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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初试·扫帚与瓦罐 ...

  •   早饭吃完的碗筷还堆在灶台上。

      沈青瓷看了眼阿丑,心里盘算着怎么给他找活干。白吃白喝可不行,她这儿不养闲人。可看他那细皮嫩肉的样子,重活估计干不了。

      “会扫地吗?”

      她问。

      阿丑眨了眨眼。

      眼神里是纯然的茫然。青瓷明白了——这人连扫地是什么都不知道。她叹了口气,转身去后院拿扫帚。

      竹枝扎的旧扫帚,用久了秃了一半。

      “看好了。”

      青瓷走到院子中央,握住扫帚柄。动作麻利,手腕一转,扫帚头贴着地面划过去。落叶、灰尘、细小的石子,都被带到一起,堆成个小堆。

      “就这样。”她示范完,把扫帚递过去,“你来试试。”

      阿丑接过扫帚。

      握法有点怪。不像在握工具,倒像在握什么贵重物品。手指轻轻搭在柄上,力道很轻。他学着青瓷的样子,往前一扫——

      尘土瞬间飞扬起来。

      扑了他一脸。

      阿丑猝不及防,被呛得咳嗽起来。眼睛眯着,睫毛上沾了灰。他茫然地看着漫天飞舞的尘土,又看看手里的扫帚,像是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青瓷差点笑出声。

      赶紧忍住。

      “不是这样!”她走过去,夺过扫帚,“轻点!顺着风的方向扫!”

      她重新示范,动作放慢了些。手腕怎么用力,扫帚头怎么贴地,怎么把垃圾往一处带。一边扫一边念叨:“你看,风从那边吹过来,你就顺着风扫,尘土不会飞起来。”

      阿丑很认真地看。

      眼睛一眨不眨,像在学什么了不得的本事。等青瓷扫完,他又接过扫帚。这次小心多了,手腕轻轻转,扫帚头几乎没离开地面。

      落叶动了动。

      虽然动作僵硬,扫得歪歪扭扭,但好歹能把东西归拢了。青瓷站在屋檐下看着,松了口气——还行,不算太笨。

      她从屋里拿出记账的本子。

      坐在门槛上,一边整理要补货的清单,一边时不时往院子里瞟一眼。

      阿丑扫得很慢。

      每扫一下都要停顿片刻,像是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阳光照在他身上,那身粗布衣裳显得更旧了,可那张脸在光里白得发光。

      青瓷低下头,在清单上写下“盐巴五罐”。

      耳朵却听着院子里的动静。

      扫帚擦过地面的沙沙声,时断时续。偶尔有落叶被风吹走,阿丑会追过去,很认真地把它扫回来。那副认真的样子,有点好笑,又有点……可爱。

      青瓷甩甩头。

      什么可爱不可爱,就是个吃白食的。

      “往左边扫点!”她抬起头喊,“墙角那堆叶子没扫干净!”

      阿丑听话地转身。

      动作依旧僵硬,但比刚才熟练些了。他握着扫帚,一点一点往墙角挪。院子不大,可对他来说好像是个巨大的工程。

      青瓷低下头继续写清单。

      “火折子要补……针线还有……”她念叨着,笔尖在纸上滑动。

      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太安静了。

      扫帚声停了。她抬起头,看见阿丑站在墙角,仰头看着什么。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墙边摞着一叠空瓦罐,是去年腌菜用过的,还没来得及处理。

      最上面那个……

      在晃。

      青瓷心里一紧。

      那瓦罐本来就不稳,这会儿不知被什么碰了一下,左右摇晃起来。一下,两下,三下——眼看着就要倒下来。

      而阿丑就站在正下方。

      背对着瓦罐,还在专注地扫着脚下的落叶。

      “小心!”

