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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纵容的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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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了电话,言霁看着手机屏幕上“赵禽兽”三个字,心里那点因为实验和结识新同好(尽管对方像个刚从矿井里爬出来的)而产生的兴奋劲,像被针戳破的气球,“噗”地一下泄了大半。
他有点懊恼地抓了抓自己那因为沾了黑灰而更加蓬乱、甚至隐隐散发出一股焦糊味的头发。完了,这副尊容,怎么回酒店见赵燕?那家伙鼻子比狗还灵,眼睛比X光还毒!
爆炸头师兄凑过来,脸上还糊着一块没擦干净的黑印子,笑嘻嘻地递给他半包湿巾:“咋了?查岗啊?女朋友?”
“滚!是债主!”言霁没好气地抢过湿巾,用力擦着脸。湿巾很快变得乌黑,但脸上还有不少顽固的痕迹,尤其是发际线和耳朵后面。头发更是没救,干擦只会让黑灰抹得更均匀。
“哈哈,理解理解!”师兄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拍拍他肩膀(拍下一小撮灰),“搞咱们这行的,身上带点‘勋章’回去,是常事!下次来记得戴个浴帽!对了,加个好友,明天继续?我觉得刚才那个思路有戏!”
言霁胡乱应着,和师兄加了微信,看着对方顶着个爆炸头、网名叫“反应釜战神”的头像,心里五味杂陈。他喜欢这种纯粹、混乱、充满意外和可能性的实验氛围,就像他那个蓉城的小隔间。但现实是,他得回那个整洁、高档、处处带着赵燕印记的酒店房间。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深色的牛仔裤和外套不太显脏,但靠近了还是能闻到一股明显的、混合着硫化物和有机溶剂的“实验室特有芬芳”。他试着拍打了几下,灰尘飞扬,味道却没散多少。
算了,死马当活马医。言霁破罐子破摔地想,反正赵燕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什么德性。他最后用力抹了把脸,把用过的黑乎乎的湿巾团成一团扔掉,怀着一种“慷慨赴死”的心情,离开了这个充满烟火(和爆炸)气的小工作室。
回到酒店,刷卡进门。玄关的感应灯自动亮起。
言霁的心跳漏了一拍。
客厅的沙发上,赵燕正坐在那里。
他没有开主灯,只借着窗外的城市霓虹和沙发边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他换下了白天讲课时的正装,穿着质地柔软的深色家居服,膝盖上放着一台敞开的轻薄笔记本,屏幕的光映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投向玄关处那个鬼鬼祟祟、试图缩小存在感的身影。
空气安静了几秒。
言霁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觉得自己像个被当场抓获的、刚从泥坑里打完滚的小狗,浑身都写着“心虚”和“脏兮兮”。
赵燕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片刻,扫过他明显没擦干净、还留着黑灰印子的脸颊和鼻尖,落在他那仿佛被静电袭击过、夹杂着可疑深色颗粒的头发上,最后,似乎若有若无地动了动鼻翼。
“回来了。”赵燕合上笔记本,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听不出什么情绪。
“嗯……回来了。”言霁干巴巴地应道,挪动脚步,想直接溜进自己房间,“那个……我有点累,先……”
“过来。”赵燕打断他,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
言霁脚步顿住,心里哀嚎。来了来了,审判时刻!
他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在距离沙发还有两步远的地方停下,垂着眼,不敢看赵燕。
“去哪儿了?”赵燕问,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就……随便逛逛。”言霁声音越来越小,“北大……校园挺大的。”
“逛到脸上和头发都沾了……炭黑?还是某种不完全燃烧的有机物残留?”赵燕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玩味。
言霁脸一热,下意识想抬手再擦擦脸,又忍住了。“……实验室。不小心蹭到的。”他含糊道,然后猛地抬头,试图转移话题兼表忠心,“赵老师!我发誓!接下来几天我一定专心准备第二次课程的所有内容!保证提前做好给你过目!绝不乱跑!真的!”
