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悖光性》池向晚

23、绝境援手

　　与苏宴那场短暂而危险的会面后，林淼返回安全屋。书房里那场交易的字句，如同冰冷的铅块沉在心底。双倍的供血量是一道枷锁，但苏宴指出的方向——寻找净世会网络的“线头”，并用更“直接”的方式——却像一道撕裂迷雾的寒光，给他近乎停滞的调查带来了一丝血腥的可能性。
　　直接，意味着更高的风险，但也意味着可能触碰核心。
　　陈陌的远程监控依旧没有突破性进展，协会内网森严依旧。被动等待已无意义。林淼决定，按照苏宴隐晦的建议，主动出击。
　　他仔细复盘了之前探查过的几个坐标点。东区仓库区节点已经惊动（虽然对方反应平淡），不宜再去。他选择了另一个信号曾短暂出现、位于城市西北方向、一片与废弃铁路编组站相连的半荒芜工业区。那里地形复杂，大型废弃机车和货厢堆积如山，地下管网错综，是绝佳的隐蔽场所。
　　这一次，他准备了更具攻击性和探测性的装备。除了常规的隐匿和战斗用品，他还带上了两枚威力更强的“圣光震撼符文”（触发时能释放强光和高频圣力脉冲，对灵体和非实体构造有干扰），一小瓶高浓度“破魔酸蚀剂”，以及一个改良过的、能短暂记录并回放灵能波动轨迹的小型“灵痕追踪器”。
　　夜幕降临，林淼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安全屋，向着西北工业区潜行。
　　与东区仓库区的荒凉不同，西北工业区更显破败与死寂。巨大的龙门吊锈蚀成狰狞骨架，废弃的车厢宛如巨兽尸骸，横七竖八地堆叠在生锈的铁轨上。夜风吹过空旷的场地和破损的厂房，发出如同呜咽般的尖啸。
　　林淼根据陈陌之前提供的模糊信号区域，结合地图和实地观察，将目标锁定在一片相对集中、靠近一个废弃维修地沟的货车厢堆积区。地沟深且宽，里面残留着黑色的油污和积水，是连接地下管网的理想入口。
　　他没有贸然接近地沟，而是先登上一节位置较高的废弃罐车顶部，利用目镜和频谱仪进行远距离扫描。
　　扫描结果令人心惊。这片区域的能量背景“干净”得异常，比东区仓库区有过之而无不及。不是没有能量，而是所有的杂波——地脉辐射、金属锈蚀的微弱电磁、甚至夜行小动物的生命波动——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梳理，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平滑到诡异的稳定状态。而在这种“平滑”的背景下，几个极其微弱、但规律性极强的“冰冷有序”信号点，如同心电图上的脉冲，在地沟深处和几节特定的货车厢底部隐约跳动。
　　不止一个节点。这里很可能是一个比东区仓库区更重要的“枢纽群”或小型据点。
　　林淼心中警惕提到最高。他仔细观察地形，规划了一条尽可能隐蔽的接近路线：利用堆积如山的车厢阴影和破损的机械掩护，迂回靠近地沟边缘，然后寻找机会潜入或探查。
　　行动开始。他如同最敏捷的壁虎，在锈蚀的钢铁丛林间无声穿行。“悄声旅者”靴子让他落地无息，“影鳞衬衣”将他的身形与阴影完美融合。一切顺利，他成功抵近到了距离地沟入口约二十米的一节倾覆的平板车下方。
　　从这里，他能更清晰地感知到从地沟深处散发出的、那种特有的冰冷能量波动，以及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精密仪器运转般的低沉嗡鸣。
　　他取出“灵痕追踪器”，小心翼翼地将探测端对准地沟方向，启动记录功能。仪器屏幕开始绘制附近灵能波动的细微轨迹。
　　突然！
　　追踪器的屏幕猛地一花，发出极其轻微但尖锐的报警蜂鸣！几乎在同一瞬间，林淼全身汗毛倒竖，一股强烈到极点的危机感如同冰水当头浇下！
　　不是来自地沟，而是来自他的头顶和侧后方！
　　“嗤——！”
　　数道极细的、几乎看不见的银白色光束，毫无征兆地从上方几个不同角度的隐蔽位置激射而出，瞬间封死了他所有可能的闪避角度！光束速度快得惊人，带着灼热的高温和一种令人牙酸的、撕裂灵能防护的尖啸！
　　陷阱！这里根本不是他能悄然靠近探查的地方，而是一个布下了天罗地网的死亡陷阱！之前的“平静”和“信号”，根本就是诱饵！
　　林淼的反应快到极致。在危机感炸开的刹那，他身体已经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般向侧前方唯一可能的空隙——地沟边缘一处塌陷的缺口——猛扑出去！同时，他体内的灵能轰然爆发，全部注入“影鳞衬衣”和自身的护体灵光！
　　“噗噗噗——！”
　　尽管他反应神速，仍有两道银白光束擦过了他的左肩和右小腿。影鳞衬衣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左肩传来灼烧般的剧痛，仿佛被烙铁烫过，衣物瞬间焦黑碳化，露出底下同样被灼伤、渗出鲜血的皮肤。右小腿的伤势稍轻，但裤腿被撕裂，皮肤上也留下了一道焦痕。
　　剧痛和冲击让林淼的动作微微一滞。而就在这瞬间，更多银白光束如同雨点般从四面八方射来！不止是高处，连他侧方的几节“废弃”车厢壁板也突然滑开，露出后面闪烁着红光的发射口！
