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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深秋风越发紧了,而城南槐花巷附近悄然搬来了一对看似寻常的夫妇。女子名唤柳青,生得温婉清秀,眉宇间总萦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轻愁,是个典型的小家碧玉。

      她那丈夫却是个不堪的,面容粗陋,性情更是恶劣,成日里不是酗酒便是赌钱,偶尔得了几个子儿,便迫不及待地钻进暗门子里寻花问柳,留下柳青一人独守空房,暗自垂泪。

      柳青郁郁寡欢,耐不住家中冷清寂寞,便想与邻里交好,时常做些自家腌制的酱菜、点心,送去给隔壁独居的飞霜,又常拿着针线活计前去讨教。

      飞霜身为外室,名声本就不佳,身边伺候的婆子丫头面上恭敬,心底却瞧不起她的出身,难得有个不嫌弃她、又谈得来的邻家妹妹,一来二去,两人便迅速熟络起来,成了能说些体己话的“姐妹”。

      王浚留下的护卫起初也曾盘问过这对夫妇的来历,暗中查访了牙行与里正,确认身份清白,便也放松了警惕,不再过多关注。

      这一日,柳青又来看望飞霜,两人做着针线,飞霜却难掩眉间愁绪。

      “姐姐如今跳出火坑,觅得良人,怎的还似有不快?”柳青关切地问。

      飞霜叹了口气,屏退左右,低声道:“妹妹不知,说是良人……唉,王郎他……确实常来探望我,只是…恰如昨夜,虽是来了,但神色匆匆,连盏茶都没用完,只坐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又说有紧急事务,急匆匆走了。这已不是第一回了。”

      孙三娘顺势宽慰:“许是公务繁忙?姐姐莫要多心。”

      飞霜摇头,眼中带着疑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不甘:“若真是公务,何至于此?我总觉着……他在这城南,恐怕不止我这一处落脚地。每回……每回他都不肯留宿,推说家中夫人管得严。可我悄悄问过给他牵马的小厮,他有时也并未回府,不知去了何处。这城南,定还有别的宅子!”

      柳青还在绣花的手骤然一顿,转瞬间面上却依旧温言劝解:“姐姐切莫胡思乱想,许是男人们在外应酬,不便言说罢了。”

      她又与飞霜说了些体己话,便告辞离去。

      子时,万籁俱寂,谢铮卧室地下密室。

      听完韩青报告,谢铮面露沉思,“王浚家有悍妻,瞒着她置一处外室已实属不易,怎会另置一处?其中或有问题,你仍细细监视,看他究竟往何处去了!”

      日子平淡如水般过去,转眼深秋,飞霜与柳青越发亲密,这日那飞霜面上愁绪更甚,几乎是忍不住般,突然向柳青诉说起来。

      她忧心忡忡地低语:“柳家妹妹,不瞒你说,王郎他……近来愈发心神不宁,夜里即便来了,也时常惊悸醒来,有一回我听得真切,他梦中呓语,反复念叨着什么‘不是我害的!‘、‘归墟在上,庇佑弟子完成大业’……妹妹,你说,他是不是……入了什么不好的教门?”

      听完这话,柳青执针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随即抬起温婉的眉眼,柔声宽慰:“姐姐莫要胡思乱想,许是王大人公务繁忙,压力过大所致。这‘归墟’之说,听着玄乎,许是梦魇了也未可知。”

      她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已将这至关重要的线索牢牢刻下。

      与此同时,化身货郎、更夫游走于街巷的韩青,经过数日不眠不休的严密监控,终于摸清了规律——每隔约十五日,王浚的马车便会在于深夜悄然出现在槐花巷,在飞霜宅邸休憩过后,自后门改换车驾,悄无声息地绕向更深、更僻静的竹篁巷。

      密室中,听完韩青禀报,谢铮冷笑,莫说王浚已近中年,即便是青壮年,也不可能一晚上去两处外室。

      那必是他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的谋划处!

      韩青接着道,“而且,根据三娘最新传回的消息,王浚在睡梦中曾言不是我害的!更提及了‘归墟’二字,听着像是他加入了一个什么组织。或许…那柳篁巷正是这个归墟组织的一处聚集地!”

      谢铮面色骤然一凝,指尖点在竹篁巷的位置,沉吟道:“归墟……《列子·汤问》有载:‘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本是传说中的无极之地,他一个兵部职方司主事,平日未见其笃信神佛,怎会无故吐出这等玄虚之词?”

