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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报告上的签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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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晚脸上的血色,在这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命力。她强自镇定,但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无法控制的颤抖:“你到底是什么人?审查局的…走狗?”
“记忆审查局高级审查官,林溪。”林溪清晰而冷静地报出自己的身份,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地面,“我们有确凿证据显示,你非法访问禁区核心记忆档案库,次数高达二十三次。尤其是最后一次潜入,你在数据流里残留的消毒水信息素痕迹…”
说到这里她微微侧头,仿佛真的在空气中捕捉那无形无色、却在她感知中无所遁形的气味,“和你此刻试图藏起来的这瓶执念里,所蕴含的基底成分,一模一样。证据链,已经闭合了。”
被如此彻底地、毫无保留地点破,长达五年积压的悲愤、无助与巨大的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苏晚内心勉力维持的堤防。
“你们果然…一直在监视我!像幽灵一样!”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尖锐的痛楚,“你们眼里只有那些该死的、冷冰冰的规则!你们根本不会在乎规则之下,被碾碎的到底是什么!你们知道我妹妹苏念她…”
“编号S-725。”林溪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甚至带着一种程序化的准确,然而那个冰冷的编号,对于苏晚而言,却像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朝着她兜头浇下,让她从头到脚都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我知道。这是一个已经被正式清除、归档的案例。一段……被抹去的痛苦。”
她向前再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一个极具压迫感的范围,无形的压力以她为中心弥漫开来,几乎令人窒息,“苏晚,你如此执着挖掘的所谓真相,是经过官方严格调查、最终定论为不幸医疗事故的过去。你的这种执着,不仅毫无意义,更是在不断地、严重地触犯法律!”
“医疗事故?”这四个字,如同一把沉重的铁锤,轮番砸在苏晚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上。她握着瓶子的手猛地一颤,那支深棕色的玻璃瓶脱手而出,“咚”地一声重重砸在工作台光滑冰凉的金属台面上,发出沉闷而令人心惊的声响。瓶身沿着台面滚了几圈,危险地停在边缘,摇摇欲坠。她抬起头,眼中燃烧着绝望到极致后迸发出的火焰,死死地盯着林溪,一字一顿地反问:“你说我这样做…毫无意义?而且还是违法的?林审查官!”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悲愤,“那是我的妹妹!是一个曾经会哭、会笑、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现在却被你们变成了一串冰冷的、毫无温度的编号!被你们用一句轻飘飘的、推卸责任的医疗事故,就想要彻底抹掉她存在过、并且是以最惨烈的方式死亡的所有痕迹!而现在连我这个做姐姐的,只是想找回关于她的一点点记忆碎片,只是想弄清楚她到底经历了什么的权利,你们也要像清除系统垃圾一样,毫不留情地、彻底地抹掉吗!林审查官,你们的心…难道真的是石头做的吗?”
面对这汹涌澎湃、几乎要将人淹没的指责与痛苦,林溪的表情依旧没有太大的变化,她的声音平稳得像一块历经风雨侵蚀却岿然不动的磐石:“苏晚,我理解你此刻的情绪,但请你先冷静下来。我的心,并非是石头做的。”
她抬起手,指向自己的胸口,那里制服挺括,没有任何褶皱,“它是秩序铸就的墙。这堵墙的存在,不是为了冷漠,而是为了守护。保护更多无辜的人,不被那些失控的、可能引发混乱的真相,以及像你这样…危险而偏执的执念所吞噬、所伤害。”她伸出手,掌心向上,姿态看似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系统性的强制力,“现在,请你放下手里那瓶东西,配合我们的调查。这是程序,也是你目前唯一正确的选择。好吗?”
“选择?我还有什么选择?!”苏晚猛地伸手,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几乎是抢夺一般,再次将那支濒临坠落的深棕瓶死死抓回手中。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捏得咯咯作响,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凸起,如同蜿蜒的青色细蛇。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你们就是想毁掉它!毁掉我这把唯一的钥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几乎是嘶吼出声,眼神里充满了孤注一掷的疯狂与捍卫,“你们休想!休想再从我这里,抹掉任何…任何关于我妹妹苏念的东西!”
