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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平静只维持了不到十日。

      这十天里,步知夷将失忆稚子扮演得淋漓尽致。他每日除了在静室笨拙地引气,便是捧着那盏灵力光球,在寂灭殿许可的范围内好奇探索。

      他会在祝仪打坐时,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用那双湿漉漉的异瞳崇拜地偷看,被发现了就立刻红着脸低头,假装摆弄衣角。

      祝仪大部分时间无视他,但偶尔在他修炼出岔或不小心碰到殿内禁制时,会出手干预。态度依旧冷淡,但那种全然的漠视,似乎被一种极淡的、如同对待某种易碎麻烦物品的“责任”所取代。

      步知夷要的,就是这一点点不同。

      第十一日清晨,寂灭殿外云海翻涌,天光未透,便传来了清越的鹤鸣与一道恭敬的传音。

      “弟子苏霖,奉掌门之命,前来拜见太上长老,有要事禀告。”

      苏霖。步知夷正在廊下观察一株冰棱花,闻声指尖几不可查地一顿,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了然。掌门首徒,祝仪那一脉的得力晚辈,前世没少用那种看似恭敬、实则隐含优越的目光打量他。

      更重要的是,他是那位需要药引的故人,清音仙子一脉的忠实拥趸。

      祝仪并未让苏霖入殿,只身影一闪,如墨色流光掠过,已出现在殿外悬空的云台之上。晨风吹动他雪白的衣袂,宛如冰崖孤松。

      步知夷眸光微动,悄无声息地挪到靠近殿门的蟠龙纹玄冰廊柱后,将气息收敛到极致,与殿内弥漫的寒雾几乎融为一体。

      他如今修为低微,但前世身为祝仪亲传,对这位师尊的灵力波动、乃至整个寂灭殿的阵法气机都熟悉到骨子里,刻意隐藏下,并非苏霖这等修为能察觉。

      “何事。”祝仪的声音传来,比平日更冷几分,裹挟着云台高处的凛冽寒风。

      “启禀长老,”苏霖悬停在云台外,躬身执礼,语气恭谨,“清音师叔闭关的‘漱□□天’近日灵气波动异常,药阁长老诊断后说,那味主药……恐需提前备下。”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掌门让弟子询问,长老您这边……药引培育可还顺利?是否需要宗门派遣擅长蕴灵育魂的师长前来协助?”

      步知夷藏在柱后,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刺痛传来,却远不及心中翻涌的毒焰。

      清音师叔……药引……果然,一切都在按前世的轨迹运转!他们就这么理所当然地,讨论着他的心该怎么用!甚至……还要派别人来协助培育?是嫌他这颗心长得不够好,不够合用吗?

      殿外云海翻腾,沉默了片刻。那沉默如同无形的冰棱,刺得人神魂发寒。

      随即,是祝仪听不出情绪的声音,比云台下的深渊更冷:“告知掌门,本座自有分寸。退下。”

      “是。”苏霖不敢多言,深深一揖,却并未立刻离去。他抬眼,目光快速扫过寂静如坟墓的寂灭殿主殿,状似无意地提道,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与试探:“长老,弟子前日听丹霞峰的师妹们议论,说您月前从山下带回一位小师弟?气息纯净,想必资质极佳。只是不知……这位小师弟,与之前那位步师弟的名讳……倒是颇有渊源?”

      “与你无关。”祝仪打断他,语气陡寒,四周温度骤降,连流动的云气都瞬间凝出细碎冰晶。一股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

      苏霖脸色一白,额角瞬间渗出冷汗,慌忙深深低下头,几乎将腰弯折:“弟子失言!弟子告退!”说完,几乎是仓皇地跃上仙鹤,头也不回地驭鹤远去,仿佛身后有洪荒凶兽追赶。

      殿外恢复寂静,唯有风声呜咽。

      步知夷靠在冰冷的廊柱上,缓缓松开手,掌心已是鲜血淋漓,四道月牙形的伤口深深嵌入皮肉。恨意如同地狱毒火,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几乎要冲破这具新生躯壳的束缚。

      苏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淬了盐的钝刀,在他血淋淋的旧伤上来回切割,提醒着他前世今生的屈辱与绝望。

      原来,在所有人眼里,他步知夷,从头到尾,就只是药引。前世是,今生……在他们计划里,依然会是。甚至他的名讳,都成了旁人茶余饭后、带着微妙揣测的谈资!

