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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春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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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未明,万归宗的晨钟便在风雪中敲响。
钟声厚重,像从山脚滚到山顶,一声声压进人的胸口。
朽清门弟子们踏着薄雪,衣袂翻飞,列成整齐的队列。雪光映在他们的剑上,冷芒森然。
宥鲤站在队伍最前方,白衣如雪,青丝半绾,丝带在风中轻轻飘动。
他的神色很平静,仿佛昨夜的失眠与心魔从未存在过。
只是,那双眼,比平日更冷了几分。
云清君立在石阶之上,声音清润而威严:“今日早课,剑势以稳为先,心以静为要。”
弟子齐声应诺,雪地上剑影纵横,寒意逼人。
严珩站在朝阳门的队列里,目光却越过人群,落在宥鲤身上。
他看得出来,宥鲤状态不好——那双浅茶色的眼睛,像是被雪封住了底。
“小舅子。”严珩凑到宥风耳边,低声调侃,“你哥昨晚没睡好?”
宥风冷冷瞪他一眼:“严励程,你少说话。”
严珩耸肩,嘴角却勾起一抹笑。
早课进行到一半,云清君忽然开口:“千浮,出列。”
宥鲤上前一步,拱手行礼。
“今日,你与我对练。”云清君说。
众弟子一片哗然——与师尊对练,是朽清门最高的奖赏,也是最大的考验。
宥鲤没有异议,拔剑在手。剑未出鞘,寒意已在空气中扩散开来。
第一招,云清君的剑如霜落无声,直取宥鲤眉心。
宥鲤不闪不避,手腕一转,剑鞘轻挑,稳稳挡住。
雪地里,剑光交错,风声如刀。
严珩站在人群中,目光灼灼——他看得出来,宥鲤在刻意压制自己的力量。
可即使如此,那剑势中的锋利,依旧让人心惊。
三十招过后,云清君收剑,目光温和而深沉:“不错。”
宥鲤收剑行礼,退回队列。
就在这时,严珩忽然笑了笑,扬声道:“云清君,弟子斗胆,愿与宥师兄切磋一局。”
全场一静。
云清君看向他,眼底闪过一丝玩味:“朝阳门,严珩?”
“正是。”严珩拱手,笑得吊儿郎当,“我想看看,朽清门的雪剑,到底有多冷。”
宥鲤抬眼,与他对视。
雪光之下,两人的目光像在半空交锋
云清君的眼神在严珩身上停了半息,语气不冷不热:“朝阳门弟子,入我朽清门早课,先学规矩。”
一句话,让全场的空气都凝住了。
严珩脸上的笑微微一滞,随即又吊儿郎当地拱手:“是弟子唐突了。”
站在朝阳门队列最前方的贺兼,慢悠悠走了出来。
他一身赤红道袍,腰挂折扇,鬓角有几缕白发,笑起来眼角的纹路像被春风吹开的水波。
“云清君,”贺兼摇着扇子,语气带着几分调侃,“你这规矩,比后山的雪还厚啊。”
云清君淡淡看他一眼:“贺兼,管好你的弟子。”
“弟子嘛,”贺兼笑,“年轻气盛,见着好剑手,手就痒。你朽清门雪剑名动天下,他想切磋,也是仰慕。”
云清君不接话,目光落在宥鲤身上,像是在确认什么。
贺兼见状,摇扇的动作一顿,话锋一转:“不过话说回来,宥鲤这孩子,剑越练越冷,人也越练越冷。云清君,你可得小心,别哪天把他练成一块冰。”
朝阳门弟子中有人忍不住笑出声,又立刻憋住。
云清君的神色依旧平静:“冰,才不易碎。”
贺兼“啧”了一声,扇子一合,冲严珩使了个眼色:“听见没?想融化这块冰,得先过你云清师叔这一关。”
严珩笑了笑,目光从云清君身上移到宥鲤身上,眼底闪着亮光:“融化不敢当,先学会靠近吧。”
云清君似有所感,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早课散后,朽清门山门外忽然多了一块新木牌。
木牌上墨色未干,字迹凌厉——
“禁止贺兼和狗进入”
路过的弟子们面面相觑,忍笑不敢出声。
半个时辰后,贺兼摇着扇子悠然走来,一眼看见牌子,当场“噗”地笑出声:
“云清君,你这是把我和狗并列?”