      他联想到皇帝沉迷长生、大兴道教之事,又加上借由宫中赵公公这一眼线得知宫宴后,皇帝曾召李辅国密谈,戍守殿外的太监乃是他义子,隐约听到玄霜花一词。

      玄霜花乃是唯有狄戎雪山上长有的珍奇国花。此物又有何用?他隐隐觉得玄霜花、归墟、长生这三件事有莫大的联系,但仅凭“归墟”二字,线索依旧如同雾里看花。

      加上那句不是我害的,谢铮心中一动,一股强烈的预感涌上心头——这神秘的“归墟”,或许正是揭开父兄冤死的关键锁孔!

      “韩叔,明晚,我们便尾随那王浚,亲眼去看看,这‘归墟’之下,究竟掩藏着何等见不得光的魑魅魍魉!”

      ·

      华灯初上,定北侯府的马车在数道隐秘目光的注视下,再次停在了醉仙楼门前。谢铮一身酒气,左拥右抱,在狐朋狗友的簇拥下喧闹着步入楼内,很快,顶层雅间便传出了丝竹悦耳、行令喧哗之声,俨然又是一场纸醉金迷的开始。

      暗处的监视者习以为常地打了个哈欠,只道这位小侯爷今夜又将醉生梦死。

      雅间内,谢铮很快便“醉意朦胧”,他勾过身旁一位姿容俏丽的歌姬,喷着酒气道:“美人儿…陪…陪小爷去更衣!”

      说罢,便半倚在那女子身上,脚步虚浮地朝外走去。两人在廊道间拉拉扯扯,调笑不堪,不多时便从净房出来,谢铮竟不顾场合地要将吻落在女子雪白的颈间,引得那歌姬娇嗔着,半推半就地将他搀进了附近一间空置的厢房。很快,房内便传出了令人面红耳赤的暧昧声响。

      窗外监视之人听得心浮气躁,暗自啐道:“呸!刚灌了一肚子黄汤,竟还有这般精神头!整日里这般胡天胡地,迟早淘虚了身子,精尽人亡!”

      他却未曾留意,一道黑影早已趁其注意力被屋内春色吸引时,如狸猫般自净房的通风处滑出,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醉仙楼的后巷。

      早已等候在此的韩青立刻迎上,两人迅速换上夜行衣。

      “侯爷,里面由李四应付,万无一失。”韩青低语。李四模仿谢铮醉酒后的鼾声与呓语足以乱真。

      “走!”

      谢铮眼神清明,哪还有半分醉态,与韩青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轻烟,避开巡更,直扑城南竹篁巷。

      子时将近,竹篁巷深处那间挂着“陈府”匾额的宅院前,一片死寂中透着森严。

      一辆不起眼的青顶马车悄然停驻,王浚躬身下车,神色恭敬甚至带着一丝畏惧。

      他甫一站定,门前阴影中便闪出两名气息阴冷的护卫,示意他张开双臂,从头到脚、细致入微地搜查了一遍,连发髻、靴筒都未放过,确认未携带任何可疑之物后,方才侧身让开一条缝隙。王浚不敢多言,低头匆匆而入,连一名随从都未能带入。

      原来那王浚,不过是归墟组织中的一个小喽啰。不过朝中五品官,在这个组织之中,身份竟如此低下,背后必有大鱼!

      谢铮冷冷道。他与与韩青伏于远处屋顶,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只见那宅院墙头檐角,隐约还有数道黑影如夜枭般静静蹲伏,目光如炬,巡视着四周。此处防卫之严密,堪称铁桶一般,远非飞霜那处外宅可比。

      “侯爷,守卫如此森严,硬闯绝非良策。”韩青压低声音,面色凝重。

      谢铮目光锐利如鹰,扫过那些暗桩,缓缓点头:“不错,此地无懈可击,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此处既是‘归墟’巢穴,必有惊天秘密。我们需从长计议,谋定而后动。”

      他深知,面对如此严密的防守,冲动即是毁灭。

      “此处盯梢严重,恐放置探子盯查,有反被发现的风险。城南居民甚多,环境复杂,要逐一排查出入柳篁巷的人也困难重重。只能先从飞霜这处入手,慢慢探查。”

      韩青认同,“此言有理。”

      怕那府里的探子察觉,两人当机立断,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撤离了竹篁巷,于城西安全屋改换装束,确认醉仙楼那边的眼线并未察觉异常后,才悄然潜回。

