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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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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因霍伦之行像一道分水岭,悄然改变了工作室里微妙的气氛。
庄一眠默许了程怀易搬进二楼客房,两人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新的平衡。
不再是房东与借住者,也并非亲密恋人,更像是一种彼此试探、小心翼翼靠近的室友,夹杂着一段沉重过往带来的复杂牵绊。
程怀易收敛了大部分外露的偏执和侵略性,变得愈发的居家。他依旧承包了大部分家务,厨艺在屡次失败后竟也渐有起色,至少能做出几道像样的、符合庄一眠清淡口味的家常菜。他不再时时刻刻用那种仿佛要将人吞噬的目光锁定庄一眠,而是学会了保持适当的距离,只在细节处流露关心。
比如在庄一眠工作到深夜时,默默热一杯牛奶放在他手边。在他蹙眉揉太阳穴时,递上一杯泡好的宁神花茶。
这种润物细无声的陪伴,让庄一眠在不知不觉中渐渐习惯了程怀易的存在。
工作室里不再是他一个人清冷的影子,多了另一个人的呼吸和温度,虽然依旧沉默居多,却驱散了长年独居的孤寂感。
然而,这种相对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庄一眠就再次忙碌起来。
他接到了一笔来自法国一家高端时尚杂志的长期大单,需要为他们的年度专题拍摄一系列极具艺术感的肖像和静物。这对庄一眠的工作室而言是一个重要的机会,也意味着他将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进行前期策划、场地勘景和实际拍摄。
庄一眠重新变得早出晚归,常常在暗房里一待就是大半天,或者背着相机穿梭在布鲁日及其周边寻找合适的取景地。他工作时极其专注,心无旁骛,整个人仿佛与外界隔绝。
程怀易看着庄一眠眼底重新浮现的淡淡青黑,心疼却无法代替。他能做的,只是更加精心地准备三餐,确保庄一眠即使再忙也能按时吃到营养均衡的食物,并且在他深夜归来时,留一盏温暖的灯。
就在庄一眠全身心投入工作的这段时间里,程怀易也开始了他自己的“秘密行动”。
他变得有些鬼鬼祟祟的。
有时,庄一眠在暗房工作时,程怀易会借口出去散步或者采购,一出去就是两三个小时。回来时,手里可能只提着一小袋无关紧要的东西,眼神却有些闪烁,带着一丝做了坏事怕被发现的紧张和隐秘的兴奋。
有时,庄一眠半夜从暗房里爬出来,会看到程怀易窝在客厅沙发里,抱着笔记本电脑,手指飞快地敲击着,屏幕上似乎是某个购物网站或者设计图纸的界面。一听到庄一眠的脚步声,他会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合上电脑,脸上挤出一個若无其事的、甚至有些僵硬的笑容:“还没睡啊?”
庄一眠不是没有察觉程怀易的异常。但他实在太忙了,无暇深究,只当是程怀易在处理他自己的事情。比如与他父亲那边的拉锯战,或者只是单纯地找到了新的消遣方式。
他甚至有一次,在程怀易又一次采购回来时,随口问了一句:“你最近好像经常出去?”
程怀易当时正把一个小巧的、包装精美的纸袋往身后藏,闻言身体一僵,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支支吾吾道:“啊……嗯,就……随便逛逛,熟悉一下环境。”
庄一眠看着他这副明显心虚的样子,虽然觉得有些好笑,但也没有再多问。
小狗有藏起自己或其他狗的漂亮便便的习惯再正常不过了。
程怀易的密谋还在继续。他甚至在庄一眠某天去安特卫普勘景时,特意拉着法语比他还磕巴的闻珩,跑遍了布鲁日几家最大的手工艺品店和古董市场,对着手机里存下的、不知从哪里搞来的庄一眠工作室内部细节照片,比划着尺寸,询问着材质,神情专注又挑剔,像个力求完美的室内设计师。
他还偷偷量了庄一眠常用工作台和书架的空隙尺寸,动作小心翼翼,生怕留下任何痕迹。
有一次,庄一眠提前结束外景拍摄回家,正好撞见程怀易抱着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大纸箱,正蹑手蹑脚地从门口往二楼客房搬。
听到开门声,程怀易吓得差点把箱子扔在地上,脸上瞬间写满了“完蛋了要被发现了”的惊慌。
“需要帮忙吗?”庄一眠看着那个几乎有半人高的大纸箱,疑惑地问。
藏个屎,有必要这样吗?
