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行者》尔千祈

8、对话

　　“为什么……”为什么黑还是执行者状态的黑？兴在头上的许君愈像是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瞬间掉进冰窟一样。
　　“这是黑的要求。希望你不要介意。”李千寻走到许君愈身边安抚他。换位思考，他能体会到许君愈此时心里那种失落感以及不被信任感。
　　“嗯。”许君愈的回应极其小声。此情此景让他想起自己第一次作为执行者白战斗后黑那匆匆离开的背影。
　　难道黑真的很不喜欢我？想到这，许君愈感到心里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你们快坐下呀，站着不累吗？”尹迹招呼着他们。
　　闻言，黑走了过来，坐到了许君愈旁边。
　　“别的话题先不说。”李千寻一句话让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身上，“现在我们要给你们说一说我们的新发现。相信君愈你也已经知道人类起源和黑白力量来源了吧。昨天萧创应该跟你说清楚了。”
　　许君愈点点头，他努力压下心里的苦涩，把脑子里的杂念清空，他肩负着执行者的重任，他要认真地听李千寻说的重要情报。
　　“很好。那你们应该也知道，我们界安局一直在搜寻着神的力量，但近年来由于受到魔力的干扰，搜索工作变得异常困难。而最近，魔力的浓度居然是之前的10倍。”说到这，李千寻神色凝重，眉头紧皱。
　　“这种增长还是在神的压制下发生的。这是很恐怖的一件事。”尹迹补充道。
　　“我们现在还没查出能和神这样对抗的东西是什么，到底是人还是魔，说不准。因为自古就有神与魔王的传说，所以不管它是什么，我们现在暂时称它为魔王了。”李千寻说着双手紧握。
　　“要真是有魔王，它能够在咱们眼皮底下藏那么久，那它肯定是极难对付的。”尹迹敲着桌子，“必须要把它揪出来”。
　　“神现在怎样了？”许君愈问道。
　　“神现在在不在国内，祂追着浮动的魔力周围跑，偶尔会和我们联络一下。没消息就是好消息。不然我们得忙死。”尹迹说着伸了一个懒腰，伸长的手还欠欠地捞了一下身旁李千寻的发梢。
　　“情况就是这样。”李千寻说着一边拢着衣领一边站起身来，“我们要说的就这些。接下来，我和尹迹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就先告辞了。”
　　“诶？就这些？”这对话结束得猝不及防的。
　　“就这些，都是很重要的信息了。本来今晚的会面就只有你和黑两个人的。”李千寻点着头朝许君愈说。
　　“你们现在就走？”许君愈的脑子里警铃大作。
　　这时，萧创咳了一声。
　　“萧创也有任务，跟我们一起走。”李千寻急忙补充道。
　　“对对对，咱们就先走了。”尹迹笑眯眯地附和。
　　创哥也走？等等等等！许君愈可没提前做好和黑独处的心理准备。他慌张地看向李千寻，眼神里满是求救的信号。
　　然而，面对许君愈的求救，李千寻只是俏皮地眨眨眼，微笑道：“你们慢慢聊。”说着牵起尹迹的手两个人就跑掉了。
　　不！面对绝情的李千寻，许君愈在心中悲怆地呼喊着。
　　“创哥！”许君愈想要萧创留下，可萧创更是头也不回地跟着李千寻他们跑了。
　　现场只留下了许君愈和黑。
　　完了。许君愈不安地搓着手。
　　各怀心事又闭口不言的两人使得空气中到处弥漫着尴尬的气息，尽管两人心中有着千言万语想脱离□□的桎梏精准地投放到对方脑子里，但这偌大的包间始终保持着异样的宁静，直到10分钟后，上菜的服务员发出了第一道声响。
　　“您好，上菜。请用餐。”服务员短暂地出现又迅速地离开了。
　　吃不下啊。许君愈咬着牙盯着卖相诱人的菜品一动不动。
　　到了此刻，他终于是没法再欺骗自己了。
　　许君愈心里难受。自昨天他从李千寻口中得知今晚的饭局是为了让执行者互相了解对方的真实情况而特地安排时，他兴奋、期待了一整天。可现在这样到底算什么？只有自己表明真身，对方却依旧选择隐藏。
　　难道是因为你认为我没资格成为白吗？是的话你说出来就是了。许君愈捏紧了拳头。
　　继续沉默着坐在这里对许君愈来说无疑是一场精神上的凌迟。他倏地一下站起来，声音非常低沉地说：“黑，我先回去了。”
　　许君愈低着头没有看向黑。
　　“李先生说过，今晚的饭局是为了让我们互相认识而安排的。不是以执行者的身份，而是以真实的身份。“许君愈咬着牙，“既然你不想让我知道你真实的身份，也没有什么要说的话，我先回去了。”
　　许君愈的心情差到极点，他感觉自己连指尖都在发冷。被自己向往的偶像如此沉默地明确拒绝，他难受到心脏阵阵发酸，身体哭喊着想要立刻逃离这个地方。