      就在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周身骤然阴冷、引动殿内禁制的气息时,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如鬼魅般出现在他面前咫尺之地。

      祝仪不知何时已回到殿内,正垂眸看着他,目光如实质般落在他鲜血淋漓、尚未松开的拳头上,那双墨绿的竖瞳里,没有任何关切,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穿透灵魂的审视。他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静,仿佛早已洞察他藏身于此,听到了全部。

      “听到了?”他问,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

      步知夷心脏猛地一缩,瞬间将所有翻腾的恨意与阴鸷死死压入眼底最深处,碾碎,掩埋。

      他抬起头,脸上已换上茫然、惊惶,以及一丝被吓到的委屈,眼眶迅速泛红,将受伤的手往后藏了藏,声音带着哭腔和不解,微微发颤:“师、师尊……刚才那位师兄……他说的药引……是什么?是……是很苦很苦的药吗?为什么要培育?还有……之前的步师弟……又是谁?他……他也在这里吗?”

      他问得语无伦次,眼神躲闪,将一个偶然听到只言片语、感到害怕又好奇、急于求证又惴惴不安的孩童模样,演得入木三分。他甚至恰到好处地轻轻抽噎了一下,长睫上挂上欲坠不坠的泪珠。

      祝仪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步知夷,那目光仿佛要穿透这层脆弱的皮囊,直看到灵魂深处去,看到他竭力隐藏的所有黑暗与挣扎。殿内明珠的光线落在他半边脸上,明暗交错,显得那俊美无俦的容颜愈发莫测。

      步知夷被他看得脊背发寒,灵魂都在战栗,却强撑着不让眼神有丝毫闪烁,甚至让一颗泪珠适时地、楚楚可怜地滚落下来,划过苍白的脸颊,配上掌心刺目的血迹,显得越发凄惨脆弱,惹人怜惜——虽然他深知,眼前这人大概根本没有怜惜这种情绪。

      良久,祝仪忽然伸出手,握住了他藏在身后、兀自紧握的手腕。

      步知夷身体几不可查地一僵。那手指的温度,依旧冰凉如冷玉,触感却清晰得可怕。

      祝仪的力道不大,却不容抗拒。他将步知夷紧握的拳头轻轻掰开,露出血肉模糊、指甲深深嵌入的掌心,鲜血正顺着掌纹蜿蜒而下。然后,他另一只手并指如剑,凌空虚划,一道柔和的、带着清凉镇痛效果的淡金色灵力光芒落在了狰狞的伤口上。那灵力精纯温和,带着熟悉的、独属于祝仪的雪松冷香。

      皮肉翻卷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血肉生长,最终只留下四道淡淡的粉色痕迹。

      “修炼时心神不宁,易生心魔。”祝仪松开手,语气依旧听不出波澜,仿佛刚才的疗伤只是随手拂去器物上的一粒尘埃,“静室第三格有安神香,自己去取。今日不必修炼,静坐宁心即可。”

      说完,他不再看步知夷,转身,雪白的衣袂划过一道冷冽的弧度,走向大殿深处的主位。背影挺拔孤直,仿佛刚才那片刻的靠近与触碰从未发生。

      步知夷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掌心迅速消失、只余微痒痕迹的伤痕,又抬眼看着祝仪冷漠疏离的背影。刚才那一瞬间指尖的触感,灵流抚过伤处的微痒,还残留着。

      是出于对所有物的维护,避免这具珍贵的容器受损?还是……有那么一丝,连其自身都未曾察觉的、极淡的别的什么?

