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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归墟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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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无裂隙,是神魔之界与下方万千小世界夹缝中,最混乱、最危险的区域。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的确切感知,只有永无止境的能量风暴、破碎的空间碎片,以及偶尔出现的、能吞噬一切的虚空漩涡。狂暴的混沌能量与残缺的法则乱流,足以在瞬间将金仙级别的存在撕成碎片,即便是神魔,若非必要,也绝不愿深入此地。
夜烬便在这片死亡的混沌中穿行。
他周身笼罩着一层薄而坚韧的暗金色光罩,光罩上无数细密的魔纹与神纹(得自烬生花反哺与云阙神阵的领悟)交缠流转,将大部分袭来的能量乱流与空间碎片或偏转、或吞噬、或强行湮灭。但这层护罩的光芒已不如最初时凝实,不时剧烈闪烁,显然维持得极为艰难。
他胸前衣襟内,小心地收纳着那盏命魂灯,灯焰依旧微弱,但比最初稳定了一丝,这或许是此处混乱时空的某种特性,也或许是他持续渡入的本源魔元起了作用。而云阙的身躯,被他以最精纯的魔元包裹,形成一个类似琥珀的透明封印,悬浮在他身侧,其消散的速度,在“烬锁”和此处混乱环境的共同作用下,似乎被延缓到了极限,但也仅仅是延缓,那淡金色光点的逸散,依旧存在,如同沙漏中无可挽回的流沙。
夜烬的脸色苍白如纸,嘴角不断有暗金色的血沫溢出,又被护罩的能量蒸发。硬撼天帝符诏,强行催动本命魔元施展“吞天噬地”,又在重伤状态下带着整个宫殿碎片闯入虚无裂隙,即便是魔尊之躯,也已到了崩溃的边缘。他身上那些被秩序神链造成的伤口,在混乱能量的侵蚀下,不但没有愈合,反而有扩大的趋势,金黑交织的光芒在其中明灭,带来钻心的疼痛与持续的虚弱。
但他的眼神,却如同淬炼过的寒铁,锐利、坚定,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他不能倒下,至少,在找到一线希望之前,绝不能。
凭着记忆中那份古老禁忌的坐标,以及手中那枚“归墟残片”传来的、极其微弱却始终指向一个方向的奇异牵引,他在狂暴的乱流中,如同最固执的舟子,对抗着无尽的惊涛骇浪,朝着某个“深处”不断前行。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或许是一瞬,或许是百年。夜烬的魔元在飞速消耗,意识也开始因剧痛与疲惫而有些模糊。途中,他遭遇了数次足以致命的危机:一次是误入一片“时空凝滞”的区域,险些与云阙一同被永久定格;一次是惊动了一群在裂隙中游弋、以吞噬能量和物质为生的“虚空影兽”,他拖着伤体,以燃烧精血为代价,才将其惊退;最危险的一次,是差点被一个突然出现的微型“归墟奇点”吸入,那是连法则都能彻底湮灭的绝地,他在最后关头强行撕裂空间,付出了左臂几乎被绞碎的代价,才堪堪逃脱。
当他终于感觉手中“归墟残片”的牵引力变得清晰而稳定,甚至开始微微发烫时,他几乎已经成了一个血人,护罩暗淡得如同风中残烛,魔元接近枯竭,全凭一股不肯消散的意志在支撑。
前方,狂暴的能量乱流渐渐平息,不,不是平息,而是被某种更宏大、更古老的力量抚平、归束。一片难以形容的“景象”,出现在他感知的尽头。
那并非通常意义上的空间,更像是一幅被凝固的、关于“终结”与“起源”的抽象画卷。
视野所及,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暗沉如永夜的“海面”,海水并非液体,而是由无数细微的、不断生灭的灰白色光粒构成,缓缓流转,寂静无声。海面之上,没有天空,只有一层朦胧的、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看到的、不断变幻扭曲的黯淡光影,那些光影中,偶尔闪过一些破碎的星云、寂灭的星河、乃至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古老神魔虚影,但都模糊不清,转瞬即逝,如同遥远的记忆回响。
而在这片“归墟之海”的中央,悬浮着一座“岛屿”。那岛屿并非实体,更像是由无数断裂的法则线条、凝固的时间碎片、以及某种沉重到极致的“概念”勉强维系成的轮廓。岛屿上空,盘旋着九个大小不一、缓缓转动的灰白色漩涡,散发着万物终结、一切回归本源的寂灭气息。
这里,便是“归墟”的边缘,或者说,是归墟之力在三界正常时空结构上,撕开的一道“伤口”,一处相对稳定的、可以窥见归墟一丝真容的“前哨”。
夜烬停在归墟之海边缘的“岸”上——这里同样没有实质的陆地,只有一层相对稳定的、由凝固的混沌能量构成的“膜”。他撤去几乎溃散的护罩,踉跄了一下,单膝跪地,咳出几口混杂着内脏碎片的暗金血液。但他第一时间,不是检查自己的伤势,而是颤抖着手,将封印着云阙的“琥珀”和那盏命魂灯取出,仔细感知。