　　“君愈！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黑伸手飞速抓住了许君愈的手腕，“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他着急得站了起来。
　　“那为什么……”许君愈急忙转身背对着黑，他不能让黑看到自己现在的表情。明明他已经很努力地在克制自己了，但眼泪还是在多次的失望中很不争气地湿润了他的眼眶。
　　该死的，怎么一点都控制不住！许君愈觉得自己真没出息。
　　黑没有马上回话，但他握住许君愈的手仍然很用力。
　　“从你上任开始，我就一直很敬仰你，对我来说，你是我的偶像。”
　　“在狼眠山，你没告诉我你的身份，我觉得是我问得太唐突了。”
　　“但今天，明明是很正式的场合，今晚就是为了这件事我们才会聚在这里的。可你还是不乐意让我知道。”
　　“我也有想过你这么做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可你一直一句话也不说。”
　　“我不敢问你，因为你不是别人，你是黑。”是我的偶像。
　　“我不是你，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只能猜，猜你是不是怕给我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会对你造成危险，是不是你觉得我根本不配成为执行者不配成为你的搭档但你没办法……”
　　“都不是。我从没这么想。”黑另一只手抓着许君愈的肩膀，他说得很急，“我从未这么想过。”
　　——“不过你可别让君愈太难受。更不要让他误会你不信任他。”
　　——”你可别让君愈太难受啊。”
　　神和尹迹的忠告在黑的脑海里轮番回响。然而黑还是把事情搞砸了。
　　我不该犹豫这么久的。黑咬着牙。
　　“对不起，君愈，对不起。我会好好跟你解释的。你……请你听我说。”
　　闻言，许君愈才稍稍回头偷偷用眼角看着黑。
　　“对不起，我不该犹豫这么久让你有这种误会。但我真的从未那样想过，你能成为我的搭档，我是很高兴的，真的！从你告诉我你是谁开始，我就一直在犹豫，一直在想要怎么跟你说。”
　　好像从来没听过黑说话说得这么快这么急还这么乱，表情还……还这么生动，平常他明明都是一副面对什么都兴致乏乏、波澜不惊的样子。注意到这些，许君愈排山倒海般的负面情绪竟开始消退了。
　　“我之所以无法向你表明身份是因为我不想让你陷入危险。我不想连你也失去了。”
　　让我陷入危险？连我也失去了？是什么意思？许君愈把脸上已经止住的泪水赶紧擦干，他吸了吸泛红的鼻子，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后，回过身，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见许君愈把话听进去了，黑才稍微松了口气，示意许君愈坐下。
　　“这件事和我前两任搭档的死有关。”
　　“什么？”没想到自己之前想知道的答案就这么突然地要出现了。
　　“她们都是被同一个魔物杀害的。”
　　我就知道不会是黑杀的！许君愈从来就没有相信过这种无稽的传言。
　　“她们的死，都是因为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我必须要保护好你，所以我才不得不这么做，对不起。我应该早点跟你说清楚的。”提到失去了的战友，黑难掩悲痛。
　　“那个魔物现在……”
　　“被我杀了。”
　　“那——”
　　“可我觉得它还没死。”一想起那魔物临死前露出的那无畏的笑脸，说出的那句“我们一定会再见。”黑就感到胃里翻江倒海。
　　“在我确保它彻底死了之前，我必须要向你隐藏我的真实身份。我真的不想失去你。”
　　“那魔物到底……”
　　“那魔物叫魇音，拥有人类女性的外形，身高接近一米七，黑发，肤色深，嘴的两边都画了银色的符咒。如果你遇见它，你一定要逃，绝对不要在它3米范围内，不然……”说到这，两位执行者白死去后的那溃散的瞳孔突然出现在黑的脑海里，他的胃一阵绞痛。越是说这件事，他就越难受，他的五官不自觉地扭作一团。
　　为什么你觉得它还没死？它是怎么杀掉白的？虽然还有很多细节想问，但看到黑这么难受许君愈不忍心也不乐意继续问下去了。早就不再生气的他急忙把黑餐位上的水拿给他。
　　“黑，先喝口水冷静一下吧。”
　　“抱歉。”接过水杯，黑大口大口地喝水。直至他把整杯水喝完，许君愈都一直满眼担忧地盯着他看。
　　“还要喝吗？”
