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胖的星辰观测笔记》》陈哼哼

2、 理科生的道歉公式

　　凌晨五点半，宿舍楼还浸在青灰色的晨雾里。
　　沈青禾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抱着英语课本出了门。这是她在县城一中养成的习惯——清晨记忆力最好，适合背单词和古文。
　　操场上已经有些晨练的老师，跑道旁的香樟树下，她找到惯常的位置。翻开书，先复习昨天学的单词，然后开始背《滕王阁序》。她喜欢这篇骈文，字句华美得像一幅徐徐展开的锦绣画卷，和王勃笔下“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的傲气。
　　“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
　　她背得投入，没注意到有人从跑道那边慢慢跑过来。
　　“这么早？”略带喘息的声音响起。
　　沈青禾吓了一跳，抬头看见周屿。他穿着蓝色运动服，额头上有层薄汗，脸颊因为运动透着红，看起来比平时更圆润些。
　　“你……晨跑？”
　　“嗯，减肥。”周屿说着，很自然地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从腰包里掏出水壶喝了一口，“医生说我得控制体重，不然以后容易三高。”
　　沈青禾点点头，不知道该接什么。她的目光落在他运动服袖口——那里已经湿了一圈。
　　“你跑了多久？”
　　“二十分钟吧。”周屿看了看表，“刚开始，跑不快。对了，你是在背《滕王阁序》？”
　　“嗯。”
　　“这篇好长啊。”周屿感慨，“我初中背过，现在只记得‘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了。”
　　“这句是名句。”沈青禾合上书，“你不再背会儿吗？今天早读可能要抽查。”
　　周屿的表情僵了一下：“……糟糕，我忘了。”
　　看他手忙脚乱想从腰包里翻出语文书的样子，沈青禾莫名觉得有点好笑。这个理科天才，在文科上倒像个普通学生。
　　“需要我帮你顺一遍吗？”她问，“还有时间。”
　　周屿眼睛一亮：“好啊！”
　　于是清晨的樟树下，一个认真教，一个认真背。沈青禾发现周屿记忆力其实很好，只是缺乏方法。她把自己总结的“情景串联记忆法”教给他——把文言文想象成电影画面。
　　“你看，‘豫章故郡，洪都新府’就像是电影开场，镜头从天空俯拍一座古城……”
　　周屿听得入神，按照她的方法试了试，果然背起来快了许多。
　　“你真厉害。”他由衷地说，“我从来不知道背书还能这样。”
　　沈青禾耳根微微发热：“就是些笨办法。”
　　“不笨，很聪明。”周屿认真地说，“就像解物理题，找到正确的方法，题目就迎刃而解。你找到了学习文科的‘最优解’。”
　　最优解。沈青禾在心里重复这个词。第一次有人这样形容她的学习方法。
　　晨读铃快响了，两人一起往教学楼走。路上，周屿从腰包里摸出两个独立包装的小面包。
　　“早饭？”他递给她一个。
　　“我吃过……”
　　“我买多了。”周屿拆开自己那个咬了一大口，“不吃就浪费了。”
　　又是这个理由。沈青禾看着手里那个还温热的小面包，终于接受了。面包是豆沙馅的，很软很甜。
　　“谢谢你。”她说。
　　“谢什么。”周屿笑得眼睛弯起来，“同桌嘛。”
　　---
　　上午第三节是数学课。沈青禾全神贯注地听讲，努力跟上老师的思路。期中考试快到了，数学是她必须攻克的难关。
　　讲到一道函数与几何的综合题时，老师点了周屿上台解答。
　　周屿站起来，不慌不忙地走上讲台。他拿起粉笔，几乎没有停顿，唰唰唰写下解题步骤。粉笔在黑板上敲击出清脆的声响，像是某种节奏明确的音乐。
　　沈青禾看着他的背影。平时看起来圆润甚至有点笨拙的人，站在讲台上时却有种奇异的笃定感。他写出的解题路径比老师讲的更简洁，用了两种不同的方法，最后还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坐标系，标注出函数的图像特征。