林溪的眼神,在这一刻骤然变得冷冽如极地万年不化的寒冰,所有的耐心似乎都已耗尽。她不再试图进行无谓的沟通,微微偏头,对着隐藏在衣领下的微型通讯器,清晰而迅速地下达了指令:“目标表现出极度抗拒,情绪极不稳定。行动组,开始行动!”
指令落下的瞬间,工作室外原本寂静的走廊里,立刻响起了沉重、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如同夏日暴雨前滚过天际的闷雷,带着明确的目的性与压迫感,由远及近,迅速逼近!
走廊的声控灯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动静震得骤然全部亮起,刺眼的白光如同利剑,猛地从敞开的门口涌入原本光线昏黄柔和的工作室,将空气中原本悠然漂浮的、每一粒微小的香氛颗粒与尘埃,都照得纤毫毕现,无所遁形。
林溪的目光如同两把淬了冰的锥子,死死锁定在苏晚苍白而倔强的脸上,同时,她举起一直握在另一只手中的、一张盖着记忆审查局鲜红印章的正式搜查令,展示在苏晚眼前。
声音冰冷而公式化:“苏晚!你涉嫌非法访问并试图窃取核心记忆档案库禁区内机密信息!现在,根据《记忆安全法》第37条,我正式宣布,有权对你名下这处工作室,进行全面、彻底的搜查!”
她的尾音还未完全落下,几名身着统一深灰色制服、动作干练迅捷如猎豹的审查局行动队员,已经鱼贯而入。
他们沉默寡言,彼此之间配合默契,如同设定好程序的精密机器,立刻开始对工作室进行系统性的、地毯式的翻查。玻璃瓶罐被小心却迅速地拿起、检查、放下,发出细碎而连续的碰撞声;抽屉被依次拉开,里面的物品被逐一审视;书架被探测仪器扫描…原本充满艺术气息与私密感的、井然有序的空间,瞬间被一种公事公办的、冷酷的效率所打破,弥漫开一种令人心慌的入侵感。
“你们凭什么?凭什么搜查我这里?”苏晚的身体绷得极紧,像一张被拉满到极限的弓,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她站在那里,像一头被逼到绝境、守护着自己最后领地的母兽,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抗拒与愤怒,“我又没有做错任何事!我只是想找回属于我自己的记忆!”
林溪一步步向她逼近,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她的目光扫过苏晚那双修长、骨节分明、曾经创造出无数美好气息、抚慰过无数心灵的手,语气里带上了一种近乎残忍的、冰冷的惋惜:“多么讽刺啊,苏晚。你用这双本应用来调制幸福、编织快乐、给予人慰藉的手,却固执地、一次次地去挖掘、去触碰那些被最高规则明确封印的痛苦、黑暗以及死亡。”她摇了摇头,眼神里没有温度,“你这是在玷污你职业的初衷,玷污你所拥有的、这份独特的天赋。”
“讽刺?”苏晚的脸色瞬间惨白如她身后那面冰冷的、没有任何装饰的墙壁,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和委屈而剧烈地颤抖着,“我只是想找回我妹妹的记忆!我只是想知道…她生命最后那段日子,到底承受了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现在连我这个做姐姐的,想在她的世界里,找回一点点她存在过的影子,想弄清楚她死亡的真相……这最基本的权利,你们也要像清除一堆无用的、碍眼的垃圾一样,毫不留情地、彻底地…抹掉吗?”
“报告林审查!”一个清晰而冷静的女声,突然从工作室一个摆放着各种杂物、平时不太起眼的角落传来。队员小周—正是之前在分析室协助林溪的那位年轻技术员,此刻正费力地试图打开一个嵌入墙壁、与墙色几乎一致、极其不起眼的矮柜暗格。“这里!这个隐藏的储物格里,发现了一份纸质文件!”