      他无法确定,也命令自己不去深究。猜度蛇的心思,只会让自己坠入更深的迷障。

      但苏霖的到来,无疑是一剂猛药,加速了他心底复仇毒藤的疯长,也让他更清晰地看到自己与祝仪之间,那道由欺骗、利用与鲜血铺就的、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轻轻蜷缩了一下已恢复如初、却仿佛仍残留着冰冷触感的手指,低下头,用无比乖巧顺从、甚至带着点后怕与依赖的语调轻声应道:“是,师尊。徒儿知道了,徒儿这就去静心。”

      然后,他转身,迈着看起来还有些虚软的步子,走向偏殿。

      转身的刹那,所有伪装出的脆弱、惊惶、委屈如潮水般褪去。低垂的眼睫下,那双蓝金异瞳深处,只剩下万年寒潭般的沉寂与疯狂滋长的算计。掌心那淡淡的粉色痕迹,在他无声握紧时,微微发热。

      寂灭殿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寒雾无声流淌,明珠冷光幽幽。

      只是有些东西,在无人看见的暗处,已经变得截然不同了。冰层之下,暗流已开始汹涌。

      祝仪似乎默许了他偶尔“无意”听到外界对话后,带着不安与困惑的追问。虽然回答总是简洁到近乎敷衍,有时甚至只是淡淡一瞥,但这本身,已是态度的微妙松动。至少,他不再被完全隔绝在这些“杂音”之外。

      步知夷像一株最有耐心的藤蔓,在光滑冰冷的绝壁上寻找每一丝缝隙。他不再仅仅满足于扮演一个无知稚子,他开始小心翼翼地,在失忆的框架下,看似懵懂地展露一些“属于步知夷”的痕迹。

      比如,他对灵气那近乎本能的、惊人的敏锐感应。一次祝仪考较他引气进度,他无意中,精准地指出了灵气在流经璇玑穴时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并地提出若是稍稍偏转半寸,是否会更加顺畅。

      那个滞涩点,莫说引气期,便是金丹修士也可能忽略。

      祝仪当时看了他一眼,墨绿的竖瞳里似乎有极细微的波动,但什么也没说,只是让他按改进后的路径再运行一周天。效果立竿见影。

      翌日,他案头便多了一卷边缘已有些磨损、却更显珍贵的《先天灵气导引古法注解》。

      又比如,他那手曾被祝仪在前世某次饮茶时,淡淡夸赞过一句尚可的沏茶手艺。他摸索着,用静室外几株无人打理、却顽强生长的野山茶,依着模糊的“感觉”,尝试了数次,终于泡出了一盏汤色清亮、香气虽淡却悠长的清茶。

      他捧着那杯茶,走到正在阅览玉简的祝仪面前,脸上带着点忐忑、期待,以及努力想做好却又怕做不好的孺慕,小声说:“师尊,我……我看外面有茶树,胡乱弄的,您……您尝尝?”

      祝仪从玉简中抬眸,目光落在那杯氤氲着热气的茶盏上,静默了片刻。那片刻长得让步知夷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终于,他伸出手,接过了茶盏。

      指尖相触,一触即分。他浅啜一口,依旧没有评价,面容平静无波。但步知夷分明看见,他握着白玉杯盏的、骨节分明的指尖,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瞬。

      这些细微的、如同春雪消融般无声无息的试探,在看似平静的湖面下激起微不足道的涟漪。步知夷在赌,赌这些熟悉的痕迹,能在祝仪冰封的心湖中,投下怎样的石子。

      直到半个月后的某个午后,这潭看似平静的死水,终于迎来了第一次来自外界的、明显的撞击。

      这日,祝仪被掌门以要事相商为由请去了主峰凌霄殿。步知夷得了允许,可以在寂灭殿前那片悬浮的云台附近透透气,不得远离。他抱膝坐在云台边缘,赤足垂在万丈高空之外,云雾在他脚下游走。

      他望着下方翻涌的无尽云海和云隙间偶尔显露的、星罗棋布的仙门楼阁飞泉,眼神放空,仿佛一个真正被眼前壮阔景象吸引、懵懂看风景的少年。狂风卷起他单薄的淡青色弟子袍,猎猎作响,更显得身形纤弱。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们太上长老从山下捡回来的小宝贝儿啊。”