云清君站在门内,神色淡然:“牌子上写得很清楚。”
贺兼挑眉,正欲开口,忽然看见一只毛茸茸的小白狗从门内慢悠悠走出来,摇着尾巴,对他“汪”了一声。
贺兼:“……”
云清君淡淡补了一句:“骗你的,狗能进。”
贺兼扇子差点没拿稳:“所以只有我不能进?!”
“嗯。”云清君颔首,目光落在小白狗身上,眼底那抹冷意淡了几分,“千浮喜欢狗。”
贺兼怔了怔,随即笑得意味深长:“原来如此。”
他摇着扇子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冲门内喊:“云清君,你这是护短护到门牌子上了!”
云清君不答,只抬手关上了山门。
门内,宥鲤蹲在台阶上,正用手心给小白狗喂着一块温热的肉干。狗舔了舔他的指尖,他眼底泛起极浅的笑意。
那笑意很轻,很淡,却比门外的雪光还要暖。
午时,万归宗的饭堂里热气腾腾,蒸汽混着饭菜香,从窗口一路飘到门口。
弟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的低声讨论早课的剑招,有的眉飞色舞地说山下的新鲜事。
宥鲤端着托盘,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托盘上只有一碗清粥、一盘青菜和一小碟腌肉。
他吃得很慢,像是在品味,又像是在思考别的事。
小白狗趴在他脚边,尾巴轻轻拍着地面,偶尔抬头用湿漉漉的眼睛看他。宥鲤便夹起一点腌肉,小心地放在掌心喂它。
不远处,严珩端着托盘走来,笑容像阳光一样明亮:“宥师兄,介意我坐这里吗?”
宥鲤抬眼,神色淡淡:“随意。”
严珩坐下,将自己盘里的烤鸡腿推到宥鲤面前:“你吃得太少了,多吃点。”
宥鲤没动,目光落在鸡腿上,像是在权衡什么。
这时,宥风端着饭菜走过来,直接把鸡腿推回去:“他不吃油腻的。”
严珩“啧”了一声,却也不恼,反而笑着对宥风说:“小舅子,你这么紧张他,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宥风脸一红,瞪他:“严励程!”
周围的弟子忍不住笑出声。
宥鲤低下头,唇角极轻地动了一下——那是一个几乎不可察觉的笑。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贺兼摇着扇子走进来,一眼就看见角落里的小白狗,笑得意味深长:“哟,这不是云清君的‘贵客’吗?”
弟子们齐刷刷看向宥鲤脚边的狗,又看看贺兼,气氛顿时变得微妙。
严珩挑眉,低声对宥鲤说:“看来,你的狗比你还出名。”
宥鲤淡淡道:“它比你安静。”
严珩笑了:“可我比它有趣。”
宥鲤没再说话,只抬手摸了摸小白狗的头。狗发出一声满足的呜咽,把脑袋埋进他的掌心。
饭堂里的喧闹与热气,仿佛都隔在了他们之外。
午后的风带着雪后的凉意,吹得街上的纸灯笼轻轻摇晃。
宥鲤抱着药包,从药铺出来,本想直接回宗门,却被隔壁书铺的招牌吸引——
“万籍斋——今日新到画本”
他本无意停留,可想起宥风前几日念叨想买一本新出的剑法图谱,便抬脚走了进去。
书铺里暖烘烘的,纸墨香气混着淡淡的檀香。掌柜正忙着招呼客人,货架上摆满了各类书籍——小说、画本、武学秘籍,甚至还有几册封面香艳的春宫图。
宥鲤皱了皱眉,正准备绕过那一排,却在角落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严珩。
他背对着门口,手里翻着一本画本,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
宥鲤本想装作没看见,转身去找剑法图谱。可眼角余光却瞥见那画本封面上的两个字——“千浮”。
他的脚步一顿。
走近几步,宥鲤看清了画本上的画面——
画中白衣男子眉眼清冷,剑眉微蹙,正是他自己。而他对面,是一个眉眼张扬的红衣男子,姿态暧昧,手指轻触他的下颌。
宥鲤的指尖瞬间冷了下来。
他伸手,一把夺过画本:“你在看什么。”
严珩被他吓了一跳,随即笑了:“你来了。”
“这是什么东西?”宥鲤冷声问,眼底已有怒意。
“春宫画本啊。”严珩说得理直气壮,“定制款,画师照着你我画的。”
“胡闹!”宥鲤猛地合上画本,转身就走。
严珩急忙追上去:“哎,别生气啊,我只是觉得画得挺像——”
话音未落,宥鲤脚下被地毯边角绊了一下,身体猛地向前扑去。
严珩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抱住。
两人的距离瞬间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宥鲤的脸贴在严珩的胸口,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跳——沉稳而有力。
他猛地推开严珩,退到一旁,耳根却不可抑制地红了。
严珩看着他泛红的耳尖,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宥师兄,你脸红了。”
宥鲤冷声:“闭嘴。”
他转身快步离开书铺,怀里还紧紧抱着那本画本。
严珩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唇角的笑意更深。
掌柜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小声嘀咕:“这年头,年轻人玩得真开……”
清朽门的山门前,雪已经停了,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那块写着“禁止贺兼和狗进入”的木牌上,显得格外刺眼。
宥鲤站在门前,低头看着怀里那本画本。封面上的两个字像是在嘲笑他。
他越想越气,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这本恶俗的东西,怎么会在自己手里?
