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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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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晃晃头,将那个早已死去的人从脑海晃出去。
不想了,一个是凡间修士,一个是司命神君,他们能有什么关系?
然而一路看过去,即视感却越发强烈。
大到桌椅摆布方式,小到书籍陈列方式,细到灵植种植方位,都和我记忆中的那个竹楼有些神似。
我的心鼓噪着,血液流动加快了些许,这无端让我感到一丝热意,不自觉就化为青蛇原形。
蛇尾随手翻开书案上的册子,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熟悉的字迹跃入眼帘,清雅有力,写出的字却像那人的话语一般无情无义。
“我修炼数千年,历经多少艰险才得授司命一职?区区凡蛇凭何成为下一任司命?命簿何其不公!
当以情爱腐蚀心智,使其怠惰不得飞升;放血以虚弱躯体,使其无法渡过雷劫;不经命簿修改,而以分身引诱,或可免于天惩。”
我心神摇动,脑内轰鸣,一时间听不见任何响声。
世界仿若都是死寂的。
一个个画面闪过我的脑海。
雪夜,那人一袭白衣,捧起冬眠时被人用农具砍得千疮百孔的小蛇,放到怀中,用体温暖热。
初化为人形,一件带着雪松般香气的宽大外衣罩住我赤裸的身躯。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那人将我引入仙途,倾心教导我成仙术法。
每当我学会一个术法,那人俊美眉眼中总带着笑意,无限温柔。
情窦初开,当我因爱上师父而酩酊大醉,那人轻轻抱着我,在我额头赐下一吻。
师父,司空明,夫君……
阿青,司空青,娘子……
而后画面陡转直下,爱巢成了囚笼,我被锁链缠住手脚,血液一滴滴从我腕间流出,被罐子接住。
一滴,两滴……
一罐,两罐……
伤疤好了又添,添了又好。
就在我虚弱至极,觉得将如猪如狗般死去时,冥冥中一股道韵悠然在我识海回响。
仿若老天都看不惯我被这般折辱,我凭空多了海量修为,引动雷劫,白日飞升。
那些伤疤也随着天雷后甘霖的洗经伐髓,而消弭到仿佛从未出现。
但那些伤疤已经深深刻入我心中。
我渡劫时,他就在远处定定看着这一切,眼神复杂难辨。
当初我以为那眼神应是恐慌,害怕清算。
他也确实该恐慌,因我渡劫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最后抱他一回,将我积攒的毒液悉数灌入他体内,而后亲眼等到他眼神涣散。
现在想来,当初那眼神中的情绪,应是机关算尽落空后,预见到自己悲惨未来时的绝望。
嘴边那抹笑,也是苦笑。
我也无声笑了起来。
蛇尾卷起周围一切,猛地砸落,一地狼藉。
然而片刻后,这殿宇中的物品却自动复原了。
它们似乎都被施加过还原术,无论我如何将其化为齑粉,十息后均会复原如初。
我放声大笑。
笑着笑着却落下泪来。
“司空明,你活着时负我,死后你的东西还要违逆我!上辈子我欠了你什么!”
目之所及之物均被碾碎数遍后,我初得知真相的愤慨才略消减一些。
罢了,凡间种种已是前尘往事,如今我已然成神,一味执迷不悟不过是为难自己。
我突然想起曾经在凡间寺庙求过的签。
讽刺的是,这个签还是他求给我的。
*
我化作人形,起身准备离开,却见齑粉薄弱处似有什么在闪烁。
似是一段阵纹。正待细看,被粉碎的物品重新恢复原样,遮住了我的视线。
我挥袖将眼前物品收入袖里乾坤。
其下竟暗含了一个阵法,以我浅薄的阵法知识,只能看出是个空间阵法。
这阵法十分复杂,司空明并未教过我。
也是,他本就奔着毁了我的仙途而去,又怎会倾心教导一切?
我深深看了一眼,将阵法牢牢印在心里。
我将阵法拓印成卷轴,拿给命石看。
命石摇摇头,道:“术业有专攻,本石并不精于阵法,你另寻高明吧。”
我无奈,寻了已转为司掌星斗运行神职的某任前司命神君——那个在殿宇中留下制作分身之法的参商神君。
分身之法十分精妙幽微,需在分身上烙下数个微型阵法。能将此法传下,足见参商神君于阵法上造诣不浅。
奇怪的是,我与参商神君素未谋面,他却好似识得我一般,听得我的请求后,目光复杂地看着我。
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般地摇头道:“人算果然不如天算。”
我追问,参商神君却只将破阵之法传于我,便再不开口。
破阵之法到手了,我心中却疑窦丛生。
参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曾经担任过司命神职,是否曾预见我和司空明的命数?
我们的命数由谁写下?
如果担任司命神君是我不可扰动的命数,是司空明试图干扰我命数而受罚的根本原因。
那因试图扰动我命数而被贬堕凡也是司空明的既定命数吗?