　　黑摇摇头，他放下水杯闭上眼平复心情。
　　居然有这么可怕的魔物，这个“魇音”的异能也太霸道了。突然，许君愈想起了什么。
　　“天哪，那你知道了我的名字，万一它要挟你，那你岂不是会跟以前的白一样！”我可真是坏事情了！许君愈大惊。
　　“不会的。它只想杀我或者折磨我。所以你放心，没事的。”
　　“为什么？”许君愈无法理解。
　　“它想要我的力量，所以它不能让我死，它把我活吞。我的力量似乎很适合它。它说过只要我越痛苦，它能吸收的力量就越充分。”
　　“怎么会这样……”这也太残忍了。许君愈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嗯。所以，君愈，我没有不信任你，真的。”黑很诚恳地看着许君愈的双眼。
　　“我知道，我知道了。对不起，黑，我之前根本不知道这些，也没有好好问过你。我刚才这样发脾气真的是……对不起。”让黑这样撕开自己的伤疤，许君愈感到非常自责。
　　“你这是正常反应，你没错。是我一直没表达好。”
　　许君愈摇摇头。要是自己刚才没把黑的话听完就走了，这之后他一定会后悔，一定会无法原谅自己的。
　　“那你现在愿意留下吗？”
　　许君愈连连点头。
　　“谢谢。”如释重负的黑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
　　在对话中怒火尽消早已恢复成平常状态的许君愈此时观察黑的眼力迅速暴涨，黑一丝一毫的微表情他能都尽收眼底。黑这微小的嘴角弧度上扬在许君愈眼里瞬间放大了一万倍，他的心脏如雷轰鸣。
　　“不不不，不客气。”这脸真是太好看了！许君愈被这近距离的“美颜暴力”冲昏了头脑，他直愣愣地盯着黑看。
　　随着误会的解开，包间的气氛从冰冷沉重开始升温。
　　“君愈，先吃饭吧。”
　　“好。”对偶像说的话，许君愈的第一反应就是肯定，刚好他也真的饿了。
　　来了这么久，两人终于开始动筷了。
　　只吃饭不聊点什么，这样的氛围还是有点令人不自在。许君愈知道黑不擅长开启话题，自己要是不努力一点的话，这顿饭怕是得沉默着吃到最后。
　　许君愈加油！你最擅长就是交际了！不要对着偶像就怯场！你要努力破冰！许君愈你可以的！许君愈在心里不停地鼓励自己。
　　“对了，黑，我不久前见了你的朋友，他说他叫萧创。”
　　突然听到自己的真名，黑下意识愣了一下，幸好这时候的许君愈恢复了粉丝的自觉，没有不间断地盯着他看。
　　“他跟你说什么了？”黑看似淡定地明知故问。
　　“说了关于神和人类的事情。这些你肯定知道的吧？”
　　黑点点头。
　　这动作让许君愈想起在那次交谈里，萧创也是经常点头不说话。
　　“感觉你俩很像。”
　　那是因为黑和萧创本来就是同一个人。黑闻言心虚地抓过杯子，把柠檬水一饮而尽，再添一杯。他瞄了一眼许君愈的杯子，那杯水还是满满的。
　　“不过话说回来……”许君愈为了打开话匣子而发散的思维落到了“神”身上，他叹了一口气，“神好惨，明明没有祂就没有人类，最后居然还要被人类驱赶。”光是想象一下那场景，许君愈就觉得难受。
　　“铲除异己。”
　　“嗯？”
　　“人类总是会选择把和自己不一样的异类铲除。自古以来，人与人之间的互相残杀，很多时候就是因为‘异己’。”
　　“确实……”
　　“你觉得，如果再也没有魔物，没有界安局，而你我曾为执行者的事被其他人知道了，我们会怎样？”
　　这个问题接在“铲除异己”这四个字之后出现，一下子刺痛了许君愈，虽然他总是倾向于相信人类的善意，但是，在知道了神的遭遇后，他现在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一个不幸的结局——
　　“我们会被铲除的吧。”更坏的结局是，连他们身边的人都会遭殃。
　　“明明是为了守护人类而牺牲自己的执行者，却有可能因为人类的恐惧和恶念而不得善终。”黑眼底一沉，他想起了一些往事。
　　“君愈，如果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还会答应成为执行者吗？”
　　黑的这问题突然把许君愈问住了。他之前在接受邀请的时候虽然有犹豫，但他打心底觉得只要被选中，答应成为执行者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在知道了这一切后，他的想法应该是怎样的呢？许君愈转头看了看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我想，我还是会答应成为执行者的。”
　　“为什么？”
　　“那你呢？如果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还会答应成为执行者吗？”
