由无数严苛的规则和不容置疑的程序一砖一瓦精心构筑而成的、她曾以为坚不可摧的、名为秩序的高墙,在她心中,已然出现了第一道深刻得无法忽视的、并且正在加速蔓延的裂痕,碎屑簌簌落下。

      而她,正一步一步,坚定地,甚至是带着一种悲壮的觉悟,走向那裂痕的源头,走向那个可能藏着彻底毁灭,也可能藏着痛苦新生的—真相。她的身影在长廊的尽头逐渐变小,最终消失在拐角处,仿佛被那片明亮而冰冷的光线所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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