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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烬生 ...

  •   断情崖下,噬魂魔渊翻涌不息,罡风如亿万亡魂的呜咽,永无休止。

      夜烬立在崖边,一身玄色魔纹重袍,在足以撕裂金仙的烈风中纹丝不动,只衣摆上以暗金丝线绣的业火红莲,在晦暗天光下流转着幽沉的光泽。他面前十丈,白衣神尊云阙静静悬浮,周身流淌的淡金光晕,将扑至身前的魔渊秽气无声净化,露出一小片短暂的、近乎虚幻的清明。

      三百年了。自夜烬一统九幽魔域,与云阙所镇守的神魔之界划渊而治,已过去整整三百年。这是三百年来,两人第一次如此靠近。

      “本尊还以为,你要在那高高在上的神座上,坐到地老天荒。”夜烬开口,声音低沉,不带什么情绪,却比魔渊底部溯上的九幽寒气更冷,“今日亲临我这污秽之地,总不会只是来看风景。”

      云阙的目光落在夜烬脸上,那双曾映照弱水星河、此刻却深不见底的眼眸,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暗流。“夜烬,”他唤他名字,清冽的嗓音穿透罡风,清晰无比,“烬生花不能开。”

      夜烬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底却是万年不化的寒冰。“哦?神尊是来替天行道,诛灭我这魔头,还是来重申你那套可笑的‘天道底线’?”

      “此花开,需以亿万生灵血气为引,魂魄为壤。三界失衡的业果,你承受不起。”云阙的语调平静依旧,却字字如刻,“停手,我带你离开魔渊。”

      “离开?”夜烬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低低笑了起来,笑声渐大,带着无尽的嘲讽与戾气,“云阙啊云阙,千年过去,你这自以为是的毛病,真是一点没改。”他猛然踏前一步,脚下山岩崩裂,汹涌魔气如黑色潮水般铺开,与云阙的神光轰然对撞,激起无声的剧烈震荡。

      “当年弱水之滨,是谁引九霄神雷,涤荡煞魔,也‘顺便’将我灵体击碎,神魂打落这无边魔域?”夜烬每说一字,魔威便盛一分,眼中暗红光芒闪烁,是积攒了千年的恨与痛,“是谁让我在这不见天日、鬼哭狼嚎之地,挣扎求生,凭着一口不肯散的不甘与恨意,将自己炼成这不仙不魔的怪物?!”

      “是你,云阙神尊。”他直视着对方那双似乎永远无波无澜的眼,“是你亲手,将夜烬推下神坛,堕为魔尊。如今,倒来惺惺作态,要我停手?”

      面对滔天魔焰与质问,云阙周身神光微微动荡,又迅速稳固。他沉默了片刻,崖下罡风呼啸而过,卷起他霜白如雪的发丝与衣袂。

      “当年神雷失控,确是我之过。”他终是开口,承认了那桩横亘千年的公案,“我未曾料到你为封镇煞魔核心,已耗尽本源,更贴近阵眼……”

      “好一个‘未曾料到’!”夜烬厉声打断,掌心幽暗魔焰暴涨,凝聚成一朵妖异狰狞的黑色火莲,“神尊一句轻描淡写,便可抵我千年噬心之苦,万年孤绝之痛?那今日,你也来‘料’一下我这‘幽罗魔焰’的滋味如何?”

      话音未落,黑色火莲已化作一道毁灭光束,并非直击云阙,而是以更刁钻狠戾的角度,射向他身后崖壁——那里,一株含苞待放、花瓣犹如凝结鲜血铸就的奇花,正微微颤动,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磅礴血煞之气。烬生花!

      夜烬真正的目标,从来就不是与云阙硬拼。他要借云阙抵御时散逸的至纯神力,混合自己这道本源魔焰,强行催化烬生花最后一步成熟!花开之时,便是他彻底修复残魂、功行圆满之刻,也是他向云阙、向这所谓天道,讨还一切之时!

      然而——

      云阙动了。

      他的动作快得超越了时空的常理,并非格挡,亦非闪避。在那毁灭魔焰即将触及血色花苞的千分之一刹那,他竟以身为盾,出现在了烬生花前。

      “嗤——!”

      幽罗魔焰结结实实地轰在了云阙的后心。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也没有神光魔焰的疯狂对冲。那足以焚灭大罗金仙魂魄的恐怖魔焰,在触及云阙神袍的瞬间,仿佛泥牛入海,被一层骤然绽放的、温和却坚韧到不可思议的澄澈金光包裹、吞噬、消融。金光之中,隐约有细微玄奥的神纹流转,生生不息。

      而云阙的手,已稳稳覆上了那株颤动的烬生花。磅礴如海、却纯净温和到极点的净化神力,毫不吝惜地汹涌而出,不是摧毁,而是如同最耐心的匠人,一丝丝、一缕缕地渗透、洗涤着花中那狂暴混乱、由亿万生灵血气怨魂凝聚的恐怖能量。

      “你——!”夜烬脸上的戾气与算计瞬间凝固,化为彻底的错愕与难以置信。他怎能看不出,云阙此刻的行为,无异于自寻死路!以自身神源直接净化烬生花核心的血煞,其反噬之力,足以污染甚至崩碎他的神格!