　　“很好。”数学老师难得露出赞许的笑容，“周屿同学的思路非常清晰，而且提供了两种解法。大家要学习他这种多角度思考问题的能力。”
　　周屿回到座位时，沈青禾注意到好几个女生在看他，眼神里带着欣赏。她低下头，继续研究自己的笔记。
　　下课铃响，前排的徐璐转过头来：“周屿，最后那个坐标系画法，能再给我讲讲吗？我没太懂。”
　　“没问题。”周屿爽快地接过徐璐的练习本。
　　沈青禾起身去接水，回来时看见周屿还在耐心讲解。徐璐是班上的文艺委员，长得漂亮，穿着时髦，说话时眼睛总是笑盈盈的。
　　“原来是这样！谢谢你呀周屿，你讲得比老师还清楚！”徐璐的声音清脆悦耳。
　　“不客气。”周屿笑了笑，又低头去看自己的竞赛书。
　　沈青禾坐回座位，翻开下节课要用的历史书。耳边传来徐璐和同桌的窃窃私语：“周屿其实挺厉害的，就是有点胖……”“人挺好的呀，脾气好，成绩又好……”
　　她没有抬头，只是握着笔的手指紧了紧。
　　中午食堂，沈青禾照例打了最便宜的一荤一素——土豆烧肉和炒白菜。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刚吃两口，就听见熟悉的声音。
　　“这儿有人吗？”
　　周屿端着餐盘站在旁边。他的盘子里菜色丰富：糖醋排骨、西红柿炒蛋、清炒西兰花，还有一大碗紫菜蛋花汤。
　　“没有。”沈青禾说。
　　周屿坐下，很自然地把自己的排骨夹了两块放到她盘子里：“帮我分担点，打多了。”
　　“不用……”
　　“真的，我吃不完。”周屿已经开始埋头吃饭，“而且你太瘦了，要多吃点肉。”
　　沈青禾看着那两块裹着酱汁的排骨，忽然问：“徐璐问你的题，你讲完了？”
　　“嗯？哦，讲完了。”周屿抬头，“怎么了？”
　　“没什么。”沈青禾低头吃饭，“就是觉得，你挺热心。”
　　“同学嘛，互相帮助。”周屿理所当然地说，又补充道，“不过我觉得还是你问问题的方式比较好。”
　　沈青禾抬头：“什么？”
　　“徐璐问问题时，总说‘这里我不懂，你教我’。”周屿认真地分析，“但你不一样，你会先告诉我你思考到哪里了，卡在哪个步骤。这样我知道你的思路在哪里出了问题，讲解起来更有针对性。”
　　他顿了顿，总结道：“就像调试程序，你得先知道bug出在哪里。”
　　沈青禾被这个比喻逗笑了：“你脑子里全是这些比喻吗？”
　　“不然呢？”周屿也笑了，“这就是我的思维方式啊。”
　　那顿饭剩下的时间，周屿兴致勃勃地给她讲起了自己最近在研究的物理问题——关于光的波粒二象性。沈青禾其实听不太懂那些专业术语，但她喜欢看他讲这些时的样子：眼睛发亮，手在空中比划，像是在描绘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却异常瑰丽的世界。
　　原来理科生眼里的世界，是这样的。
　　---
　　下午自习课，沈青禾遇到了麻烦。
　　上周的语文作文发下来了，满分60分，她得了55，是全班最高分。语文老师在班上念了她的作文，是一篇关于“故乡”的散文。她写县城老街的青石板路，写雨后泥土的气息，写外婆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
　　老师评价说：“沈青禾同学的文字有温度，有细节，情感真挚。”
　　这本该是高兴的事。可课间，她路过几个女生座位时，听见了压低的议论：
　　“农村来的就是会写这种题材……”
　　“是啊，我们都没经历过，写不出来。”
　　“取巧罢了。”
　　那些话像细小的针，扎进心里不深，却隐隐作痛。沈青禾握紧了手中的作文本，默默回到座位。
　　周屿正在解一道物理竞赛题，眉头紧锁。沈青禾坐下时动静大了些，他抬头看了一眼。
　　“怎么了？”
　　“……没事。”沈青禾翻开数学练习册，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周屿放下笔，仔细看了看她的侧脸：“有人说什么了？”
　　沈青禾惊讶于他的敏锐，却还是摇头：“真没事。”
