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昼》独酌tipsy

10、第 10 章

　　时光在忙碌与间歇的静养中悄然流逝。

　　程怀易的伤势恢复得比预想的要快，在专业康复师的指导和……某种隐秘的、急于恢复行动力的迫切心情驱动下，他手臂和腿上的石膏终于被拆除，虽然还需要进行一段时间的复健，但基本的日常活动和轻度工作已经无碍。

　　《摇钟》剧组也迎来了最后的拍摄阶段。剩下的戏份不多，主要是补拍一些镜头以及程怀易受伤前未能完成的部分。重新回到片场的程怀易，似乎比受伤前更加沉默了一些，但专业度依旧无可挑剔。

　　他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仿佛要用高强度的工作来填补某种空虚，或者掩盖某种即将到来的离别焦虑。

　　庄一眠没有再出现在片场。他的客串戏份早已结束，两人之间的联系，也仅限于那次“酸奶大衣”事件后几句简短的、客气的对话，以及后来程怀易偶尔以“咨询康复问题”为由发去的、不痛不痒的信息。

　　庄一眠的回复总是简洁而疏离，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将程怀易那些试图靠近的试探轻轻挡回。

　　程怀易并不气馁，他知道庄一眠的性格，急不得。他只是耐心地等待着，像一个潜伏在暗处的猎手，等待着合适的时机。

　　最后一场戏，是在布鲁日那座著名的钟楼顶拍摄的。程怀易扮演的柏临历经波折，终于在这里与过去的自己和解。

　　镜头里，红发被高空的风吹得有些凌乱，他眺望着远处层层叠叠的红色屋顶和蜿蜒运河，眼神复杂，有释然，有疲惫，也有一丝走向未知的坚定。

　　眼神戏，没有一句台词。

　　“卡！过了！”徐天文导演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带着如释重负的喜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我宣布，《摇钟》剧组，正式杀青！”

　　现场瞬间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工作人员互相拥抱，庆祝这几个月的辛苦拍摄终于圆满结束。鲜花被送到程怀易和几位主创手中，香槟塔被推了出来，气氛热烈而温馨。

　　程怀易手捧着花，脸上带着符合场合的、得体的微笑，与导演、制片以及其他演员拥抱、合影。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深处，并没有多少杀青的喜悦，反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即将失去什么的恐慌。

　　杀青，意味着剧组即将解散，大家各奔东西。而他，按照原计划，也应该随大部队返回国内，投入到下一个工作周期中。

　　但他不能走！

　　庄一眠还在这里。

　　当晚，剧组在布鲁日一家高级餐厅举行了盛大的杀青宴。程怀易以伤势未完全康复、需要休息为由，只是露了个面，敬了导演和制片一杯酒，便提前离开了。他没有回酒店，而是让林哲开车，在布鲁日夜晚寂静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转了很久，最终，停在了庄一眠工作室所在的那条街的街角。

　　工作室的窗户黑着，庄一眠显然不在。

　　程怀易坐在车里，看着那扇漆黑的窗户，心里空落落的。他拿出手机，点开了某个直播平台。他没有预告，直接开启了直播。

　　但几乎是瞬间，直播间涌入了数以百万计的粉丝，弹幕瞬间刷屏。

　　【啊啊啊哥哥突然直播！】

　　【杀青快乐我的宝！】

　　【是在比利时吗？背景好漂亮！】

　　【哥哥身体好了吗？担心死我们了！】

　　程怀易是演员而非爱豆，但是因为脸的原因，不奔着他演技粉他的实在太多太多。

　　程怀易调整了一下表情，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有些疲惫但依旧迷人的笑容：“大家晚上好，嗯，刚刚参加完杀青宴。是的，《摇钟》今天正式杀青了。”

　　他简单地聊了聊拍摄的感受，感谢了导演、剧组和粉丝的支持，语气温和，应对得体。但细心的粉丝还是发现，他的眼神似乎有些飘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不在焉。

　　【哥哥好像有心事？】

　　【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呀？回国吗？】

　　看到这条弹幕，程怀易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沉吟了片刻，仿佛不经意般说道：“接下来的安排……可能会在比利时再待一段时间吧。”

　　他顿了顿，看着镜头，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恰到好处的、带着点茫然和依赖的情绪，声音也放软了些：“这里，挺安静的，适合休养。但是，人生地不熟的，语言也不太通，好在有个朋友在这边，好歹有个照应。”

　　他刻意模糊了“朋友”的指向，但语气里那种微妙的、仿佛在寻求某种依靠的感觉，却清晰地传递给了屏幕前的千万观众。

　　【朋友？是之前那个白头发的美人摄影师吗？】

　　【哇！是Propres老师吗？】

　　【哥哥要留在比利时玩吗？太好了可以多分享日常！】

　　【记得多拍vlgo！】

　　【人生地不熟……听起来好可怜，哥哥要照顾好自己啊！】

　　弹幕瞬间被猜测和关心淹没。

　　程怀易没有正面回答是不是庄一眠，只是笑了笑，又回答了几个其他问题，便以需要休息为由，结束了直播。

　　他关掉手机，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场突如其来的直播，是他计划中的一步。他要先给粉丝和公众一个心理铺垫——他会在比利时滞留一段时间。理由也很充分：养伤，以及“人生地不熟”，需要“朋友”照应。

　　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一步了。

　　第二天下午，程怀易让闻珩帮他办理了签证延期手续，并以需要绝对安静休养为由，拒绝了公司安排的后续工作和团队跟随，只留下了闻珩作为代理人处理一些必要事务。然后，他亲自收拾了一个简单的行李箱，没有通知任何人，打车来到了庄一眠的工作室楼下。