      一道带着明显讥诮、刻意拖长了调子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打破了云台的寂静。

      步知夷缓缓转过头,动作带着一种慢吞吞的、似乎被打扰了看景兴致的茫然。来者是三个穿着内门弟子服饰的少年,拥簇着为首一人。那人约莫十七八岁,眉眼倨傲,身着锦绣法袍,腰佩灵玉,正是执法长老赵坤的嫡孙,赵莽。

      前世,这人就没少凭其祖父的权势和自己筑基中期的修为,明里暗里挤兑、嘲讽当时还是步师弟的他,言语间总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听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连自己叫什么都得劳烦太上长老亲自告诉你?”

      赵莽抱着手臂,上下打量着步知夷,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审视,如同在评估一件物品,“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能被太上长老看中,带回这寂灭殿。不过嘛……”

      他嗤笑一声,刻意提高了音量,确保身后两个跟班也能听清,“废物就是废物,就算重来一次,投了好胎,也改变不了根骨平庸、全靠运道的事实!不然怎么修炼半月,还是这么点微末气息?”

      旁边两个跟班立刻配合地发出夸张的嗤笑声,目光不怀好意地在步知夷身上扫视。

      若是前世的步知夷,此刻或许会感到羞辱、难堪,甚至忍不住反驳。但现在的他,心底只有一片冰冷的、近乎漠然的嘲讽。他甚至有闲心,以神识悄然扫过对方——筑基中期,灵力虚浮,根基不稳,全靠丹药堆砌,剑气凌厉却散乱,不值一提。比起前世同期,似乎还退步了些。

      他脸上适时地露出茫然和无措,像是不明白对方为何突然发难,又因那些尖锐的话语而有些受伤,小声辩驳,声音在风中显得细弱:“我……我不是废物……师尊说我灵胎初成,需得循序渐进,要慢慢来……”

      “师尊?”赵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掏了掏耳朵,引得身后跟班又是一阵哄笑,“太上长老也是你能叫‘师尊’的?不过是个捡回来的玩意儿,还真当自己是根葱了?”他上前一步,逼近步知夷,伸手似乎想去拍他的脸,语气满是恶意,“识相的就乖乖待在寂灭殿当你的雀儿,别出来丢人现眼,平白污了太上长老的威名——”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伸出的、想去羞辱步知夷脸颊的手,在距离目标尚有半尺时,被另一只突然从旁侧伸出的、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牢牢地攥住了手腕。

      那手看似纤细,甚至带着一种少年人未长成的精致,但五指扣下时,力道却大得惊人!赵莽只觉得腕骨处传来一阵钻心剧痛,仿佛被精金铁钳狠狠箍住,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体内原本顺畅运转的灵力更是为之一滞,竟隐隐有逆流反冲的迹象!

      他惊怒交加地抬头,对上了一双近在咫尺的异瞳。

      那双眼,一蓝一金,在云台天光下流转着妖异而清澈的光泽。眼中原本的茫然怯懦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冷的、仿佛亘古寒潭般深不见底的平静,清晰地倒映出他自己因疼痛和惊愕而扭曲的脸。那目光,不像在看一个活人,更像是在凝视一件死物,或者……一只挡路的虫豸。

      “师兄,”步知夷开口,声音甚至还是那种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软糯质感,但字句却清晰无比,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冰冷韵律,一字字敲在赵莽耳膜上,“云台风大,小心脚下。”

      赵莽被那眼神看得心底骤然一寒,一股莫名的恐惧攫住了他。随即是更大的恼羞成怒,他试图催动灵力震开这只手,却发现对方那看似纤弱的手指如同生根般纹丝不动,自己筑基期的灵力冲击过去,竟如泥牛入海!反而自己体内的灵力被对方手上传来的一股奇异的吸力隐隐引动,倒流的趋势更加明显。

      这怎么可能?!他明明只是个刚引气入体的废物!连炼气一层都未必稳固!

