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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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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角那个疑似闻珩的鬼祟身影,就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程怀易的心里。
尽管他表面上依旧维持着平静,努力在庄一眠面前扮演着温和体贴的角色,但内心的风暴却在悄然酝酿。
怀疑一旦产生,罪名便已成立。
他开始不由自主地回想与闻珩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看似妥帖周到的安排,那些及时有效的信息传递,那些对他行程和人际往来了如指掌的汇报……
以往觉得是专业和能力体现的细节,此刻在“眼线”这个预设前提下,都蒙上了一层令人不寒而栗的色彩。
程求是的掌控欲和手段,他是领教过的。为了将他牢牢握在掌心,在他身边安插一个无孔不入的监视者,是完全符合那个男人行事风格的做法。而闻珩,确实是最佳人选。
他足够亲近,足够可信,也足够……不起眼。
一个二流大学毕业的学生,很不起眼,茫茫人海中的一个,很不起眼。
这种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认知,混合着程怀易对程求是那无法摆脱的控制的憎恶与无力感,像两股黑色的漩涡,在他心底疯狂搅动,不断冲击着他本就脆弱的心理防线。
他的躁郁症,在看似平静的表象下,开始显露出复发的征兆。
最先察觉到异常的,是庄一眠。
他发现程怀易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虽然程怀易依旧会按时准备三餐,依旧会将工作室打扫得一尘不染,但那种之前如同大型犬般围绕着庄一眠的、带着点笨拙的热情和显而易见的愉悦,似乎淡去了不少。
他变得异常沉默。
有时庄一眠从暗房出来,会看到程怀易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书,目光却空洞地落在不知名的远方,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整个人像一座沉寂的、即将喷发的火山。
只有当庄一眠走近时,他才会像是猛然惊醒,迅速扯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不是以前那种深不见底的柔情。
他的睡眠似乎也出现了问题。庄一眠有几次深夜起来喝水,都能听到隔壁客房传来压抑的、来回踱步的脚步声,或者是一些细微的、像是物品被碰撞的声响。
而第二天早上,程怀易眼下总会带着更深的青黑,眼神里布满血丝,虽然极力掩饰,但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疲惫和躁意,却无法完全隐藏。
更明显的是他情绪的极端波动。
有时,他会因为一点点小事而变得极其没有耐心。比如,庄一眠不小心将一本画册放错了位置,或者煮咖啡时水流声大了一些,程怀易都会猛地蹙起眉头,嘴唇紧抿,周身散发出一种低气压。
即使这是庄一眠的家,他程怀易才是借宿者,即使程怀易不会对庄一眠发脾气,但那种压抑的、仿佛在极力克制什么的紧绷感,让庄一眠清晰地感受到了他内心的烦躁。
而有时,在庄一眠没有注意到的瞬间,程怀易看向他的眼神,会变得异常专注和偏执。
那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温暖爱意的凝视,而是一种近乎贪婪的、带着毁灭欲的占有目光,仿佛要将庄一眠的身影牢牢锁在眼底,刻进灵魂,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当庄一眠若有所觉地回望时,他又会迅速移开视线,恢复成那副温和无害的样子,只是紧握的拳头和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庄一眠不是傻子。他敏锐地察觉到了程怀易这些反常的变化。他想起程怀易之前提到过的“躁郁症”,想起他偶尔流露出的脆弱和痛苦,心里渐渐有了猜测。
这天下午,庄一眠结束了第一阶段的工作,从暗房里出来,上了二楼。却发现程怀易不在客厅,也不在厨房。客卧隐约传来压抑的、像是重物落地的闷响。
庄一眠心头一紧,快步往客卧走去。客房门紧闭着,但门缝下没有透出灯光。
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敲了敲门:“程怀易?”
里面瞬间安静下来。
过了几秒,才传来程怀易有些沙哑、带着刻意平稳的声音:“我……我在休息,没事。”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对劲,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庄一眠没有离开,他站在门口,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道:“程怀易,你……还好吗?”