命魂灯的火苗,在此地那万物终结却又仿佛蕴含最原始生机的奇异气息影响下,竟然不再摇曳,稳定地燃烧着,虽然依旧微弱。云阙身躯的消散,也似乎彻底停止了。甚至,那“琥珀”表面,开始自发地吸收周围灰白光粒中一丝极其稀薄、却本质极高的能量,缓缓滋养着其中那具近乎空壳的神躯。
夜烬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到极致的心神,骤然放松了万分之一。这一步,他赌对了。归墟,这传说中的万物终点与起点交织之地,确实有着逆转生死、重定因果的一丝可能。至少,它稳住了云阙最后一线生机不灭。
但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让消散停止,和让一个近乎神陨的存在重新复苏,是天壤之别。
他强撑着盘膝坐下,取出那枚一直发热的“归墟残片”。此刻,这枚暗灰色碎片在他掌心微微震颤,与远处归墟之海中央那座“岛屿”,尤其是岛屿上空那九个漩涡中的某一个,产生了清晰的共鸣。碎片上那些天然的奇异纹路,开始流淌出淡淡的灰白光芒。
与此同时,一段被封存于碎片深处、因靠近归墟而被激活的、更为清晰的意念信息,涌入了夜烬的识海。这信息并非云阙所留,其古老苍茫的意味,远超云阙存在的岁月。
“归墟九窍,寂灭往复。一窍一劫,一劫一生。”
“欲逆天命,需渡归墟。魂渡苦海,身历九劫。”
“劫尽之处,或有初火。然十死无生,万古成空。”
“后来者……慎之……戒之……”
信息的末尾,是一幅简略的指引图,指向那座法则岛屿,以及开启“归墟之劫”的方法。但其中蕴含的警告与那“十死无生”的意味,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的绝望。
夜烬缓缓睁开眼,眼中血色未退,却沉淀出一种可怕的平静。他看向悬浮在身旁的“琥珀”,里面的人依旧安静地沉睡着,仿佛只是陷入了悠长的梦境。
“十死无生?”他低声重复,嘴角扯出一个近乎残忍的弧度,“云阙,你听见了吗?他们都说,这是绝路。”
他伸出手指,隔着那层封印的“琥珀”,极轻地碰了碰云阙冰冷的脸颊。
“可你当年,不也为我,选了一条‘十死无生’的路吗?”他声音沙哑,带着无尽复杂的情绪,“以神源化煞,偷天换日……你就没想过,自己会魂飞魄散,真灵永寂?”
“现在,轮到我了。”
他不再犹豫,收起残片,开始全力调息。此地虽然危险,但归墟边缘弥漫的那种“万物归源”又“蕴含初始”的奇异能量,层次极高,对他这种重伤且力量本质复杂的状况,反而有意想不到的滋养效果。他运转魔功,同时引导体内那部分得自烬生花反哺的、属于自己远古灵尊时期的纯净灵力,小心翼翼地吸收、炼化着周围灰白光粒中稀薄却精纯的能量。
时间再次缓慢流逝。归墟之地似乎没有昼夜,只有永恒的灰白与寂静。夜烬身上的伤口,在金黑光芒与灰白能量的交织下,开始以缓慢的速度愈合。枯竭的魔元与灵力,也得到了一丝补充。虽然距离恢复全盛状态相差甚远,但至少稳定了伤势,恢复了些许行动之力。
在此期间,他仔细研究了那“归墟残片”传来的指引,反复推演。所谓“魂渡苦海,身历九劫”,并非要他将云阙的神魂投入那片诡异的“归墟之海”,那与彻底湮灭无异。而是需要以自身为引,以特殊方法,沟通归墟之力,在云阙那近乎寂灭的神魂与残躯周围,构筑一个模拟“归墟九窍”的劫难环境,以归墟那毁灭与新生交织的极端力量,强行刺激、淬炼、重组其溃散的神源与神魂,置之死地而后生。
而他自己,作为引导者和“劫力”的承载者,将首当其冲,承受绝大部分归墟之力的反噬与冲刷。这便是“身历九劫”。每一劫,都针对修行者的不同层面——肉身、魔元(或神力)、神魂、心志、因果、乃至存在本身……一劫比一劫凶险,一劫比一劫接近真正的归墟湮灭。
稍有不慎,不仅救不了云阙,他自己也会在归墟之劫下,形神俱灭,万劫不复。
当状态恢复到可以行动、至少能支撑施展一次复杂秘法的程度时,夜烬站了起来。他看向归墟之海中央的那座法则岛屿,目光沉静。
他先是在周围布下了数层简易却精妙的防护与预警禁制,将云阙的封印琥珀和命魂灯小心地置于中心。然后,他按照指引,来到归墟之海边缘一处特定的位置,盘膝坐下,面朝那片灰白的“海水”。
他取出“归墟残片”,将其置于身前。随即,双手开始结印,速度缓慢而凝重,每一个印诀都耗尽心力,调动着刚刚恢复不多的魔元与灵力,更牵引着那一缕来自烬生花反哺的、与云阙同源的神力气息。
晦涩古老的咒文,从他口中低沉吐出,每一个音节都仿佛与这片寂静的归墟之地共鸣,引动着那无所不在的灰白光芒。
渐渐地,以他身前那枚残片为核心,一个复杂的、由魔纹、神纹以及更多无法理解的归墟天然纹路构成的灰白色法阵,缓缓在地面(混沌能量膜)上浮现、扩展。法阵的光芒并不耀眼,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与沉重。
夜烬的脸色再次变得苍白,额角渗出冷汗。构筑这个引导法阵,消耗远超他的预估,不仅抽空了他刚刚恢复的力量,更在隐隐撼动他的道基。但他眼神依旧坚定,印诀不停。
当最后一个印诀完成,夜烬猛地咬破舌尖,一口蕴含着本源精血的暗金血雾喷在法阵核心的“归墟残片”上!