　　与此同时，地沟入口处，四个与之前所见类似、但动作明显更加迅捷凌厉的“傀儡”无声跃出，手中持有发出幽蓝光芒、形似短棍的奇形武器，呈扇形向他包抄而来。他们的动作协同完美，封堵了林淼所有退往开阔地的路线，逼迫他只能向更深处、更危险的地沟或者绝境后退。
　　绝境！
　　林淼的心脏狂跳，血液冲向头顶。他瞬间判断出，硬拼毫无胜算。对方的火力网和包围圈配合得天衣无缝，显然是精心设计好的猎杀阵型。他唯一的生机，或许只有冒险跳入那深不见底、危机未知的地沟！
　　没有时间犹豫！他猛地向地沟缺口处甩出那两枚“圣光震撼符文”，同时将手中那瓶“破魔酸蚀剂”砸向冲得最近的一个傀儡！
　　“轰！嗡——！”
　　刺目的圣光伴随着高频脉冲猛然炸开，强光让所有傀儡的动作都出现了瞬间的迟滞，包围圈出现了一丝缝隙。酸蚀剂泼在那个傀儡身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其体表的能量护盾和部分外壳被迅速消融，动作大乱。
　　就是现在！
　　林淼强忍着肩腿的剧痛，将速度提升到极限，朝着那稍纵即逝的缝隙冲去，目标是地沟边缘！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这个陷阱的严密程度。
　　就在他即将冲入地沟的瞬间，地沟边缘的土壤突然翻开，一张由银色能量丝线编织成的、闪烁着冰冷光芒的大网，毫无征兆地弹起，迎头向他罩来！大网覆盖范围极广，速度极快，根本避无可避！
　　林淼瞳孔骤缩，拼尽全力向一侧扭转身体，同时“夜陨”匕首出鞘，狠狠斩向那能量大网！
　　“铮——！”
　　匕首斩在能量丝线上，爆出一串刺眼的火花。丝线极其坚韧，夜陨虽利，却也只能斩断数根，无法破开整张大网。而这一耽搁，身后和侧方的银白光束以及傀儡已然再次逼近！
　　完了。
　　一股冰冷的绝望，混合着灼热的痛楚和不甘，瞬间攫住了林淼的心脏。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被能量网束缚，然后被无数光束洞穿的场景。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攸关的刹那——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拨动了一下。
　　不，不是仿佛。
　　一切真的变慢了。
　　激射而来的银白光束，如同陷入最粘稠的琥珀，在林淼眼前一寸之遥凝滞、定格，甚至连光束本身的光芒都仿佛凝固。包抄而来的傀儡，保持着前冲扑击的姿势，僵硬在原地，面罩下的红光停止闪烁。那张能量大网，也悬停在半空，丝线上的冷光不再流动。
　　风声、嗡鸣声、他自己的心跳声……一切声响都消失了。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然后，林淼感到腰间一紧。一股无法抗拒、却异常平稳柔和的力量传来，将他凌空提起，向后拉去。
　　他僵硬地转过头。
　　苏宴就站在他身后，不知何时出现。
　　亲王依旧是一身简单的黑色装束，墨发在无风的空气中微微拂动。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甚至比平时更加平静，但那双向来深邃无波、纯黑如夜的眸子，此刻却紧紧锁定在林淼身上。
　　准确地说，是锁定在林淼左肩那道被银白光束擦过、正不断渗出鲜血、皮肉焦黑翻卷的伤口上，以及他右小腿同样焦痕明显的伤处。
　　那目光……不再是以往的审视、玩味、或冰冷的好奇。
　　那里面，翻涌着一种林淼从未在苏宴眼中见过的、近乎骇人的风暴。不是愤怒，不是暴戾，而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复杂的东西——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潮在他眼底凝结，却又在最深处，夹杂着一丝极其细微、却无法错辨的……心疼？
　　那抹心疼一闪而逝，快得几乎像是幻觉，随即被更厚重的、令人胆寒的冷冽所覆盖。
　　苏宴的目光从伤口移开，缓缓扫过周围被凝滞的银白光束、僵立的傀儡、以及那张能量大网。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堆碍眼的、需要被彻底清除的垃圾。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了另一只手，修长的手指对着那个被酸蚀剂腐蚀、动作凝滞的傀儡，轻轻一握。
　　“噗。”
　　一声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闷响。
　　那个傀儡，连同它身上残留的酸蚀剂和破损的能量护盾，瞬间坍缩、扭曲，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捏碎，化作一团混杂着金属碎片和能量残渣的、不足拳头大小的废渣，簌簌落下。
