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三千梦转

1、第 1 章

　　司命神职的印玺真沉。
　　我托着沉甸甸的印玺，沉重地想。

　　之前的司命不知道把印玺炼得轻一些吗?这样在凡人命簿上盖章才更容易啊。
　　这样想着，我也这样问引路的仙娥了。
　　仙娥扯出一抹笑，略带尴尬之色，道：“前几任司命均为上神，小仙并未和他们交谈过，怕是帮不了司命神君了。”
　　我恍然大悟，原来她是在替我尴尬。
　　毕竟作为刚渡劫飞升的小神一枚，我是撞大运碰上司命神职空缺，才捡漏做了司命神君。
　　实力低微，德不配位，法力自是比不上前几任素有名望的司命神君深厚，这才会拿个神印都觉得累。

　　人尴尬的时候总会显得很忙。
　　我本体虽然是蛇，但长年和人待在一起，也不可免俗地染上了人的这个毛病。
　　为打发时间，在去往司命神殿的路上，我边记路边和引路仙娥搭话。
　　对方回答得也干脆，并没有什么遮掩。

　　待我送走仙娥，入了司命神殿内，已经打听得来一众或有用或没用的消息。

　　原来，我先前那任司命违逆天道，被剃下仙骨，堕凡成为堕仙，司命神职这才空缺的。
　　原来，司命正常的履职流程是需要老神带新神一段时间的。
　　问题来了，我没神带，两眼一抹黑，该如何行使司命神职呢?
　　总不能下凡去请教上一任司命吧？我可才上来。
　　仙娥表示，司命神宫有命石，可尝试与其沟通，或得指点。

　　命石置于藏书阁，一侧光润如镜。
　　我站在命石前扑通跪下，双手合十，虔诚祈祷。
　　“命石大神显显灵，教信女怎么履行司命神职吧。”
　　命石悄无声息。
　　我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见到我跪下，迅速起身，拍拍膝盖上不存在的土。
　　和人待在一起太久了，一求神拜佛就想跪下，忘了自己如今也大小是个神了，呵呵。
　　软的不行来硬的。
　　我化为原型。蛇身迅速绕着命石盘旋而上，猛地一勒。
　　“你说不说，说不说！”
　　命石有灵，忍无可忍地发出声音：“放肆！从本石身上下去！你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任司命！前一任司命当初怎么没教你……”

　　命石猛地止了话音。
　　听仙娥说命石在天地初开时就存在了，想必老糊涂了。
　　我乖乖下来，很体谅对方记性不好，善意提醒：“命石前辈你不是通晓万事万物的来处归途吗?前一任司命神君违逆天道已经堕凡了，又如何教我呢?”
　　命石顿了顿，很古怪地发出一声叹息，道：“罢了，将司命神印置于我右下角的凹槽处。”
　　我心忖，还要再确认一下身份才肯告知，还挺严谨，面上却是乖乖听命行事。
　　命石光润如镜的一面上很快显出诸多文字。

　　“大道化生万物，万物亦由大道演化天命。司命知万物命数，切不可妄图更改。”
　　我摸摸下巴，思忖了片刻。
　　“那司命神君岂不是只盖章就好?”
　　“差不多。”
　　“那这活儿太轻松了，难怪我一个刚飞升的小神能补位司命神职。”
　　我乐呵呵地庆幸自己捡了个漏，不过也不可避免地好奇，这活儿这么简单，看众生命数权当看话本不就行了，改什么呢?之前的司命怎么那么傻?改什么呢?又改了什么?
　　“诶，话说前任司命是怎么违逆天道的啊?命石前辈你快跟我说说，我得避着，省得不小心也踩了坑。”
　　命石“哼”了一声，只道：“只要不妄动，就不可能不小心踩坑。”
　　我“哦”了一声。
　　小气鬼，我自己去翻历任神君的记录。

　　*

　　不过翻记录不得不延后了，主要是前任司命堕凡后积压了不少新演化的命数未处理。
　　我摊开命簿，按命石教的法子朝印玺灌注灵力，重重烙在大道新演化的凡人命数上。
　　等待下一张显现需要一小段时间，我大小也是个神，实力再次，瞬息靠神识记住短短几行字的本事也是有的。
　　下一张很快显现，我习惯性拿起印玺朝命簿上盖章，心神却不可避免地回想刚刚那张的内容。

　　苏氏大公子，正德十二年进士，清廉谨行，治下清明，任庆延县令时获万民伞，万人相送，后遭罗织罪名，以通敌卖国罪被判抄家灭门，男丁悉数被斩，妇孺打入奴籍。

　　这话本看了让人心里沉甸甸的，不好，不好。若我是编者，被判抄家灭门的合该是罗织罪名陷害他的奸臣。
　　深吸一口气，我继续往下盖章。
　　怎么那么多凡人的一生都显得那么苦呢?