他本想直接扔进山门旁边的雪堆里,可不知为何,手却迟迟没有松开。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笑意:“怎么,舍不得扔?”
宥鲤猛地转身,就看见严珩慢悠悠走来,手里还提着一袋书铺买的零食。
“你来做什么?”宥鲤冷声问。
“给你送东西啊。”严珩扬了扬手里的袋子,“刚出炉的桂花酥,你不是喜欢吃甜的吗?”
宥鲤没接,目光落在他脸上,像要在他笑意里找出一点心虚。
可严珩偏偏笑得坦然:“画本好看吗?”
宥鲤的眉心一蹙,抬手就要把画本砸过去。
严珩眼疾手快,一把接住,顺手把桂花酥塞进他怀里:“别生气嘛,我只是觉得……画师把你画得很好看。”
宥鲤冷哼一声:“无聊。”
“是啊,我无聊。”严珩凑近一步,声音压低,带着一丝戏谑,“可我一想到你会脸红,就忍不住想逗你。”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过分,严珩的气息带着桂花酥的甜香,混着雪后的清冷,像一条看不见的丝线,轻轻绕在宥鲤的心口。
宥鲤的耳尖又红了。
他猛地后退一步,把桂花酥塞回严珩怀里:“拿走。”
说完,他转身推门而入。
严珩站在门外,看着那扇门在自己面前缓缓关上,唇角却忍不住上扬。
他忽然觉得,逗宥鲤,比画本有趣多了。
夜色笼罩,朝阳门的庭院里一片安静。
严珩关上门,把那本画本放在桌上,点了盏小灯。灯光昏黄,照在画中人的眉眼上,竟显得格外生动。
严珩定了两本,一本故意逗宥鲤,一本自己看。
他坐在椅子上,慢悠悠翻着画本,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明显。
就在他看得入神时,身后忽然传来“咳”的一声。
严珩猛地回头,就看见贺兼正倚在门口,摇着扇子,眼神意味深长。
“好啊,”贺兼笑得像只偷到鸡的狐狸,“我们朝阳门的弟子,居然藏这种东西。”
严珩赶紧合上画本,干笑道:“师尊,您怎么进来不敲门?”
“这是我的地盘。”贺兼慢悠悠走进来,伸手把画本翻开,“啧,画得还挺像。”
严珩急忙去抢:“师尊!”
贺兼抬手一挡,笑得更坏:“你喜欢宥鲤,这事整个宗门都看得出来,还藏什么?”
严珩被说中心事,耳尖微微泛红,却还是嘴硬:“我只是觉得画得好。”
贺兼摇了摇扇子,收起玩笑的神色:“真想追人,光靠画本可不够。”
“那要靠什么?”严珩下意识问。
贺兼凑近,压低声音,给他出了个主意:“你下次找机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救他一次,最好是英雄救美的那种——不,是英雄救英雄。”
严珩想了想,连连摇头:“他会打死我的。”
贺兼笑得意味深长:“受着。”
严珩:“……”
贺兼拍了拍他的肩,转身离开,走到门口又回头补了一句:“记住,先让他习惯你在身边,再让他离不开你。”
门关上后,严珩坐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本画本。
他忽然笑了笑,低声道:“受着就受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