      “云阙!你疯了?!住手!”夜烬自己都未察觉,他的喝声里带上了一丝惊怒,甚至……一丝慌乱。他想上前阻止,但那由云阙神力所化的金光,对魔气有着本源的排斥与净化之力,逼得他周身魔焰明灭不定,竟难以靠近。

      云阙的脸色迅速变得透明,仿佛最上等的琉璃,依稀可见内里流转的黯淡神光。他额间那道代表至高神位的金纹,光芒急促闪烁,明灭不定,显然承受着无法想象的压力与侵蚀。鲜血,淡金色的神血,自他唇角缓缓溢出,滴落在洁白无尘的衣襟上,触目惊心。

      但他没有停止。他甚至微微侧过头,看向被阻在金光之外的夜烬。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此刻映着烬生花渐变的微光,竟流露出一种夜烬千年未曾见过的、近乎温柔的释然,与深藏其下的疲惫。

      “夜烬……”他的声音透过神力波动传来,有些微弱,却清晰入耳,“你说得对……一句‘过’……太轻。”

      “这株花……需要的,从来不是……亿万生灵的血魂。”他每说几个字,气息便弱一分,神血淌得更多,覆在花上的手却稳定如山,“它最初……也是最后的‘药引’……是你当年……溃散时,我所能收集到的……最后一缕本命神魂。”

      夜烬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千年镇守……与其说防你……不如说,是在等它……也被我温养到足以……承受反哺之力的时刻。”云阙的声音越来越轻,仿佛随时会随风散去,“以我神源……化去煞气,将你的神魂……连同这部分净化后的灵力……还给你……”

      “如此……你的旧伤可愈……这场因我而起的因果……或许……也能了结……”

      随着他的话语,那株妖异血红的烬生花,在纯粹神力的灌注与洗涤下,剧烈颤抖着,颜色从骇人的血红,逐渐转向瑰丽的赤金,最终,化为一种无比纯净、温暖的淡金色。那原本足以引发三界浩劫的恐怖能量,被精妙地转化、提纯,化为两股精纯无比的本源之力。

      一股较为温和的,反流向云阙近乎枯竭的神源,勉强吊住他不断消散的生机。

      而另一股更为磅礴精纯、带着让夜烬灵魂深处悸动不已的熟悉气息的暖流,则袅袅升起,如有灵性般,向他飘来。

      夜烬怔怔地看着那股淡金色的暖流没入自己眉心。

      一刹那,千年冰封的魂海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碎裂了。一股温暖、熟悉、仿佛源于生命最初本源的柔和力量,缓缓流淌进他残破神魂的每一处裂隙,带来难以言喻的充实与安宁。那温暖中,分明带着云阙的气息,与他魂魄最深处那点始终未曾磨灭的、属于“夜烬”而非“魔尊”的灵光,完美地融合、共鸣。

      千年挣扎,万年孤寂,滔天恨意,在这匪夷所思的真相与对方毫不迟疑、近乎献祭般的举动面前,轰然崩塌,露出底下连他自己都早已遗忘的、一片荒芜的茫然与……尖锐的刺痛。

      “为什么……”他听到自己干涩嘶哑的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你既然……当年为何不告诉我?为何要等千年?为何……要用这种方式?!”

      云阙似乎想回答,但淡金色的血液已染红了他半边衣襟,他身形一晃,终于支撑不住,向后倒去。那株已化为纯粹淡金、光华流转的“烬生花”,轻轻飘落在他心口,光华渐敛,仿佛完成了最后的使命。

      夜烬脑中一片空白,身体却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猛地冲破了那层已变得薄弱的神光阻碍,在云阙坠下悬崖前,一把将他接入怀中。

      入手是近乎虚无的轻,和刺骨的冰冷。那总是流溢着淡淡神辉、仿佛亘古不动的身躯,此刻轻得像一片羽毛,冷得像万载玄冰。

      “云阙!”夜烬低头,看着怀中人紧闭的双目、透明得几乎消失的脸,还有那不断逸散的、点点淡金的神光,一种比当年神魂碎裂更甚的恐慌,骤然攥紧了他的心脏。

      崖下魔渊的罡风还在呼啸,却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屏障。

      他抱着这具冰冷的身躯,站在悬崖边,脚下是吞噬了无数生灵、也曾吞噬了“夜烬”的深渊,怀中是即将消散的、给了他一切又夺走一切、最终又以这种方式“偿还”的……云阙。

      千年因果,竟以如此方式,轰然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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