      天色微明,醉仙楼的喧嚣已然散尽。谢铮自那间厢房中步出,锦袍微皱,玉冠歪斜,醉眼惺忪,脸颊上还印着暧昧的唇红,脖颈处更有几道细微的指甲划痕,浑身散发着纵情声色后的慵懒与餍足。他呵斥着早已候在外面的小厮备车,一路歪斜着回了定北侯府。

      ·

      谢铮的调查暂时受阻,需另寻良机,而周明伊这边,也遇上了意想不到的麻烦。

      原来,那新科探花郎本应今春就授官衔,但因当时朝廷受北境谢家父子之死震动,皇帝无心政事,至今秋近日,方才正式确定给他们授官。

      林文渊授了翰林院编修之职,看着前程似锦。明香郡主满心以为授官完毕,探花郎依着自己多番暗示便会前来长公主府提亲,成就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岂料那探花郎竟是个犟种,不愿攀附长公主这门显赫亲事,一连婉拒了好几位上门说合的官媒。
      此举无异于将长公主府的脸面掷于地上践踏。

      更让明香气得几乎呕血的是,那探花郎拒了长公主府,隔日竟亲自带着丰厚的聘礼与官媒,敲响了荣国侯府的大门,直言心仪淑宁郡主,恳请下嫁!

      消息传来,明香在长公主府里砸了满屋的瓷器,妒恨交加。

      若没有落水那场变故,这本该是一桩郎有情、妾有意的美满姻缘。可如今的周明伊,内里早已换了一个灵魂,虽受这具身体残留的情绪时而困扰,但要她嫁给一个仅存于原主记忆中的陌生男子,自是绝无可能。

      而情随事迁,那探花郎得了授官,自是同白身不同,他又情真意切,也已婉拒明香,冷秋前番虽是打发了那探花郎,但今见他痴心不改,竟又生了几分撮合心思。

      方嬷嬷也知自家郡主对探花郎的情谊,又觉两人本就情投意合,如今那探花郎敢冒着得罪长公主的风险登门求娶,可见真心,况那探花郎家贫,上面不过一个寡母,家宅轻省,自家到底还有一个郡主名头,真嫁过去了也不会受什么委屈。若能成就这桩姻缘,她死后也能去见那早逝的荣国侯夫人了!

      故而两人见周明伊要当面回绝,便苦口婆心,左一句“郡主三思”,右一句“探花郎情深义重”,几乎是将她架在了火上烤。周明伊顾忌这具身体与这些“关联单元”的稳定性,加上身体原因,并未强行借用生物电操控意识,此刻竟被两人软磨硬泡,拒也不是,不拒也不是,无奈之下,只得采取缓兵之计,言道需再斟酌几日。

      正当周明伊急得焦头烂额之时,只听府门口一阵喧哗,冷秋脸色慌张地来报,“郡主,嬷嬷,不好了,上回茶楼见过的那位谢侯爷,竟然带着聘礼要上门提亲,说...若是不同意他,他便在府门口不走了!”

      方嬷嬷气得几乎要昏死过去,“哪里来的腌臜破皮,竟也是侯爷之尊,郡主放心,奴婢这就去打发了他!”

      正当她拔脚就要踏出房门时,却听自家郡主道,“且慢,将他..请进来说话。”

      方嬷嬷大惊,怎么郡主要拒那探花郎的婚,却好似对这谢铮不似全然抗拒,难不成也看上了谢铮那张脸?

      可是谢铮眠花卧柳,找猫逗狗,虽有侯爷之尊并万贯家财,却绝非良配,郡主这是昏了头了吗?

      周明伊却不这样想,那谢铮如今是她的观测对象,如果结成夫妻,按这个世界的规矩,那就是夫妇一体,她就能够近距离长时间接触此人,分析他那澎湃情感能量的构成,也顺便看看互动接触是否还会提升病毒感染比例。

      还没等方嬷嬷开口,周明伊便道,“嬷嬷且去请他进来,”她按照本世界人的行事逻辑,给了一个由头,“若是由得他一直在外头闹,只怕传出去更不好听呢。”

      方嬷嬷心中连道作孽,却也知道,自家郡主这话说得有理,捏着鼻子,满脸愤慨地将他带了进来。谢铮面上笑嘻嘻地同她玩笑,“嬷嬷,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

      谁想和你见面啊,啊呸,白长了一张好脸的市井混混,方嬷嬷没什么好气。

      “侯爷进来,这些子东西,却叫人带着回去吧,自来没有这样下聘的流程。况,侯爷还在热孝中,按理,总得守孝三年才能婚娶。侯爷纵然素日里不大检点,但若如此不顾体统,只怕天下人耻笑呢!”

