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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幻境真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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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泉照抬手,指尖在谢沉与自己的眉心轻点。
一道淡淡的灵光如水痕在额间晕开,两人的面容随即发生了细微而自然的变化。
谢沉看见沈泉照原本年轻俊逸面容,变得更为硬朗,眉眼间少了秀美之感,反多了些凌厉的锐气。
谢沉眨了眨眼,接过沈泉照递来的镜子,只见自己的面容也变得更为朴素,那双惹眼的金眸变成了极普通的黑色。
沈泉照解释说:“以我们原本的容貌,一入城就会被认出来。”
两人一路朝王都的方向行去。
及至离城门几里地,沿途的村落与商贩渐渐多了起来,吆喝声与锅灶香气交织在一起,好不热闹。
沈泉照在一处成衣铺前停了下来。门口挂着几件素衣,在风中轻轻摇动。
他走进去,与掌柜客气地拱手:“要我与这位小兄弟身量的两套朴素些的棉衣,再配两顶帷帽。”
掌柜上下打量了两人,见他们面带文气,只当是进城赶考的读书人,笑道:“两位是要进城?刚好店里到了一批新衣,与王城里一个样式,价钱却比城内公道许多。”
沈泉照挑了套灰色的厚棉衣,递给谢沉:“试试。”
谢沉撇了撇嘴,小声嘟囔:“我不喜欢灰色。”
“如今我们隐藏行迹为上。”沈泉照低声解释,“你先前那身金袍子,太显眼了。”
谢沉听了,勉强拿着衣服跟着小二去了里间。
他换完衣服出来,看到铜镜里的自己:一身灰扑扑的长袍,五官被幻形术化得平平无奇,一时甚至都没认出自己。
“我……不如从前好看了。”他说得很认真,甚至有点委屈。
沈泉照失笑,伸手替他戴上了帏帽,安抚道:“等离了王都,我给你买身你喜欢的,颜色样式皆依你的心意。”
谢沉出神地看着沈泉照细心为他系上了帷帽的束带,心跳莫名漏了一拍:“那好吧。”
铜镜中,他的面容被素衣与帷帽一遮,竟真像个不声不响的平凡少年。
掌柜在一旁感叹:“两位兄弟感情真好。”
谢沉耳尖红得厉害,急急忙忙道:“我们不是兄弟!”
“他是我邻居家的幼弟。”沈泉照轻咳一声,同掌柜结了银钱,“阿沉,走了。”
到了城门口,沈泉照出示了通行令。两人这一身不起眼的打扮,果然未引起旁人的注意。
入城才不过数步,街角便忽然一阵喧哗:“看!新贴的通缉令!”
沈泉照的心下一紧,生怕通缉令上出现他与谢沉二人的画像。他朝谢沉做了一个噤声的表情,走上前细看,却见纸上绘着一名面若桃花、满头珠翠的女修士,下写道——
天衡宗左护法,苏棠漪。
周遭的人群熙熙攘攘地讨论着:“天衡宗的左护法,竟叛逃了?”
“天衡宗?就是替宫里做事的那个仙门?”
谢沉惦着脚尖挤进人群:“这个苏棠……什么,修为很高?”
“那是涟漪的漪。”沈泉照觉得还是有必要教这条小龙好好学一遍字。
他解释道:“天衡宗是近百年来新起的门派,我与其门人此前并无交集。但既能当上护法,修为应当不会在我之下。”
说罢,心中暗暗推敲:晏国王城虽设有防护法阵,却远未强到能区分修士的灵息与宗门。白日城门开启时,行人如潮。以苏棠漪的修为,变换容貌后混出王城,应当并非难事。
这些天衡宗的门人不会不清楚,既如此,又为何多此一举在城内张贴通缉令?
除非,这位苏棠漪就像他一样,有不能离开这王城的理由。
谢沉看着沈泉照:“她被通缉,为何你要皱眉?”
沈泉照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淡淡一笑:“你说得对。”
他暂且按下思绪,带着谢沉离开人群,朝着灵盘所指的方向前行。不知不觉间,又来到了阿贵先前借给他的那处别院前。
院门虚掩,缝隙间有风灌出,带着一股刺鼻的腥腐味。
谢沉皱起鼻子:“好臭。”
沈泉照心下一沉,在门前观望片刻:“我们进去。”
推开院门的刹那,门板上的积雪簌簌落地,院中静得出奇。
转过廊檐,腐臭味陡然加重。
后院中央,仰面躺着一具尸体,尸身上压着厚厚积雪。
沈泉照抬手,示意谢沉留在原地,自己上前查看。冬日的寒冷减缓了腐败,他从对方的衣着就认出了死者的身份。
“阿贵。”沈泉照低声道。
谢沉旋即想起当日在这院里抢走他,还说要将他煮成龙肉汤的那个年老修士,冷哼一声:“还说要拿我炼丹,结果自己先死了。”
沈泉照瞥了他一眼:“死者为大。”
谢沉撇嘴,却依言没再说话。
沈泉照俯身检查尸体,尸体胸前有一处剑伤。而阿贵死前似乎并无挣扎的痕迹。
沈泉照的目光不由变得凝重。
阿贵虽为清霄宗的外门弟子,可不知究竟出于何种缘由,如今修为已胜过寻常的内门弟子。
这样的阿贵,竟会被人一击毙命。
沈泉照脑中浮现通缉令上的名字,难道会是她干的?