门内又是一阵沉默。然后,门被猛地从里面拉开。
程怀易站在门口,逆着光,庄一眠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一股浓重的、近乎暴戾的压抑气息扑面而来。他的呼吸有些粗重,胸口微微起伏。
勿忘我的味道有些太明显了,虽然很香,但是这么近,这么浓,味道有些刺鼻了。
“我很好。”程怀易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忙你的,你不用管我。”
他说着,就要把门关上。
庄一眠下意识地伸手抵住了门。
他的目光适应了昏暗的光线,看清了程怀易此刻的模样。
红发杂乱无章,脸色苍白得吓人,眼底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嘴唇因为紧抿而失去了血色。他整个人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断裂。
“程怀易,这里是我家。”庄一眠的心沉了下去,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我要对我的房客的健康负责,而你,现在需要帮助。”
程怀易看着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此刻翻滚着混乱、痛苦、暴戾,以及一丝看到庄一眠后强行压抑下去的脆弱。
他猛地别开脸,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嘶哑:“我他妈都说了……我没事!你走!别管我!”
他用力想要关上门,但庄一眠抵着门的手纹丝不动。
常年扛相机的手劲格外的大。
“程怀易,看着我。”庄一眠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告诉我,你的药在哪里?”
“药?”程怀易像是被这个词刺痛了,他猛地转回头,眼神猩红地瞪着庄一眠,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带着自嘲和绝望的笑容,“没了……早就没了……被他的人收走了……他们就是想看我发疯!想看我怎么毁掉自己!毁掉一切!”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情绪明显失控,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
庄一眠立刻明白了他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程求是。
那个如同阴影般笼罩着程怀易的男人,不仅派人监视,甚至切断了他的药物来源。
一股怒火夹杂着强烈的心疼,在庄一眠心底升起。
他看着眼前这个几乎被逼到绝境的男人,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挣扎,之前所有的犹豫和戒备,在这一刻,都被一种更强大的、想要保护他的冲动所取代。
他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用力推开门,走了进去。
客房内没有开灯,窗帘紧闭,一片昏暗和凌乱。椅子被踢倒在地,枕头和毯子散落一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令人窒息的气息。
程怀易看着走进来的庄一眠,身体僵硬,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一种近乎野兽般的警惕,仿佛随时会暴走伤人。
庄一眠却并没有感到害怕。强大的Alpha信息素和Omega的本能并没有让庄一眠感到害怕。
他径直走到程怀易面前,在黑暗中,准确地握住了他紧握的、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的拳头。
程怀易的手冰冷,并且在剧烈地颤抖。
“程怀易,”庄一眠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清泉,流淌进程怀易混乱燥热的心田,“冷静一点。”
他温凉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程怀易紧绷的拳峰,试图传递一丝安抚的力量。
程怀易浑身一震,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烫到了一般,他猛地想抽回手,但庄一眠却握得更紧。
“看着我,”庄一眠重复道,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深呼吸。”
程怀易死死地盯着他,胸膛剧烈起伏,呼吸急促而混乱。但在庄一眠那平静而坚定的目光注视下,在那微凉指尖的安抚下,他眼底的疯狂和暴戾,似乎一点点被压制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委屈和脆弱。
他像是终于支撑不住,猛地向前一步,将额头重重地抵在庄一眠的肩膀上,整个人的重量几乎都压了过去。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迅速濡湿了庄一眠单薄的衣衫。