“不用不用!”程怀易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脸憋得通红,使出吃奶的力气把箱子往楼梯上拖,“很轻的!我自己就行!你……你忙你的去!”那架势,仿佛箱子里装的是什么见不得光的违禁品。
这小子不会运毒呢吧?
庄一眠看着他笨拙又慌张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最终还是没有插手。
日子在庄一眠的忙碌和程怀易的鬼鬼祟祟中一天天过去。
初冬的寒冷逐渐被取代,布鲁日的街头开始点缀起星星点点的圣诞灯饰。
庄一眠的生日,在还冬意渐浓的一月,悄然来临。
他自己几乎已经忘了这个日子。独自在异国他乡生活多年,生日早已变成一个普通的工作日,最多在两个爸爸忌日的时候才会恍然想起来。他甚至不记得自己上次正经过生日是什么时候了。
生日当天,庄一眠依旧像往常一样,一大早就去了合作的冲印公司处理一批紧急的照片,直到傍晚时分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工作室。
推开门的瞬间,他愣住了。
工作室里没有开主灯,取而代之的是无数串暖黄色的小串灯,如同星河流淌,缠绕在书架、工作台和楼梯扶手上,将整个空间渲染得温暖而梦幻。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不是他熟悉的家常菜味道,而是更加精致、复杂的香气。
而最让他震惊的,是工作室中央,原本摆放着茶几的地方,此刻被一个造型极其独特、充满现代设计感的工作单元所取代。
那是一个融合了置物、展示与小型工作台功能的多层架。整体是温润的原木与冷峻的黑钢结合,线条利落流畅。架子上错落有致地分好了区域,有专门放置不同规格镜头的带锁抽屉,有便于拿取常用滤镜的倾斜格,有悬挂各种数据线和快门线的磁性挂杆,有摆放参考书籍和笔记本的层板,甚至还有一个可调节角度、内嵌了柔和LED灯的微型静物拍摄台……
每一个细节,都精准地契合了他日常工作的需求和审美偏好,甚至解决了一些他之前未曾言明的不便。
在这个精心设计的工作单元最上方,摆放着一个不算很大、但造型别致的生日蛋糕,洁白的奶油上,用深蓝色的果酱勾勒出相机光圈和星辰的图案,旁边插着一支造型简约的银色数字蜡烛。
26。
程怀易就站在那片温暖的星灯光晕里,身上穿着庄一眠第一次来公寓探望他时那件深灰色家居服,洗得有些发软,却更显得他身姿挺拔。他没有戴任何伪装,红发在灯光下像一团温柔的火焰,脸上带着紧张、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笑容。
“生、生日快乐,庄一眠。”他有些磕巴地说道,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庄一眠站在原地,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温暖的灯光,空气中食物的香气,那个明显是量身定制、花费了无数心思的工作单元,还有那个写着“生日快乐”、图案与他职业如此契合的蛋糕。
一股巨大的、陌生的暖流,毫无预兆地冲垮了他多年来筑起的心防,汹涌地漫过心脏,直冲眼眶。
他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被人这样郑重地、用心地对待过了?