　　有女子父母早亡，十岁被卖作童养媳，卖过去时未来夫婿才出生。为奴为婢地伺候着一家子，十三年后成亲，其后不断怀孕，不断流产，后终于艰辛生产，却因是女胎在月子期间遭婆婆夫婿打骂，万般绝望下携女跳了河。未过一月，夫家欢欢喜喜迎了新妇进门。

　　我气得蛇信子都吐出来了，恨不得冲下凡把毒液都灌注到那缺德的一家子体内。
　　世间负心汉都该死！
　　天道为啥演化这么苦的命数啊?就不能改改吗?

　　冲动之下，我拿起笔轻轻点向命簿。
　　改成女子跳河未死，为尼姑庵所救，削发为尼，再不为负心汉所困，不为情爱所累，如何?改动不多，应该没事吧?
　　然而就在笔尖要点上命簿时，一道天雷于半空中无声出现，蓄势待发。

　　我识时务地收回笔，朝天雷歉然一笑，老实地拿起神印接着往下盖。

　　官家小姐于元宵佳节走失，被拍花子的卖到青楼，后于青楼认出兄长。兄长却不认，只道自家妹子早死了。其羞愤，吞金而死。

　　世居边境的一家人，父兄为保家卫国战死，徒留寡母幼儿遭敌军所掳，驱至城下，敌军要求开城门，否则一炷香斩一人。及至人头落地，城门也未开。

　　……

　　我想，我或许猜出前任司命神君违逆天道的缘由了。
　　看着盘旋的天雷，渡劫时的剧痛仿若还在我骨子里游荡。
　　我不要步他的后尘。

　　*

　　对神明来说，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并无大碍。
　　几日后，积压的命簿处理完，我放下神印离开书案。
　　盘旋已久的天雷缓缓消散。
　　我深深呼出一口气，好蛇不吃眼前亏。
　　心中却似仍有什么堵着似的。
　　我迈步走向藏书阁。
　　不知为何，我想看看历任司命的工作痕迹。

　　藏书阁内含芥子空间术，非常宏大，历任司命在内都有自己的独立殿宇。
　　司命卸任后，要么转任其余神职，要么精进修行，不会再返回司命神殿，往往将殿宇收拾妥当，带走私物，解除禁制以示后来者可用。
　　不过殿宇众多，后来的司命一般也不沿用原先的，会另开辟一间以供办公和居住。

　　我从前往后看，先前的几任司命都很体贴地刻了玉简向后来者传递经验。
　　有的传下屏障部分神识之法，施术后，可看不清正盖印的命数，以图神心通达无碍。
　　有的传下制作分身之法，向分身灌注灵力，即可用分身为命簿烙印，自己可全力修行。
　　有的传下镜术，只需朝眼睛施术，所看文字都将翻转，纵然看清也很难分辨其意。
　　……
　　我一一试过去，大多都好用。
　　不看，不自己做，让自己看不懂。
　　原来看到悲剧后有心而无力，纵是天纵奇才的上神也会痛苦啊。

　　而这些玉简无一例外地都强调了一句话。
　　切不可妄改命数，轻则天雷加身，重则以身相代。
　　我牢牢记下了。

　　前几任司命的殿宇都被收拾得差不多了，很空荡，我看得快，也通过查看积攒了不少布置殿宇的心得体会，准备日后慢慢实践。
　　最后，便是上一任司命神君的殿宇了。
　　鉴于其下场惨烈，我心里有些抵触。
　　不过想着这总归是前车之鉴，做足了心理准备后，我还是推门而……入不了。
　　门纹丝不动。

　　怎么离任了不解禁制啊?看看别的司命，再看看你。
　　我心里腹诽着，正想无奈地离开，但面对禁制手却像有意识一般，习惯性地掐了个法决。
　　我并不觉得能打开，毕竟这法决是在下界学的，天界禁制想必会比下界难很多……吧?
　　看着缓缓打开的门，我眨了眨眼。
　　那个人虽然可恨，教的术法没想到却意外的有用。
　　既然开了就索性看看，总归前任司命神君不会再回来了。
　　我迈步而入。

　　*

　　殿宇没有收拾过的痕迹，存了不少物品，好似主人只是短暂出门一趟，还会回来一般。
　　但我知道他不会回来了。
　　想来上一任司命神君因违逆天道而堕凡，怕是没有一丝丝准备，就被贬入凡间了，自是来不及收拾。

　　殿宇整体由白玉雕成，上有天蓝色云纹，和谐淡雅，清新雅致，让我无端想起了冰和雪。
　　前任司命是个冰雪般清冷的人吗?这样的人缘何做出那般违逆天道的事呢?
　　不知为何，这里总让我有种即视感，让我想起一个不该想起的人。
　　那个养我育我如待女儿，爱我宠我如待爱妻，却将我囚禁起来放血如待六畜，被我将毒液深深注入其体内的男人，我的师父——司空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