      青瓷猛地站起来。

      账本掉在地上,纸页散开。她想扑过去,可距离太远,根本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瓦罐直直往下坠,对准了阿丑的后脑勺。

      完了。

      她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

      然后看见阿丑动了。

      他没回头。

      甚至没抬头看。只是拿着扫帚的手腕极其自然地反手一挥——动作很轻,很随意,不像是在挥扫帚,倒像是在……拂开什么。

      那姿势说不出的古怪。

      扫帚根本没碰到瓦罐。

      可瓦罐下坠的轨迹忽然变了。

      像是被一股看不见的风吹偏了,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哐当”一声,稳稳落在了旁边的稻草堆上。稻草堆软,瓦罐完好无损,连个裂缝都没有。

      青瓷愣在原地。

      眨了眨眼。

      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看看瓦罐,又看看阿丑。阿丑这会儿才转过身,看着稻草堆上的瓦罐,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疑惑。很淡,淡得像水面上一闪而过的涟漪。

      随即恢复茫然。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那只手还握着扫帚柄,骨节分明,皮肤白净。青瓷盯着那只手,心跳得有点快。刚才那一挥,是巧合吗?

      还是……

      “发什么呆!”

      她快步走过去,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像是在掩饰什么。走到阿丑面前,一把拉过他的胳膊,上下打量。

      “差点砸到你知道吗?”她嘴上骂着,眼睛却仔细检查他的头、肩膀、后背,“扫个地都差点出事!”

      阿丑任由她拉着。

      没说话。

      “手呢?”青瓷松开他的胳膊,又去抓他的手,“我看看!”

      手指触到他皮肤的刹那,两人都顿了一下。

      太凉了。

      比正常人凉得多。青瓷想起昨晚给他换衣服时,那种冰玉般的触感。她压下心头异样,仔细看他的手。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皮肤细腻得不像话,连个茧子都没有。指甲修剪得很整齐,透着健康的粉色。这双手,怎么看都不像干过活的。

      青瓷抬头看他。

      阿丑也在看她。

      近在咫尺的距离,能看清他眼底清澈的倒影。那双眼睛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只有单纯的茫然,和一点点……困惑?

      像是在困惑她为什么这么紧张。

      “没事。”阿丑开口,声音还是那么好听。

      青瓷松了手。

      心里那口气也松了下来。没事就好,真要砸出个好歹,她还得掏钱治。她退后一步,又觉得刚才反应过度,有点尴尬。

      “以后注意点!”她凶巴巴地说,转开视线,“继续扫!扫不完没午饭!”

      阿丑点点头。

      重新拿起扫帚,继续扫墙角剩下的落叶。动作还是那么笨拙,那么慢,好像刚才那神奇的一挥从来没发生过。

      青瓷走回屋檐下。

      捡起地上的账本,拍了拍灰。眼睛却忍不住往那边瞟。阿丑弯着腰,很认真地扫着地,后颈露出一截白皙的皮肤。

      那瓦罐还躺在稻草堆上。

      她盯着看了会儿,走过去把它拿起来。陶土烧的,有点分量。她试着挥了挥手——刚才阿丑就是这样的动作吗?

      扫帚挥过空气。

      什么也没发生。

      果然是巧合吧。青瓷把瓦罐放回原处,摞好。估计是风吹的,或者瓦罐自己滑落的时候角度不对,正好落在稻草堆上。

      对,肯定是这样。

      她走回门槛坐下,重新拿起账本。可怎么也静不下心来。脑子里反复回放刚才那一幕——阿丑反手一挥,瓦罐轨迹改变。

      太自然了。

      自然得不像巧合。

      她抬起头,看着阿丑扫地的背影。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青石板上。那身影清瘦,挺拔,即便做着最普通的活计,也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气度。

      这人……

      到底是谁?

      青瓷摇摇头,强迫自己不再想。管他是谁,现在是她的仆从,得干活抵债。她低头继续写清单,笔尖却有点抖。

      院子里安静下来。

      只有扫帚擦过地面的沙沙声。阿丑扫得很认真,一寸一寸地挪动。额头出了层薄汗,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

      青瓷看着看着,心里那点异样渐渐平复。

      也许真是她想多了。

      一个连扫地都不会的人,能有什么特别的本事?刚才估计就是运气好,碰巧了。她深吸一口气,把注意力拉回账本上。

      “盐巴五罐,火折子十包,针线……”

      写着写着,又忍不住抬头。

      阿丑扫到院子另一头了。动作比刚才熟练了些,虽然还是笨拙,但至少不会扬起漫天尘土了。他扫得很专注,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完成什么重要的任务。

      青瓷嘴角弯了一下。

      很快又压下去。

      不能笑,笑了就显得太好说话了。她得端着主人的架子,不然这仆从以后不好管。她清了清嗓子,喊了一声:“扫干净点!角落里的灰也得扫!”