他举起三根手指,表情严肃(如果忽略那张花脸和乱发的话)。
赵燕看着他,没说话。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眼神深晦难明,似乎在审视,又似乎在评估。
就在言霁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快要撑不住时,赵燕忽然站起身,朝他走了过来。
言霁下意识想后退,脚却像钉在了地上。
赵燕走到他面前,距离近得言霁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沐浴露味道,和自己身上那股格格不入的化学味形成鲜明对比。赵燕的目光落在他那一头乱糟糟、沾着黑灰的头发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然后,他伸出手。
言霁全身肌肉瞬间绷紧,脑子里闪过无数“他要干嘛”“是不是要揍我”“还是要掐死我”的恐怖念头。
那只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却没有落在他脸上或脖子上,而是……轻轻伸进了他蓬乱的发间。
指尖带着温热的体温,触碰到头皮时,言霁触电般抖了一下。
赵燕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耐心,仿佛在尝试理顺一团被暴风雨摧残过的鸟窝。他的手指穿过打结的发丝,试图将那些顽固的黑灰碎屑拨弄出来。
言霁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屏住了。他能感觉到赵燕的手指在他发间缓慢移动的触感,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尴尬、紧张、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痒意,从头顶一路蔓延到脊椎。
时间变得粘稠而缓慢。
赵燕似乎并没有嫌弃那满手的黑灰,只是专注地、一下下地梳理着。直到他抬起手,看向自己的指尖——原本干净的手指上,已经沾上了一层明显的黑色污渍,还有几缕断掉的、带着焦糊味的发丝。
言霁看着他那沾满黑灰的手指,再看看赵燕那张依旧平静、却仿佛洞悉一切的脸,瞬间尴尬得脚趾抠地,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哈、哈哈……那个……实验室……条件有点简陋……通风橱……不太好用……”
他语无伦次,根本不敢提“爆炸头师兄”和“野鸡实验室”这几个字。
赵燕收回手,目光从自己脏了的指尖,移回到言霁写满心虚和强作镇定的脸上。他没去擦手,只是就那么看着言霁,看了好几秒。
然后,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仿佛只是错觉。
“去洗个澡。”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责备,只有一种……近乎无奈的平静,“把衣服换了,外面的直接扔掉。味道……太冲了。”
言霁如蒙大赦,连连点头:“好!马上去!”
他转身就想冲向自己房间的浴室,却又被赵燕叫住。
“等等。”
言霁后背一僵。
“明天,”赵燕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依旧平稳,“我那边实验室的临时出入证应该办好了。你想做实验,可以去那里。设备齐全,安全系数高一些。”他顿了顿,补充道,“至少,通风橱是好的。”
言霁愣住了,慢慢转过身。
赵燕已经走回沙发边,抽了张湿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沾满黑灰的手指。他垂着眼睫,侧脸在光影下半明半暗。
他没有追问言霁到底去了哪个“实验室”,也没有指责他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他只是……提供了一条更“安全”的路径。
但这种“提供”,本身就意味着,他什么都猜到了。
言霁看着赵燕擦拭手指的细致动作,看着那黑色的污渍一点点被擦去,心里涌上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被抓包的羞耻,有被看穿的恼怒,但还有一种更细微的、让他不愿承认的……被纵容的感觉。
这个变态……有时候,真让人捉摸不透。
“哦……知道了。”言霁最终只憋出这么一句,然后飞快地溜进了自己房间,反锁了门。
背靠着冰凉的门板,他抬手摸了摸自己刚刚被赵燕手指拂过的头发,脸上还有些没擦净的黑灰,在昏暗的房间里看不真切。
但他知道,赵燕肯定看见了。
不仅看见了,还亲手“确认”了。
明眼人……不,赵燕根本不是傻子。他只是……选择了一种更迂回、也更让人心慌意乱的方式,来宣告他的“知晓”和“掌控”。
言霁把脸埋进手心,闷闷地呻吟了一声。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