若司空明预见了自己将因扰乱我命数而堕凡的下场,为何还要去扰动?
他来到我身边,和我爱恨一场,做的每件事,说的每句话,究竟多少是命数使然,又有多少是出于本心?
越想越迷糊,不想了。
我深吸一口气,站在阵法前开始破阵。
不知为何,我有种预感,答案或在这个司空明从未教给我的空间阵法里。
*
阵法打开,一个石室凭空出现,我举步踏入其中。待到看清室内景象,我呼吸猛然一滞。
石室中,大大小小雕琢了不少面容相似的傀儡。
小傀儡非常多,从完全不像我,到与我三分像,五分像,七分像,再到九分,十分。
足见雕刻者的技艺日渐精进。
然后是三个等人高的傀儡,与我均有十分相像。
细看才能看出一丝微妙的差别,左边的手指略细,中间的略矮,右边的头发略短。
一本画册置于旁边的桌案上。
我拿起画册翻了翻,里面多是制作这些傀儡时的心得和记录。
“如今我雕工越发精进了,若我们真为凡人夫妻,或能凭借卖面人养她。”
“阿青被我喂胖了,这个傀儡不能用了。”
“她的脸和阿青的太像了,不拆了,留着吧。”
“她又蜕了一次皮,个头又长高几分,这个傀儡也废了。”
“阿青突然爱上了长发,长发及腰很好看。但这个傀儡的头发略短,骗不过天道,也不能用了。”
“算了,分身传来的信息终究滞后,不如本体,我还是自己下去陪阿青一阵吧,刻好能用的傀儡再上来。”
……
再往后翻,是一些看不懂的字符推演。
“不行。”
“还是不行。”
……
“第一千次了,还是不行。天道真是算无遗策,原以为不凭在命簿上落笔来改变命数会有用,没想到……”
“算了。”
“取她的血时,她痛得直流泪,怕是痛到极致了。”
“不过总比扒皮抽筋拔骨轻一些。”
“她问我为什么这样对她,我还没想好怎么回答。”
……
“她的眼神变得陌生了。”
“怕是在她眼中,我同样陌生得令她痛恨了。”
“她恨我。”
“她恨极了我。”
“应当的,这样挺好。”
“那就再恨我一些吧,如果这样能让她快意一些。”
“时间快到了。”
“我不想被雷罚劈死,如果能选择,死在她怀中是最好的,怕也是最能让她解气的。”
“天道,让我死在她怀里吧。”
我轻嗤一声。
阴谋。
司空明,你早得知我会成为下一任司命神君。
这是故意留给我看的。
你就那么恨我抢了你的司命神位,蓄意留这诛心之言。
等着吧,看我揭穿你。
*
匆忙间,我竟忘了缩地成寸怎么施展,只得快步跑到命石前。
“命石前辈,敢问我的命簿怎么看?”
命石没好气地道:“无人可观自己的命簿。”
“那前任神君司空明的命簿呢?”
命石沉默了一瞬,道:“对你没好处的东西,为何要看?”
“看来是可以看了。”
命石无言,虽不想让我看,但看我连司命神印都拿出来了,还是不情不愿地在光滑如镜的一面上显现出司空明的命簿来,一闪即收。
“以你的神识应该看完了吧?看完就走吧,别打扰本石清修。”
我沉默良久,问道:“不是说命簿不可更改?司空明命簿上被划掉的转职山神是怎么回事?其后为何续上了违逆天道,剃仙骨,贬入凡尘?”
命石没回答。
我也没指望它回答,自顾自地道:“剔仙骨,扒皮抽筋拔骨。想来我的命簿上,待我任职司命期满怕是会转为山神了。”
命石继续无言,仿若一块普通的石头。
“原来切不可妄改命数,轻则天雷加身,重则以身相代,是这个意思啊。”我轻轻地道。
我摇了摇头,轻笑,准备离开。
“你往哪去?”命石不再伪装凡石了,出声询问。
“我去找他。”
“你去哪找?不做司命了吗?渎职的惩罚不是那么好受的。况且凡间那么大,人海茫茫,你漫无目的要找到何时?如果找得太慢,万一他先死了呢?”
我停下脚步,发热的脑袋努力去理解命石的话,仔细想了想道:“我准备弄个分身代行神职。至于找他,我准备托千里眼和顺风耳帮忙划定大概位置。”
命石叹道:“你刚飞升,没有人脉,没有交情,千里眼和顺风耳凭何冒着风险帮你找一个因违逆天道被贬下凡的堕仙?这样吧,我传你入梦术。他如今仙躯破败,神魂不稳,梦境容易侵入,你或可通过梦境找到他。”
我谢过命石,便忙忙碌碌地准备去制作分身了。
我走得极快,只听得命石在身后隐隐约约喟叹一声,“纵找到他,你又准备如何呢?”
准备如何?好问题。
我还没想好。
或许见到他的那刻,就知道该做什么了。
我此刻能确定的只有一点,我迫切想要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