他缓缓伸手逝去尸体面部的积雪,动作却是一顿——
阿贵的两颊深深凹陷,面皮干如薄纸,看上去就像是被人抽走了真气。
突然间,整个小院诡异地安静下来。
风声,枝头的鸟鸣声,远处孩童的嬉笑声,统统止了。
沈泉照的心猛地一跳,抬眼时,四周哪里还有什么院落。先前的院墙,草木,积雪,尽数化为了白茫茫一片的虚无。
是幻境。
而现实中,谢沉只见沈泉照的眼神一点点黯了下去,像被罩上了一层阴翳。
“沈泉照?”谢沉心头一跳,想上前抓住他。
可刚抬起手,手臂却像被铁链锁住,一寸也动不了。
就在这时,后方响起了脚步声。
谢沉想要回头却不能够,只能尽力转动眼珠朝后看去。
一名身着身形高瘦的青年信步走来,一袭黑衣上以金线绣着火焰纹样。
他的眼睛细长,眼尾微挑,配合天生向上勾的唇角,即便不做表情,看上去也像在笑:“小龙,我们又见面了。”
谢沉沉声道:“我并未见过你。”
青年以手中折扇击掌,似笑非笑:“果然是贵人多忘事。当日天雷劫后,城中修士皆来此地。在下禁军统领,颜长歧,亦是其中之一。”
谢沉见他冰天雪地里还拿把扇子,就暗暗觉得来者不像什么正经人物。
忽想起那天离开小院前,他曾感受到一阵格外难受的视线,回想起来,或许就是眼前这位。
“看来你想起来了。”颜长歧弯了弯眼角,“之前你们从这里离开时,我便猜到你们迟早会回到此处。”
谢沉装出认真听他讲话的样子,暗中咬牙,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挣脱束缚,却都毫无作用。
颜长歧好似看透他心思,笑意更深:“别白费力气了。这是专门针对龙族的囚龙阵,锁住成年龙都不在话下。你这刚破壳的小身板,可冲不破它。”
谢沉神色微变,当初抓他的那几个猎妖修士用的就是此阵:“你也是玄戮门的修士?!”
颜长歧以折扇抵着下巴,好似在回想什么趣事:“原来你见过那几个玄戮门的修士。他们的重剑配合法术,倒是有些碍事。不过不用担心,他们都已经死了。”
他舌尖一舔嘴唇,笑意瘆人:“那几人的修为一般。”他看了一眼地上阿贵的尸体,“至于那个老头,味道倒还算可以。”
谢沉浑身一冷:“你吃了他们?!”
“这有什么,”颜长歧似乎觉得他的反应可笑又天真,“你们龙族,不也爱吞吃修为高的修士?以精华之物为养,方为大道。”
他说得轻轻飘飘,仿佛这是世间再寻常不过的道理。
“可你自己也是修士,他们是你的同类!”谢沉的声音发颤。
“同类?”颜长歧挑眉,“饥荒年代,凡人尚且易子而食,更别提我等断情绝爱的修士。”
他说着,目光落在了陷入幻境的沈泉照身上:“这位看上去,倒很不错。”
他眯起眼,如同品鉴珍馐:“若汲取他的真气,可比先前那几个蠢笨的玄戮门修士要滋补许多。”
谢沉猛地吼道:“你要对他做什么!”
颜长歧饶有趣味地看他一眼:“你先前不是一心想从他身边逃走吗?怎么如今反对他这般上心?”
谢沉心如擂鼓,却硬撑着冷脸:“我们的事,轮不到你管!”
“好不饶人的一张嘴。”颜长歧笑着来到了谢沉跟前。
扑面而来的灵压让谢沉几乎难以呼吸。他意识到,眼前人是迄今为止他遇到的所有修士里,除了沈泉照外,最强的一个。
可天雷劫的那日,他明明没有感受过这样强大的灵力。
谢沉:“你靠吸别人的灵力,就能将自己的修为提升到这种程度?”
