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解构报告》蝶棠

17、默默跟随

　　看着街对面那道融在夜色里的身影，言霁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刚才实验室那生化武器般的恶臭还让他头皮发麻。
　　活阎王来了。
　　不，比阎王还可怕。阎王只管生死，赵燕管的是他生不如死的尴尬和无所遁形的狼狈。
　　旁边的爆炸头师兄显然也看到了对面那个气场与这杂乱后街格格不入的男人，他捅了捅言霁的胳膊，压低声音，语气里充满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好奇：“哟呵！这谁啊？站那儿跟拍电影似的。你爹？看着挺年轻啊……要不是你爹，咋管这么宽？味儿都能顺着风追过来？”
　　言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捂住师兄的嘴。他盯着对面，赵燕似乎朝这边迈了一步。
　　“别、别说了……”言霁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带着破罐破摔的绝望，“他……他就算能当我爹也行……”虽然年纪也就大了六七岁，但那股子掌控一切的架势，爹味儿十足！“反正你别管了！”
　　眼看赵燕似乎要穿过街道走过来，言霁一个激灵，猛地扑到旁边一个破旧的窗台边，也顾不上脏，朝着对面用力摆手，用尽力气喊（虽然因为心虚声音有点劈叉）：“别上来！！！赵老师！上面……上面特别难闻！！！真的！！！堪比化粪池爆炸混合硫化氢泄漏！！！你千万别上来！！！”
　　他喊得声嘶力竭，试图用最狰狞的化学比喻阻止赵燕的脚步。
　　对面的赵燕脚步果然顿住了。隔着一段距离和朦胧的夜色，言霁似乎看到赵燕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然后……他抬手，捂了一下鼻子。
　　这个微小的动作，让言霁心里那点绝望里，莫名生出一丝诡异的平衡感——看！你也受不了吧！这味儿谁闻谁升天！
　　然而，赵燕并没有离开。他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等着。那姿态明确无误地传达着一个信息：我不上去，但你得下来。
　　言霁苦着脸，回头看了看还在探头探脑的师兄，又看了看自己身上仿佛已经腌入味的“恶臭战袍”，认命地叹了口气。他拖着仿佛灌了铅的腿，一步一挪地走下那狭窄昏暗的楼梯。
　　走到门口，夜风一吹，他自己都被自己身上的味道熏得一个趔趄。他硬着头皮，挪到赵燕面前几米远的地方停下，不敢再靠近，怕把这位“洁癖教授”当场送走。
　　赵燕的目光在他沾着不明污渍的外套、炸毛的头发和写满心虚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他那双因为刺激还有些发红的眼睛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像有实质的重量，压得言霁抬不起头。
　　就在言霁以为要迎来一场冰冷的训斥或者更可怕的“学术探讨”时，赵燕却将视线转向了他身后跟出来看热闹的爆炸头师兄。
　　赵燕微微颔首，语气是那种无可挑剔的、面对陌生人时的礼貌与疏离：“这位同学，多谢你照顾言霁。”
　　爆炸头师兄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正式道谢弄得一愣，下意识摆手：“啊？没、没事！互相学习，互相学习！”
　　赵燕没再多说，重新看向言霁，简短地道：“走了。”
　　他没有去打车，甚至没有往主干道走，而是转身，沿着这条相对僻静的后街，不紧不慢地朝酒店方向走去。意思很明显：走回去，散散味儿。
　　言霁像只被捏住后颈皮的小狗，垂头丧气地跟上，刻意落后两步，尽量拉开距离，减少污染输出。
　　冬夜的街道很安静，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和偶尔掠过的风声。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错重叠，又分开。月光清冷，照在言霁还残留着刺激后红晕的脸上。
　　沉默走了好一段，直到感觉身上的味道被风吹散了些许（或许只是心理作用），赵燕才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为什么不去安排好的实验室？”
　　言霁缩了缩脖子，知道审判虽迟但到。他盯着自己被路灯拉长的、畏畏缩缩的影子，小声嘀咕：“太规整了……没意思。瓶瓶罐罐都摆得跟军训似的，记录本要求字迹工整，步骤不能有丝毫偏差……那不是做实验，那是抄作业。”他越说声音越小，但那股对“野生”环境的向往却透了出来，“这种地方……自由。想试什么试什么，炸了也不怕有人骂，错了也能乐呵呵地再重来……好玩。”
　　他说完，偷偷抬眼瞥赵燕的背影，心里已经做好了被驳斥“不规范”、“危险”、“幼稚”的准备。
　　赵燕的脚步似乎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又走了几步，他才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甚至带着点思索：
　　“所以，你喜欢的是那种……不受约束的实验环境，和可以自由试错、甚至‘玩’的氛围。”
　　言霁没想到他会这么总结，愣了一下，含糊地“嗯”了一声。
　　“明白了。”赵燕点了点头，接着说出了一句让言霁差点左脚绊右脚摔倒的话——
　　“那把你那个师兄也招过来，当项目助理。”
　　“啊？？？”言霁猛地抬头，瞪大眼睛，“这怎么能行？！师兄他……万一人家不感兴趣这个交叉学科呢？万一他只是个普通的大一大二学生，就是瞎玩呢？”
　　赵燕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路灯的光从他身后照过来，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朦胧的光边，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但声音却清晰冷静：
　　“他叫吴皓，化学系大四，保研本校失败，目前正在四处找毕业课题和实习。不算‘普通’，也不算‘瞎玩’。”他顿了顿，补充道，“你们今天尝试的那个‘新型物质转换’，思路虽然粗糙危险，但方向有点意思。他缺的是系统和指导，你缺的是……一个能陪你‘玩’的同伴。”
　　言霁彻底呆住了。吴皓？大四？保研失败？赵燕连这都知道？！
　　尴尬！太尴尬了！他以为自己发现了什么秘密基地和野生大神，结果人家赵燕连师兄的学号说不定都门儿清！自己刚才那些关于“自由”、“好玩”的辩解，在赵燕这种全知全能的掌控力面前，显得无比幼稚可笑。
　　月光和路灯将他不知所措的影子投在地上，拉得细长扭曲，就像他此刻纷乱的心情。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赵燕没有再说什么，重新转身，继续往前走。
　　言霁默默地跟在后面，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被光影拉长的影子。他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赵燕面前，那股天不怕地不怕、怼天怼地的嚣张劲儿，越来越少了。
　　好像……胆量真的变小了。
　　不是因为害怕赵燕这个人，而是因为，赵燕总是能用最平静的方式，看穿他最真实的念头，堵死他所有退路，甚至……把他那点自以为是的“秘密”和“自由”，都轻轻巧巧地纳入他的版图之内。
　　就像现在，他连唯一能找到“同类”和“撒野”的地方，似乎也要被赵燕“招安”了。
　　月光清冷，路灯昏黄。言霁踩着自己的影子，觉得心里也空落落的，像被那场失败的实验抽走了所有底气。
　　而走在前面的赵燕，背影挺拔，步伐稳定，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包括身后那个，越来越“怂”的化学小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