在异国他乡,他早已习惯了独自承受一切,习惯了将生日这样的日子视若无睹。
他以为自己不需要,不在乎。可直到这一刻,当有人将他遗忘在角落的细微需求都一一拾起,精心呵护,当有人将他热爱的事业化作生日的祝福……他才发现,内心深处,原来一直藏着那份对温暖和关注的渴望。
眼眶迅速发热,视线开始模糊。他下意识地低下头,想要掩饰这突如其来的失态,但温热的液体还是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白皙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地板上,晕开一个小小的、深色的圆点。
程怀易看到他掉眼泪,顿时慌了神,所有的紧张和忐忑都化为了手足无措。他几步冲上前,想替他擦眼泪,又觉得唐突,手僵在半空,语无伦次:“你……你别哭啊……是不是不喜欢?我……我可以换!或者……或者……”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庄一眠忽然抬起头,向前一步,主动伸出手,轻轻地抱住了他。
“抱抱。”
这是一个极其短暂的、带着泪意的拥抱。庄一眠的脸颊隔着薄薄的衣物,轻轻贴在他的胸膛,温热的泪水濡湿了一小片。程怀易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体细微的颤抖。
程怀易整个人都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然后疯狂地跳动起来。他迟疑地、小心翼翼地抬起手,回抱住庄一眠清瘦的身体,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谢谢……”庄一眠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在他怀里响起,“我……我好多年……没有过过生日了……”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在异国他乡……我自己……都要忘了……”
“一个人的比利时,真的好冷。?
程怀易的心疼得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他收紧了手臂,将怀里的人更紧地拥住,下巴轻轻抵在他雪白的发顶,嗅着他发间清冷的气息,声音低沉而温柔:“以后……每年都给你过。我记着呢噢。”
“乖乖不哭了不哭了,你哭得我心都要碎了。”
“真给我吸一口得了……”
庄一眠在他怀里安静地靠了一会儿,然后轻轻推开了他,抬手有些狼狈地擦掉脸上的泪痕。
他走到那个工作单元前,指尖轻轻拂过那些设计精巧的细节,眼底还泛着红,却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程怀易的心又慢慢提了起来。
终于,庄一眠转过身,看向程怀易,那双刚刚流过泪的眸子,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澈和认真。
“程怀易,”他轻声开口,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底许久的问题,“我们以前……真的见过吗?”
程怀易的心猛地一紧,他迎上庄一眠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郑重地点头:“真的。”
庄一眠看着他,继续问,声音很轻,却像羽毛一样搔过程怀易的心尖:“真的……爱了彼此好久吗?”
程怀易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涌的情绪,再次肯定地点头,声音沙哑却无比清晰:“真的。爱了很久。”
庄一眠定定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深情和痛楚,看着他为自己准备的这一切用心到极致的惊喜。冰封的心湖仿佛迎来了春日暖阳,坚冰碎裂,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沉默了片刻,然后再次抬起头,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力量。
“程怀易,”他说,“你给我点儿时间。”
他没有说需要时间做什么。是接受这份感情?是尝试找回记忆?还是仅仅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
但程怀易听懂了。
这不是拒绝,不是推诿。这是一个承诺,一个开始。
巨大的狂喜和希望如同潮水般将程怀易淹没。他用力地点头,眼眶也有些发红,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好!我等你!多久都等!”
庄一眠看着他这副样子,嘴角终于微微向上牵起了一个极淡、却真实存在的弧度。他指了指那个蛋糕:“蜡烛……不点吗?”
程怀易这才如梦初醒。
“噢噢噢!点点点!”他连忙找出打火机,手忙脚乱地点燃了那支数字蜡烛。温暖的烛光跳跃着,映照着两人同样带着复杂情绪的脸庞。
“许个愿吧。”程怀易轻声说。
庄一眠看着那跳跃的烛火,闭上眼睛,浓密的羽睫像两把小扇子。片刻后,他睁开眼,吹灭了蜡烛。
工作室里陷入短暂的黑暗,只有周围的串灯依旧散发着朦胧温暖的光晕。
在黑暗中,程怀易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轻轻地、试探性地,握住了他的手。
他浑身一震,随即,更加用力地,回握了过去。
两只手,在星光与烛火余烬的见证下,悄然交握。
仿佛跨越了十年的时光与遗忘的鸿沟,重新找到了彼此的轨迹。
未来依旧充满未知,沉重的过往仍需面对。
但至少在此刻,在这个寒冷的冬夜,在这个被爱与用心点亮的空间里,两颗孤独而伤痕累累的心,靠近了彼此,汲取着珍贵的温暖。
程怀易知道,他的等待,终于看到了曙光。
而庄一眠也明白,有些东西,即使被遗忘,也终将在命运的牵引下,重新变得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