　　“我……”过去的无数场景在黑眼前闪过，这里面有许多痛苦也有少数的快乐。
　　“黑，我有我想要保护的人，我家人，我朋友，还有你。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我也一定会答应成为执行者的。既然我有能力，我就不想把保护大家的主动权让给别人。”
　　黑轻轻地呵了一声，说：“我也一样。”说完，他自嘲般地摇摇头。经历了这么多，自己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黑觉得这样的自己也真是无药可救。
　　“而且……”一想到自己接下来想要说的话，许君愈就有点犯怵。但机会难得，他现在不说的话可能以后就再也没有这么合适的机会去说了。临门一脚，此时不说更待何时？许君愈下定决心鼓足勇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话轰出嗓子眼：“对我来说，你是我的偶像，我一定会抓住任何机会，站到你身边的。如果这世上一定要有一个人拥有保护你的力量的话，我希望那是我。因为我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你的！”
　　许君愈突如其来的真心剖白让毫无心理准备的黑彻底愣住了。
　　“这个黑还是可怕了点。界安局能不能把他换了啊……”
　　“他好克队友啊！”
　　“光有蛮力，没有策略，根本不配做执行者。”
　　“队友杀手。”
　　“死的为什么不是他而是白？”
　　“天杀的，打个怪轰掉了两栋楼，比魔鬼还魔鬼，怎么还不死？”
　　……
　　向来接收无数恶评，一直在一条暗黑无边的路上孤身走着的黑突然间有一种被光照到的感觉。他那早已在战场和恶评中麻木掉的心脏此时剧烈地搏动着，早已流走的热情居然再度回流。
　　“可我是队友杀手。”我在说什么？
　　“你不是。”
　　“我克队友。”我不该跟他说这些的。
　　“你不是。”
　　“死的应该是我……”不应该是白。
　　“不是。谁都不该死。”
　　“我会失控，我还伤了你，让你差点死了。”
　　“你不想的。这不是你的错。”
　　“我——”
　　“你就是你，黑！你什么都没做错！”许君愈听不下去了，他打断了黑的话，“你一直在为人类战斗。你没有错！从来没有！”
　　看着黑很自然地念出那些充满恶意的评论，许君愈感觉心脏阵阵抽疼。
　　“黑，你看着我，你看着我。”
　　仿佛灵魂出窍了的黑听话地看向许君愈，对方坚定的灼灼目光锁住了他的双眼。
　　“那些人的话我们根本不需要听！只要你出现，你就是英雄。没有你，那些人连说出这种话的机会都没有。”
　　许君愈眉头都拧紧了，他真的很想直接闯进黑的脑子里，把那些恶评全部删除干净。
　　黑第一次看见许君愈露出这种神情。
　　“这些喷子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让他们上战场他们第一个逃。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就只会动嘴皮子博人眼球。他们懂什么！这些人说的话根本一点都不重要！全是废话！”许君愈越说越激动，他挥着手，就差真的和那些脑子里的网络喷子隔空打起来。
　　这是萧创从未感受过的激烈情绪，好像这些年他心里的难过都被许君愈用怒火燃烧殆尽了一般。
　　黑怔怔地伸手想要抚平着许君愈紧皱的眉头，这主动接触他人的举动让黑自己都吓了一跳，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的嘴巴又把心中刚出现的那三个字说了出来：“谢谢你。”
　　明明面对着的是一张愤怒的脸，黑此时却觉得自己的呼吸比以往都要顺畅，长年压在他心上的铁块突然消失了。
　　黑不是没有接受过人们对他的夸奖，对他的认可，只是那些曾经喜爱他的人也会在自己遭遇不幸的时候把矛头指向他。“你为什么不早点来？”“你为什么不能缩小一点攻击范围？”“你为什么……”“你为什么……”
　　——“我讨厌你了。”
　　——“你要是没出现就好了。”
　　——“我们不需要你。”
　　黑不会因为那些人想法的改变而责怪他们，因为他们也是可怜人，他们确实都或多或少因为黑在战斗时的决定受到伤害。黑并不想把这些话放在心里。只是，这些责怪的话语却会像风吹进石缝里的种子一样，偷偷在黑的心墙中发芽生根，让心墙布满裂痕，随时倒塌。如今，许君愈的愤怒却将这些只会开出腐臭之花的痛苦连根拔起。
　　“谢谢你能成为执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