      阿丑转过头。

      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然后真的弯下腰,去扫墙角积了不知道多久的灰尘。那认真的样子,让青瓷有点心虚。

      是不是太苛刻了?

      她甩甩头。不行,不能心软。吃她的住她的,干点活怎么了?她继续低头写清单,可耳朵还是听着院子里的动静。

      扫帚声停了。

      青瓷抬起头,看见阿丑直起身,看着扫好的那堆垃圾。落叶、灰尘、小石子,堆成个小山包。他站在那儿,像是在等下一步指示。

      “扫完了?”

      青瓷问。

      阿丑点点头。

      青瓷起身走过去,检查了一遍。扫得不算干净,角落还有些漏掉的,但第一次能扫成这样,已经不错了。她指了指墙角的簸箕:“用那个把垃圾装起来,倒到后巷的垃圾堆去。”

      阿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簸箕靠在墙角,竹子编的,边缘有点破了。他走过去,拿起簸箕,又看看地上的垃圾堆。动作有点犹豫。

      “弯腰,”青瓷示范,“用扫帚把垃圾扫进簸箕里。”

      阿丑照做。

      动作还是僵硬,但好歹能把垃圾装进去了。簸箕装满,他端着往外走。青瓷跟在后头,看着他打开后门,把垃圾倒进巷子口的垃圾堆里。

      倒完,他站在那儿。

      看着垃圾堆发愣。

      青瓷走过去,拉了他一把:“看什么呢?回去了。”

      阿丑转过身,跟着她往回走。走到院子里,他忽然开口:“那些……扔了?”

      “不然呢?”青瓷关上门,“留着过年?”

      阿丑不说话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扫帚。青瓷忽然觉得,这人失忆得真彻底——连垃圾要扔掉这种事都不知道。

      “把扫帚放回原处,”她说,“然后洗手。”

      阿丑听话地把扫帚放回墙角。

      走到井边,看着木盆里的水,又顿了顿。青瓷叹了口气,走过去舀了一瓢水,倒在盆里:“手伸进来,搓搓。”

      阿丑把手伸进水里。

      冰凉的水让他手指颤了一下。他学着青瓷的样子,两手互相搓了搓。动作很轻,很慢,像是在感受水的触感。

      青瓷看着他洗手的侧脸。

      睫毛湿了,沾了水珠,在阳光下亮晶晶的。鼻梁挺直,嘴唇抿着,一副认真的表情。洗个手而已,有必要这么郑重吗?

      她忽然想笑。

      又忍住了。

      “行了,”她递过一块干净的布巾,“擦擦。”

      阿丑接过布巾,仔细擦干手上的水。每一根手指都擦到,连指缝都不放过。那细致的样子,不像在擦手,倒像在擦拭什么珍贵的器物。

      青瓷靠在门框上看着。

      心里那股异样感又浮上来。

      这人的一举一动,都透着古怪。说他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吧,连扫地洗手都不会。说他不是吧,这气度,这仪态,又不像普通人。

      “擦完了?”

      她问。

      阿丑点点头,把布巾叠好,递还给她。动作自然,带着点理所当然的味道。青瓷接过布巾,愣了一下——这仆从,还挺讲究。

      “下午,”她转身往屋里走,“跟我学看店。”

      阿丑跟在她身后。

      脚步声很轻,几乎听不见。青瓷回头看了一眼,他正抬头看着屋檐下挂着的风铃——那是她娘生前做的,竹片和铃铛串成,风一吹就叮当响。

      “看什么呢?”

      青瓷问。

      阿丑指了指风铃:“会响。”

      “废话,”青瓷笑了,“风铃当然会响。”

      阿丑不说话了。

      就静静看着风铃在微风里轻轻晃动,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那眼神很专注,像是在听什么美妙的音乐。

      青瓷站在门口看着他。

      阳光洒满院子,风铃叮当作响。阿丑站在光里,侧脸线条柔和,眼神清澈。这一幕莫名地……很安宁。

      她摇摇头,掀帘进屋。

      “进来,”她喊,“教你认货。”

      阿丑最后看了一眼风铃,跟着进了屋。

      门关上。

      院子里只剩风铃还在响,叮当,叮当,在午后的阳光里,一声声传得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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