      谢铮压下心中提到父兄时瞬间涌上的血气,装作浑不在意,跟着她跨进侯府大门,见里面甚是冷清,想来传言也不算全虚,这荣国侯府如今真是个空头架子。

      他暗中观察,面上却还流里流气,“哎,嬷嬷,这是什么话,我倾慕郡主,前来下聘,不是美事吗?我家里如今就剩我一个,若是知道我能找到自己的可心人,不知该怎么高兴,此举怎么能算得上不孝呢?况怎么如今还没见到郡主,嬷嬷就要拒了我的聘礼?总得是郡主亲口说不愿与我成就良缘,我才能把东西抬走啊。”

      方嬷嬷一张巧嘴素来是没有对手,但遇上这么个人也是没了辙,跟吞了苍蝇似的,将他置于了清荷园的正屋,去请了自家郡主出来。

      哪里知道那谢铮见着周明伊,越发不顾体统,竟然道,“一别多日,郡主可还安好?我却日夜寤寐思服,常常思念郡主,又想到那什佬子探花郎竟快了我一步前来下聘,心里马上慌了,不过见郡主并没有同意,甚至没有允他进门,如今却愿意允我进门,可见心里是中意我的。”

      这浑人在说什么?若非他在门口将闹,又怎么会把他请进府中?怎么能没皮没脸地说郡主中意他?方嬷嬷和冷秋都听不下去了,但此时郡主还未开口,只能暗自憋住。

      偏这小子接下来道,“哎呀,我要和郡主说些体己话,你们都先下去吧。”

      男未婚,女未嫁,共处一室本就不妥,如今还要屏退下人,这谢铮眼里有没有天理王法?周嬷嬷气欲昏厥,怒极而道,“谢侯爷还请放尊重些!什么体己话?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如何妥当?传出去岂不是叫我们郡主没法做人了吗?”

      这时,一直在那做壁上菩萨的周明伊终于说话了,“嬷嬷你和冷秋先下去吧,如今我们府里就三人,仔细些不传出去便好。”

      方嬷嬷不解其意,但周明伊自落水醒来后,凡事皆有决断,已非昔日那个处处忍让的怯弱姑娘,她知道,自己的郡主确实做好了决定,于是只能拉着冷秋俯身道,“是。”

      一时间,室内只余了周明伊和谢铮两人,周明伊淡淡地问他,“侯爷此举,乃是何意?”

      谢铮收了方才伪装的混不吝的模样,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自然是报当日郡主提醒之恩,不然...若郡主真答应了这探花郎,只怕不日就要被明香郡主再寻个由头整治一番,届时可就不是推入冰湖这样简单了。”

      “不过...我这个人,大家都知道,今日的心在郡主这,明日可能就在别人那,一时间今日下聘,明日便改口也是有的。要不要我帮助,就看郡主的诚意了。”

      他嘴上说的喜欢周明伊,眼里却全是警惕和试探,周明伊自然知道他真实的情绪,也知道上次自己过于冒险,为了保证实验体的生命存活,让他对自己的身份起了疑心,如今两番接触,看似解围,实则是敲打加探究她的底细。

      如此,远距离观测显然更安全,近距离虽然好,但要取得这人的信任却很难,万一引发杀机,反而不好。

      思及此,她道,“我可以告诉侯爷,我并非你的对立面,也无意做你的对立面,若我真的要做什么,侯爷此刻就不会好端端地坐在这里,侯爷也不必百般试探,我当日确实只是报恩。”

      她神情坦荡,有一种一眼望到底的纯净,谢铮有一丝怔然,他已经带上了这纨绔的面具太久了,以为这世上人人都会演戏,虚情假意。

      罢了...她如今既然都这样说了,他起身,“既然郡主对本侯无意,那便作罢吧。”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幼时曾有一面之缘的少女,不知怎得,心念一动,竟然提醒了一句,“不过本侯好心提醒一句,纵然你拒绝了那探花郎,只怕明香也不一定愿意与你善罢甘休。”

      周明伊的知识库里可是装了整个虚拟人类文明发展至今的全部资料,虽不通情感,但她自信以她的能力,不至于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危机。是以道,“不劳侯爷费心。”

      瞧她一副冷心冷清的样子,谢铮好不容易发的一回善心就像被丢了喂狗一般,让他极为恼火,他冷哼一声,“那就祝郡主好运了。”

      但,此时周明伊尚且不知道,纵然她是高维生命,受限于这样一具身躯,也得尊重这虚拟世界的规矩,以致于...有一天她不得不同这个人类展开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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