　　轻松，随意，如同拂去一粒尘埃。
　　紧接着，苏宴的目光转向地沟入口和那几个隐蔽的发射点。他甚至没有做出明显的动作，只是眼神微微一凝。
　　“咔嚓……轰隆！”
　　地沟边缘的土壤剧烈翻腾，那几个隐藏的发射装置连同下方的基座，如同被地底巨兽吞噬，猛地向内塌陷、崩解，瞬间被掩埋。周围几节藏有发射口的车厢，悄无声息地扭曲、变形，化为毫无用处的废铁。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那张能量大网和其余几个傀儡身上。
　　没有声音，没有光芒。
　　能量大网如同阳光下的冰雪，瞬间消融，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那几个傀儡，保持着僵立的姿势，体表那层微弱的能量护盾和冰冷的气息如同被抽空般迅速褪去，然后，它们像是失去了所有支撑的泥塑，无声地瘫软、散落在地，变成一堆毫无生机的、看不出原本模样的碎片和线路。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两三秒。
　　一个让林淼陷入绝境的、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连同其中的守卫和武器，就在苏宴近乎无声的意志下，土崩瓦解，化为乌有。
　　绝对的、碾压性的力量。
　　做完这一切，苏宴才重新将目光投向被他揽在身侧的林淼。那眼底的风暴似乎平息了一些，但深处的冷意依旧砭人肌骨。
　　他看了看林淼肩头和腿上的伤，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依旧没有言语。
　　苏宴揽着林淼腰身的手臂微微用力，周围被凝滞的空间仿佛水波般荡漾开来。
　　光影流转，景物飞逝。
　　待林淼重新站稳，惊魂未定地看向四周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危机四伏的废弃工业区，而是身处一个陌生的、布置得极为舒适甚至称得上奢华的房间。
　　房间很大，铺着厚实的暗红色地毯，墙壁是柔和的米黄色，挂着几幅意境深远的东方水墨画。一张宽大柔软的床榻摆在中央，旁边是精致的矮几和座椅。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令人安神的宁神香气息，温度适宜。
　　这里是……苏宴城堡内的某个房间？
　　林淼还未来得及细想，就被轻轻按坐在床榻边缘。苏宴俯身，冰冷的手指不容拒绝地拂开他左肩焦糊破损的衣物，露出下面狰狞的伤口。
　　那道银白光束造成的伤害比看起来更严重，不仅皮肉焦黑，伤口边缘还残留着一种极难驱散的、带着净世会特有冰冷秩序的侵蚀性能量，阻碍着伤口的自然愈合，带来持续不断的、如同细针攒刺般的痛楚。
　　苏宴的指尖悬在伤口上方，一丝极淡的、却精纯凝练到极点的黑暗能量渗出，轻柔地覆盖在伤口上。那能量与净世会的冰冷秩序属性截然相反，带着一种古老而霸道的湮灭特性，精准地中和、驱散着伤口处的异种能量。
　　剧痛迅速减轻，伤口边缘的焦黑开始脱落，露出下方鲜红的新生肉芽，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收口。同样的处理也施加在他右小腿的伤处。
　　整个过程，苏宴的动作堪称轻柔，甚至带着一种……小心翼翼？
　　林淼僵硬地坐着，能清晰感受到苏宴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以及那强大能量在伤口处流转时带来的、奇异而高效的修复感。他微微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苏宴。
　　亲王垂着眼帘，专注地看着伤口，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掩了眸中大部分情绪。但他的嘴唇抿得有些紧，下颌线也比平时更加绷直。
　　那种古怪的、令林淼心悸的感觉又来了。不是感激（他对苏宴只有复杂的戒备和利用），而是一种……被某种超出掌控的强大存在，以如此近距离、如此“细致”的方式“照顾”所带来的，极度的不真实感和隐约的不安。
　　他救了自己，以绝对碾压的姿态。他处理了自己的伤口，用的是如此高效而“温和”的方式。
　　为什么？
　　因为自己是他的“所有物”，不容他人损毁？还是因为……别的？
　　就在林淼心绪纷乱之际，苏宴已经处理完了伤口。他收回手，指尖残留着一丝属于林淼的血迹。他看了一眼那抹殷红，然后，目光重新落回林淼脸上。
　　四目相对。
　　房间内一片寂静，只有宁神香静静燃烧的微响。
　　苏宴看着林淼依旧苍白却强自镇定的脸，看着他眼中残留的惊悸和深藏的警惕，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没有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