　　他站在门口，深吸了好几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紧张和躁动，才抬手按响了门铃。

　　庄一眠正在暗房里工作，听到门铃，有些疑惑地走出来。当他透过猫眼看到门外站着的人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程怀易？他怎么会来这里？剧组不是杀青回国了吗？

　　他迟疑着打开了门。

　　门外的程怀易，穿着一身简单的休闲装，没有了镜头前的精致耀眼，反而显得有些风尘仆仆。他脚边放着一个不大的行李箱，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歉意、局促，以及一丝……可怜巴巴的神情。

　　“庄一眠……”程怀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眼神闪烁，不太敢直视庄一眠的眼睛，“打扰你了。”

　　庄一眠看着他这副样子，以及他脚边的行李箱，心里的疑惑更重了。“程先生？你不是……应该回国了吗？”

　　程怀易低下头，用没受伤的左手有些无措地摸了摸鼻子，语气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沮丧和无奈：“剧组是回去了……但我……我暂时回不去了。”

　　“什么意思？”庄一眠蹙眉。

　　“我的签证……出了点问题。”程怀易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真诚”的懊恼和一丝恰到好处的慌乱，“延期手续好像有点麻烦，需要时间处理。而且……我跟我爸……就是公司那边，闹了点不愉快，他们把我团队的人都撤回去了，公寓也退了……”

　　他语速不快，带着点难以启齿的窘迫：“我现在……算是……无家可归了。”

　　庄一眠彻底怔住了。签证问题？和老爹闹翻？团队被撤？无家可归？这信息量有点大，而且……听起来怎么这么像八点档狗血剧的情节？可看着程怀易那副落魄又带着点脆弱的模样，又不像是装的。以他在娱乐圈的地位，如果不是真的遇到了极大的麻烦，怎么可能落到这步田地？

　　他不由得想起了之前那个黑衣保镖，想起了程怀易接电话时阴沉的脸色，想起了他父亲对他那种令人窒息的控制……

　　难道，是真的？

　　程怀易见庄一眠沉默，心里七上八下，赶紧趁热打铁，用更加软弱的语气说道：“我……我在这边真的不认识什么人。闻珩虽然还在，但他住的地方很小，也不方便。我找了附近的酒店，但好像都不太安全，容易被跟着过来的粉丝或者记者找到……”

　　他抬起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湿漉漉地望着庄一眠，里面充满了无助和恳求，像一只被雨淋湿的大型犬：“庄一眠……我能不能……暂时在你这里借住几天？就几天！等我找到合适的住处，或者签证问题解决了，我马上就走！”

　　他似乎怕庄一眠拒绝，急忙补充道：“我不会白住的！我可以付房租！我还可以帮你做家务！打扫卫生，做饭……我都会一点的！我保证不会打扰你工作，会很安静！”

　　他说着，甚至还下意识地举起了那只刚刚拆掉石膏、看起来依旧有些纤细无力的右手，做出一个发誓的动作，配上他那张漂亮又带着恳求的脸，显得格外违和却又有点惹人怜爱。

　　让顶流明星给自己洗衣服做饭，还是他自己毛遂自荐，这太荒谬了。

　　庄一眠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在镜头前光芒万丈、时而偏执阴郁的男人，此刻却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一样，用这种笨拙的方式请求收留，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拒绝的话在嘴边盘旋。

　　收留程怀易？这太荒谬了。他们之间的关系，远没到可以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地步。而且，程怀易这个人本身就像一团危险的火焰，靠近他，只会让自己的生活变得一团糟。

　　可是……

　　看着他眼底那抹真实的慌乱和无助想起他之前奋不顾身救自己导致骨折，还有他因为弄脏自己衣服而笨拙赔偿的样子……

　　最重要的是，那句“人生地不熟”、“无家可归”，莫名地戳中了庄一眠内心深处某个柔软的地方。他自己也曾初来乍到，舅舅总是东奔西走不经常在比利时，在异国他乡独自打拼，深知那种举目无亲的孤独和不易。

　　如果……只是几天的话？

　　如果……他真的无处可去，流落街头或者遇到危险……

　　庄一眠的沉默让程怀易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几乎要绝望了。就在他准备再说点什么，甚至不惜放下所有尊严苦苦哀求的时候，庄一眠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依旧清冷，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无奈和妥协：“我这里……只有一间卧室。”

　　程怀易的心脏猛地一跳，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之前的忐忑！他强压下几乎要咧到耳根的嘴角，努力维持着可怜兮兮的表情，连忙道：“我睡沙发就可以！真的！我睡相很好，不打呼噜不磨牙！或者打地铺也行！我很好养活的！”

　　庄一眠看着他急切保证的样子，有些无语。他侧身让开：“你……别在门口灌风了，先进来吧。”

　　程怀易如蒙大赦，几乎是立刻提起行李箱，动作敏捷地闪身进了门，生怕庄一眠反悔。

　　庄一眠关上门，看着站在客厅里、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却又难掩兴奋的程怀易，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非常冲动的，可能会后悔的决定。

　　而程怀易，则低着头，掩饰着眼底那得逞的、如同偷腥猫咪般的笑意，以及深处翻涌的、更加深沉执拗的暗流。

　　第一步，成功了。

　　他的光，终于被他，圈进了触手可及的范围。

　　接下来，就是让这束光，慢慢习惯他的存在，直到……再也离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