“庄一眠……”他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我好难受……这里……好痛……”
他抓住庄一眠的手,按在自己剧烈跳动、仿佛要炸开的胸膛上。
庄一眠感受着手心下那疯狂的心跳和滚烫的泪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得厉害。
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地、有些笨拙地,拍抚着程怀易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的脊背。
“我知道……”他低声说,声音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我知道……会好的……慢慢来,深呼吸……”
他没有说什么空洞的安慰话语,只是静静地陪着他,任由他将压抑了许久的痛苦和委屈,通过泪水宣泄出来。
黑暗中,只有程怀易压抑的啜泣声和庄一眠轻柔的拍抚。
过了不知多久,程怀易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细微的抽噎,身体的颤抖也慢慢平复。但他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像个寻求庇护的孩子一样,紧紧靠着庄一眠,汲取着他身上那令人安心的、清冷的气息。
S1蓝色风信子安抚信息素。
庄一眠也没有动,他就这样站着,承受着程怀易大部分的重量,像一棵沉默的树,为风雨中飘摇的他,提供着一方暂时的栖息之地。
他知道,程怀易的病,不是简单的安慰就能解决的。
他需要专业的医生,需要药物。但在此刻,他能给的,只有这份无声的陪伴和接纳。
这或许,也是程怀易最需要的。
又过了许久,程怀易才缓缓抬起头。黑暗中,他的眼睛因为哭过而显得格外湿润明亮,里面的疯狂和暴戾已经褪去,只剩下浓浓的疲惫和一丝依赖的脆弱。
“对不起……”他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鼻音,“我吓到你了……”
庄一眠摇了摇头,抬手,用指尖轻轻擦去他脸颊上未干的泪痕。这个动作自然而亲昵,让两人都微微怔了一下。
“你需要看医生,”庄一眠看着他,语气认真,“告诉我,你之前的医生联系方式,或者,我帮你找新的。”
程怀易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关切,心脏像是被温水包裹,暖得发胀。他沉默了一下,低声道:“路简生……他有线上诊疗,是我的私人医生,加密的。但是……药……”
“药的事情,我来想办法。”庄一眠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坚定,“你先联系医生。”
程怀易看着他,眼眶又有些发热。他点了点头,拿出手机,开始联系那位远在国内的路医生。
庄一眠则转身,开始默默地收拾房间里的一片狼藉。他将倒地的椅子扶起,捡起散落的枕头和毯子,动作轻柔而有序。
“喂,简生。”
“忙着呢我。”
“那个药的事情……”
“喻洹溟你等我,我出去一趟。”路简生皱着眉啧了一声,随后从喻洹溟身上下来穿上拖鞋出了卧室。
“……你先忙,回头你给我发消息。”
“OK~”
程怀易因为庄一眠,第一次对路简生这样说话!
程怀易看着他在昏暗光线中忙碌的清瘦背影,看着他为自己做的这一切,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爱意、愧疚和巨大依赖的情感,汹涌地充斥着他的胸腔。
他知道,自己病得不轻,像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会伤害身边的人,尤其是他最不想伤害的人。
庄一眠。
可是庄一眠没有推开他,没有害怕他,反而在他最不堪、最狼狈的时候,握住了他的手,试图帮助他。
这份无声的守护,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力量。
路简生也没兴致了,现在中国是晚上七点,好不容易早些。程怀易再来几个电话,他都要萎了,索性让喻洹溟去洗漱了。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看着路简生给自己回的消息,努力让自己打字的手看起来平稳一些。
窗外,夜色深沉。
房间内,混乱暂时平息,但潜藏的危机并未解除。
庄一眠知道,他踏入的,是一个远比想象中更加复杂和艰难的境地。程怀易的过去,他的疾病,他与家的对立,都像一张巨大的网,将他们笼罩其中。
但看着程怀易在电话中努力平复呼吸、配合医生询问的样子,庄一眠心里那份想要保护他的念头,却愈发清晰和坚定。
也许,从他决定收留程怀易的那一刻起,或者说,从更早的、被他遗忘的过去开始,他们的命运,就已经紧紧纠缠在了一起。
无法分割,也无法独善其身。
他能做的,就是陪着他,一起面对这漫漫长夜,等待黎明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