“嗡——!!”
残片剧烈震颤,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灰白光芒!整个法阵随之彻底激活,光芒冲天而起,与远处归墟之海中央岛屿上空的九个漩涡之一,建立了清晰的联系!
哗啦——
仿佛无形的堤坝被打开,一股精纯、冰冷、蕴含着“终结”与“回归”意境的灰白能量,如同受到召唤的河流,自那遥远的漩涡中分离出一缕,跨越空间的阻隔,沿着法阵构建的通道,朝着夜烬所在的位置,汹涌而来!
与此同时,夜烬强忍着精血亏空与法阵反噬带来的眩晕,伸手朝着旁边被防护禁制笼罩的云阙封印,虚虚一引。
包裹着云阙的“琥珀”封印,微微一亮,缓缓飘起,落入了法阵的中心,位于夜烬身前与那枚残片之间。
“以吾身为引,以归墟为炉……”夜烬的声音嘶哑而肃穆,带着一种献祭般的决绝,“铸尔重生之路……启!”
他双手猛地向下一按,按在了法阵两个关键的节点之上!
“轰——!!!”
那缕自归墟漩涡引来的灰白能量,轰然注入法阵!整个法阵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将夜烬和阵法中央的云阙封印,彻底吞没!
夜烬身体剧震,仿佛被亿万钧的重锤狠狠砸中,又像是被投入了能融化一切的高温熔炉与绝对零度的冰狱之中!那灰白能量一入体,便开始疯狂冲刷、侵蚀他的一切!
血肉、经脉、骨骼、魔元、神魂、意识……所有构成“夜烬”这个存在的部分,都在这股最本源的“归墟之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开始崩溃、瓦解、被“归源”!
这便是第一劫——体劫!归墟之力直接作用于物质肉身,要将承载一切的身躯,先行化归最原始的能量微粒!
“呃啊——!”
夜烬喉中溢出痛苦到极致的低吼,英俊的面容因剧痛而扭曲。他能清晰“看见”自己手臂的皮肤血肉在灰白光芒中迅速变得透明、淡化,露出下面同样在光芒中消融的骨骼与经脉!钻心蚀骨、仿佛每一寸都被碾磨成齑粉的痛苦,如同潮水般席卷了他每一根神经。
但他按在法阵节点上的双手,如同铁铸,纹丝不动!甚至,他还必须主动引导这股狂暴的归墟之力,在摧毁自身的同时,分出一缕更加柔和(相对而言)、经过他身体初步缓冲与转化的能量,小心翼翼地渡入面前云阙的封印之中,开始刺激、渗透那具近乎寂灭的神躯。
毁灭自身,滋养他人。以身为桥,渡彼残魂。
这便是“身历九劫”的真正含义,也是“十死无生”的根源。他不仅要在归墟之劫下保住自己的存在,还要精准控制劫力,去完成那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复活”仪式。
灰白光芒持续肆虐。夜烬的身体表面,已经开始出现细微的、如同瓷器开裂般的纹路,纹路中透出同样的灰白光芒,仿佛他整个人即将由内而外崩碎成光。
剧痛如同永无止境的地狱。意识在崩溃的边缘反复拉扯。支撑他的,只剩下眼前那封印中,在灰白能量浸润下,似乎……真的,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的睫毛。
以及,烙印在灵魂深处,那千年不忘的、属于弱水之滨的清风,与昆仑之巅的星光。
他牙关紧咬,血沫从嘴角不断涌出,赤红的眼眸死死盯着前方,那里面燃烧的火焰,未曾熄灭半分。
体劫,仅是开始。
而他的逆命之路,于这万物归墟之地,正式踏出了,染血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