　　周屿没再追问，只是从抽屉里摸出一颗水果糖，轻轻放在她摊开的练习册上。是橘子味的，透明的糖纸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沈青禾看着那颗糖，眼眶忽然有点热。她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很甜，带着清新的橘子香。
　　“谢谢。”她小声说。
　　周屿笑了笑，重新拿起笔，却在草稿纸上写下一行字，推到她面前：
　　“嫉妒是最高形式的赞美。”
　　沈青禾愣住了。
　　“你的文字真的很好，不是因为题材，而是因为你看见了别人没看见的东西。” 他又写。
　　她看着那两行字。周屿的字不算好看，有点圆滚滚的，但很工整。
　　“你怎么知道……”她开口，又停住。
　　周屿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听力很好。而且，”他顿了顿，“我也觉得那篇作文写得很好。你写外婆那段，让我想起了我奶奶。”
　　沈青禾惊讶地看着他。
　　“我奶奶也总在厨房忙活，做一大家子人的饭。”周屿说，“她去年去世了。看你写外婆那段时，我就在想，要是我也会写文章就好了，也能把她记下来。”
　　他的声音很轻，眼神里有种沈青禾从未见过的温柔。
　　那一刻，沈青禾忽然觉得心里那些细小的刺，被什么东西轻轻抚平了。
　　自习课结束前，周屿把那页草稿纸撕下来，折成整齐的方块，递给她：“留着。等你成了大作家，这张纸值钱。”
　　沈青禾终于笑了：“胡说。”
　　“真的。”周屿一本正经，“这叫‘天才物理学家少年时期的真迹’。”
　　“自恋。”
　　“这叫自信。”
　　两人相视而笑。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课桌上切出温暖的光斑。
　　---
　　那天晚上，男生宿舍。
　　周屿写完作业，再次拿出那个硬壳笔记本。他翻开新的一页，想了想，写下：
　　观测日期：9月12日。
　　观测记录：
　　1. 她今天不开心。因为作文被议论了。那些人的话我都听见了，很无聊。
　　2. 给她糖时，她眼睛红了。原来她也会难过，只是不说。
　　3. 我写的那两句话，她看了很久。希望她真的明白了。
　　4. 她笑的时候，左边脸颊有个很浅的酒窝。以前没发现。
　　补充：今天食堂的糖醋排骨她好像喜欢吃。下次可以多分她几块。
　　写到这里，周屿停笔，托着腮看向窗外。
　　夜空晴朗，能看见几颗星星。他想起小时候奶奶教他认星星：那是北斗七星，那是北极星，那是牛郎星，那是织女星……
　　奶奶说，地上一个人，天上一颗星。
　　那么沈青禾是哪一颗呢？周屿想。她应该是……天狼星吧。最亮的那颗。
　　他合上笔记本，小心地收好。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现代散文精选》——这是今天放学后特意去书店买的。
　　翻开书页，他认真读了起来。
　　既然她喜欢文字，那他也该多了解一些。毕竟，要理解一颗星星，总得先学会仰望星空的姿势。
　　---
　　【小胖的观测日志·摘录】
　　今日发现：
　　1. 她生气或难过时，会不自觉地用右手食指反复摩擦左手虎口。今天摩擦了13次。
　　2. 她喜欢吃豆沙馅的面包多于肉松馅。
　　3. 她思考数学题时，会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画小圆圈。今天画了27个。
　　4. 她看我的解题过程时，眼睛会微微睁大。这个表情持续了大约3.2秒。
　　结论：
　　她对理科有兴趣，只是缺乏自信。需要更多正向反馈。
　　行动建议：
　　1. 明天找一道适合她水平的数学题，引导她解出来。
　　2. 继续分享零食，但要注意频率和理由（不能让她觉得是施舍）。
　　3. 借给她那本《数学之美》，说是自己买重了。
　　备注：今天她终于笑了。很好。要继续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