      “你——!”赵莽又惊又怒,脸色涨红,另一只手已下意识凝起灵光,似要动手。

      “怎么回事?”一道清冷如玉石相击、听不出喜怒的声音,自云台入口处传来。

      祝仪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出现在那里,负手而立,雪衣墨发,周身笼罩着淡淡的寒意。他目光淡淡扫过僵持的两人,在步知夷紧扣赵莽手腕的手上停留了一瞬。

      步知夷在听到声音的瞬间,眼神骤然一变!所有的冰冷平静如潮水般褪去,重新被惊慌、委屈,还有一丝被欺负后的倔强迅速填满。他甚至恰到好处地让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他像是被这声询问惊吓到,猛地松开了攥着赵莽手腕的手,还因为用力过猛踉跄着向后倒退了一小步,脚下恰好踩到一块微滑的云晶,身形晃了晃,眼眶迅速泛红,氤氲出水汽,看起来可怜极了。

      “师、师尊!”他转身,像只受惊后寻求庇护的幼兽,几步躲到祝仪身侧,小心翼翼地扯住他一点雪白的袖角,仰起小脸,声音发颤,带着哭腔告状,“这位师兄……这位师兄说我丢人,是废物,还……还想动手打我……” 他适时地吸了吸鼻子,看起来真是可怜。

      赵莽手腕剧痛骤消,但那股寒意和灵力滞涩感却挥之不去。他面对突然出现的祝仪,瞬间冷汗涔涔,后背发凉,慌忙躬身行礼,声音都变了调:“太、太上长老!弟子……弟子只是与他开个玩笑,并无恶意!是他先抓住弟子手腕,弟子一时情急才……”

      “他先如何?”祝仪打断他,语气平淡,甚至没有加重语调,却让周围温度骤降,连呼啸的山风都似乎凝固了一瞬。他没有看赵莽,目光落在步知夷微微泛红、似乎因害怕而轻颤的眼睫上,又淡淡瞥了一眼赵莽那明显残留着几道深红指印、此刻还在微微颤抖的右手手腕。

      “执法长老门下,便是这般玩笑?”祝仪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威压,让赵莽双腿发软,几乎要跪倒在地,“自去戒律堂,领三十寒鞭,禁足思过三月。若再有下次,”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却让人不寒而栗,“便让你祖父亲自来寂灭殿领人。”

      赵莽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再不敢有丝毫辩解,深深伏下身去,声音带着恐惧的颤音:“是……是!弟子知错!弟子领罚!谢……谢长老开恩!”说完,连滚爬爬地起身,拽着两个早已吓傻的跟班,驾起飞行法器,头也不回地仓皇逃离,仿佛慢一步就会没命。

      云台上重归寂静,只剩下呼啸的风声。

      步知夷依旧小心翼翼地攥着祝仪的一点袖角,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发出细小而压抑的抽噎声,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祝仪垂眸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忽然伸出手,冰凉的指尖拂过他湿润的眼角——那里皮肤干爽,并无泪痕。

      步知夷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僵。

      祝仪收回手,摊开掌心,那里干干净净。他抬眸,看向步知夷,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让步知夷的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缩:“演技尚可。”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步知夷恢复如初、甚至更显莹润的指尖,语气平淡地补上后半句,如同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只是下次,记得把痕迹处理干净。”

      祝仪没有追问,也没有斥责。他只是看着步知夷,那目光深沉如子夜寒潭,映不出丝毫情绪,却又仿佛洞悉了一切,带着步知夷看不懂的复杂意味。那目光如有实质,缓缓扫过步知夷强作镇定的脸,微红的眼眶,最后落在他不自觉地蜷起的手指上。

      片刻,祝仪几不可闻地、似是极轻地叹了一声。那叹息太轻,消散在风里,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然后,他转身,雪白的衣袂划过一道冷冽的弧度,步入寂灭殿深处,再无他言。

      留下步知夷独自站在空旷的云台边缘,狂风卷起他单薄的衣袍,猎猎作响,更显得身形孤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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