颜长歧并未作答,指尖轻轻一弹,炽烈的火焰瞬间跃上了他的掌间:“我若现在带你离开王城,未免太过惹眼。”
他将手中折扇一收,唇角扬起一丝漫不经心的弧度:“倒不如,就地把你炼了。”
话音未落,掌中的火光瞬间暴涨。
谢沉瞳孔陡缩,炽热的灵火还未靠近他,就已带来了一阵灼热的烫感。他拼命催动体内灵力,想要像破壳那日般施法,体内的灵息却只会乱窜,撞击着他的四肢百骸。
“咳!”他太想要立刻驾驭体内肆虐的灵力,一个没稳住,反觉喉口一甜,竟吐出一口血水来。
颜长歧一把掐住谢沉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悬举了起来。他戏谑的语气中带着残忍:
“要怪,就怪你自己非要提前破壳。
经脉没发育完全,还非要催动功力,你这就是自己找死。”
谢沉视线一片发白,呼吸被扼断,意识摇摇欲坠。
绝望里,他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突然扯着嗓子大喊:
“沈泉照!!”
声音出口那一瞬,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从没想到,自己最绝望时候喊出的,竟然是一个人族修士的名字。
他的一颗心微微颤抖,从父母死后,这世上能救他,也切切实实救过他的,也唯有沈泉照一个。
颜长歧冷笑:“他已经深陷幻境。现在指不定在做什么当宗主的美梦呢。”
“你胡说!”谢沉被拉着脖子,挣扎着去扒开颜长歧的手,“他明明就不想——”
颜长歧没心思听他废话,左手的火焰聚起,抬手就要朝谢沉袭去。
一道灵光突然闪过,如利刃劈开燃起的火阵。
“是谁!”颜长歧猛地回身看去。
沈泉照一个瞬移,已用身体挡在了谢沉面前。他眼神清明,没有半点身陷幻境所带来的失神。
颜长歧脸色一变:“你没中幻术?!”
沈泉照的语气冷若冰霜:“这种程度的幻术就想要困住我,倒也劳你费心了。”
颜长歧心头大乱。他明明确认了沈泉照双目失神,一动不动,分明就是陷入幻境中的征兆,背后冷汗直流:
“这位道友,误会!这都是误会!我只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沈泉照手中霁光挥动,剑刃上寒光流转,一剑贯穿了颜长歧的喉咙:
“安息吧。”
颜长歧的眼瞳猛地收紧,想要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听见一阵响声,后知后觉,那是他脖颈断裂之声。
他踉跄了一下,双目大睁,看向沈泉照的表情依旧带着不敢置信的恐惧。
人头落地,而后身躯重重砸在雪地上。
阵主身死,谢沉的囚龙阵当即碎裂。
沈泉照转身想去扶谢沉,不料谢沉先一步跑上前来,一把扑住了沈泉照。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沈泉照微微一怔,他好像还从没被人这么紧紧抱过,半是无奈半是心疼地想:果然还是条小龙。
谢沉却越抱越紧,把头埋进沈泉照怀里,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刚才你突然一动不懂,我还以为……”
沈泉照解释道:“我自院外起便觉其中似有迷阵,于是提前掐了抗幻心诀,为了看看施阵人的真实目的,才装作了陷入幻境的样子。”
他伸手摸了摸谢沉的脑袋,柔声说:“让你担心了。”
谢沉听他耐心的安慰,心中一动,终于抬起头来,眼里还残着泪光。
意识到这点,他脸上一红,当即松开了抱住沈泉照的手,慌忙以手背去拭泪。
沈泉照瞧他这副模样,心中怜惜,拿了帕子递与谢沉:“都过去了。我说了,我会保护你的。”
谢沉见他那温和而耐心的样子,突然意识到,沈泉照似乎是真心待他。
他眼里的泪一下又涌了出来。
谢沉别开脸,不让沈泉照看他脸上的泪痕,余光瞥见地上颜长歧的尸体,忽道:“你杀了他。”他顿了顿,“他也是修士。”
“嗯。”沈泉照没有否认,语气平静,“刚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他以修士为食修炼邪功,已罪无可赦。”
谢沉却没听进去那些修真界的规矩,他抬起头,眼睛直直望向沈泉照:“那你杀他,是因为我吗?”
沈泉照微怔。
他原以为谢沉提起这个,是怪他对同族出手太狠,却没想到少年问的竟是这个。
沈泉照眸光轻动,随后淡淡一笑:“你要这么想的话,便也算吧。”
谢沉抽噎了一下,小声说:“以后我也会保护你。”
沈泉照心中一暖:“好。”
就在这时,谢沉突然用力捂住胸口,眉眼皱成一团,仿佛在承受某种剧痛,骤然弯下了腰:“咳、咳!”
鲜红的血从谢沉的唇间喷出,落在沈泉照的衣襟上,如寒梅初绽,触目惊心。
“谢沉!”沈泉照面色骤变,一把扶住谢沉摇晃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