“拿过来!”林溪立刻命令道,她的目光依旧锁定着苏晚,没有半分移动。
小周快步上前,脸上带着执行任务时的专注与肃然,将几页边缘已经有些磨损、被钉在一起的纸张,递到了林溪手中。
林溪接过那份单薄的、却仿佛重若千钧的文件,目光如疾走的闪电,迅速扫过最上方的标题—“中心医院精神科患者苏念死亡报告”。
她的视线没有任何停顿,急速下移,掠过那些程式化的个人信息,直接聚焦在最关键的那一栏:“死亡日期…五年前。死因…”当那几个触目惊心的铅字映入她眼帘时,她的瞳孔控制不住地、骤然放大,甚至连呼吸都为之停滞了一瞬,“对强制性记忆清除手术产生极端排异反应,诱发不可控精神崩溃及…自杀行为?这…!”
一直强撑着的、所有的伪装和防线,在听到林溪念出那份报告内容的瞬间,在苏晚身上轰然倒塌,碎得彻彻底底。
积蓄了五年的痛苦、恐惧、愤怒与绝望,如同找到了最后的宣泄口,化作一声撕裂般凄厉的控诉,从她喉咙深处迸发出来:“看见了吗?!我妹妹苏念…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被你们那个该死的、所谓的记忆净化程序,活活给逼死的!”她伸出的手指,因为极致的情绪而剧烈地颤抖着,直直指向林溪,眼神空洞得仿佛只剩下无尽的恨意与悲伤,“你们到底还想要什么!到底要把我们逼到什么地步才甘心?”
“苏晚!你冷静一点!我理解你失去妹妹的痛苦,但是…”林溪试图稳住眼前这几乎失控的局面,她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职业性的、试图控制场面的努力。
但苏晚的愤怒,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终于迎来了彻底的爆发,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你们懂什么?你们这些人,高高在上地坐在办公室里,敲敲键盘,盖盖印章!你们懂得什么叫真正的失去吗?你们懂得什么叫眼睁睁看着至亲之人,不仅生命被剥夺,就连她存在过的所有痕迹,所有记忆,都要被活生生地、从这个世界里彻底抹杀干净的绝望感吗?你们不懂!你们只懂得用你们那些冰冷的程序、无情的印章,来掩盖你们犯下的一桩又一桩的罪孽!”
林溪的眉头深深地锁紧了,这一次,并非仅仅因为苏晚这泣血般的指控。她的目光,如同被最强大的磁力吸引,死死地、难以置信地钉在了死亡报告末尾,那个力透纸背、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签名之上—那是她敬若神明、一手将她从实习生培养成高级审查官、无数次教导她“秩序高于一切、程序即是正义”的恩师,陈正明主任的亲笔签名!
林溪的心脏,仿佛被一只从冰窟里伸出的、无形而冰冷的手,猛地攥住!骤然收缩的疼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陈主任?是…是老师他亲自签批的清除指令?这…这怎么可能!”她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明显的动摇与混乱,一直以来的坚定信念,在此刻出现了清晰的、深刻的裂痕,“他…他怎么会,那份最终导致这次清除的评估报告里面到底写了些什么…”
“陈正明!”苏晚眼中迸发出更加浓烈、几乎化为实质的恨意,那恨意如同烈焰,要将眼前的一切,连同她自己,都焚烧殆尽,“他就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一个杀人不用刀的刽子手!就是他!就是他签的字!就是他…害死了我妹妹苏念!”
林溪猛地抬起头,视线却仿佛穿过了激动得浑身颤抖的苏晚,投向了虚空中的某一点,投向了她那正在崩塌的信仰基石所在的方向。尽管周围还有搜查的细微声响,但在她的世界里,一切都安静了。最终,一个沉重得如同巨石落水的问题,在寂静的空气里,清晰地浮现:“真相…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