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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筒子楼的红衣女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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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播前二十四小时,速成班加急特训。
“阴气化盾,思路不错,但你这盾……”阎煊飘在林鸽身侧,指尖轻轻一戳。
那面巴掌大的灰色气盾,“噗”一声,像肥皂泡般碎了。
林鸽垮下脸:“已经很努力了……”
“努力有用的话,地府早挤爆了。”阎煊毫不留情,“再来。想象盾不是‘墙’,是‘水’。柔能克刚,卸力化力。”
林鸽苦着脸,重新闭眼。
这已经是今晚的第十七次尝试。距离直播只剩不到二十四小时,他还在跟这面“盾”较劲。而隔壁房间,白小棠正兴奋地清点设备,完全不知道他的搭档正在接受鬼王私教。
苏砚的汤还放在厨房,已经凉了。他下午又来过一次,留下几道叠成三角的黄符,说是“以备不时之需”。林鸽收下了,没敢告诉阎煊,偷偷塞进了背包夹层。
“集中。”阎煊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林鸽深吸一口气,将杂念抛开。
阴气流动,冰凉的雾气缠绕指尖。这一次,他不再想象坚硬的盾牌,而是流动的水,柔软的布,能够缓冲、化解冲击的东西。
掌心,灰色的雾气缓缓铺开,旋转,形成一面薄薄的、近乎透明的气膜。它微微颤动,边缘如水波荡漾。
阎煊伸出手指,轻轻一按。
气膜凹陷,但没有破,反而将力道分散,荡开一圈涟漪。
“尚可。”他收回手,难得给了句正面评价,“维持形态,适应冲击。”
林鸽不敢分心,全神贯注。
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
汗水从额角滑落,手臂开始颤抖,但他咬紧牙关。那面薄薄的气膜,始终顽强地浮在掌心,像一层脆弱的、但确实存在的屏障。
“够了。”阎煊终于叫停。
林鸽如蒙大赦,散掉气膜,整个人瘫倒在地毯上,大口喘气。
“明晚直播,记住三点。”阎煊飘到他身侧,蹲下,暗金色的眼眸盯着他,“一,遇事莫慌,慌则气散,气散则术溃。二,若真见那红衣女孩,莫要与她对视,莫要应答,莫要触碰。三……”
他顿了顿。
“若遇险,喊本王名讳。”
林鸽一愣:“喊……您的名字?”
“阎煊。”鬼王说,声音很轻,但带着某种奇异的重量,“血契相连,你唤本王真名,本王可暂时借力于你。但记住,以你现在的身体,最多三息。三息之后,若不退,必遭反噬。”
“会怎样?”
“轻则昏迷,重则……”阎煊没说完,但林鸽懂了。
会死。
“那我还是……尽量不喊。”林鸽干笑。
“随你。”阎煊站起身,身影开始变淡,“明晚,本王会随行。但若无必要,不会出手。这是你的试炼,小鸽子。”
“试炼?”
“嗯。”阎煊的声音飘散在空气中,“让本王看看,你能飞多高。”
说完,他彻底消失。
客厅里,只剩林鸽一个人,和满身疲惫。
他躺在地毯上,看着天花板,脑子里反复回放那三点警告,和那句“喊本王名讳”。
阎煊。
他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舌尖抵着上颚,气流从喉咙深处滚出,两个音节,带着某种古老的回响。
明明只是默念,手腕处的血契印记,却微微发烫。
像在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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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播夜,晚上九点半,老城区筒子楼下。
夜色如墨,将这栋五层的老旧建筑衬得格外阴森。墙面斑驳,爬满枯藤,窗户大多破损,像一只只空洞的眼睛。楼前空地上堆着杂物,锈蚀的自行车、破沙发、还有几袋散发着馊味的垃圾。
“就是这儿了。”白小棠停好车,语气兴奋中带着紧张,“三楼,306室。老太太姓陈,独居,我托居委会打过招呼了,说咱们是拍城市纪录片的,她答应了,但只给一小时。”
林鸽下车,夜风带着凉意,吹得他打了个寒颤。
他抬头看向三楼。
306室的窗户,拉着厚厚的暗红色窗帘。窗帘后,似乎有一点微弱的光,像蜡烛,又像……香火。
“苏教授到了。”白小棠指了指前面。
苏砚从阴影里走出来,还是那副温文模样,但今晚他背了个古朴的深棕色帆布包,鼓鼓囊囊的。见到林鸽,他点头示意,目光在林鸽脸上停留了一瞬,微微皱眉。
“林先生,你脸色不太好。”
“没、没睡好。”林鸽避开他的视线。
苏砚没再追问,只是从包里掏出三个小香囊,递给两人。
“自己做的,安神辟秽。戴着,有备无患。”
香囊是深蓝色的,绣着简单的云纹,散发着淡淡的草药味。林鸽接过,手指碰到香囊的瞬间,感觉一股温和的暖意渗入皮肤,驱散了夜风的寒意。
“谢谢苏教授。”白小棠立刻戴上,“咱们这就上去?”
“等等。”苏砚叫住他们,从帆布包里又拿出一个小罗盘,巴掌大小,古铜色,指针是暗红色的。
他平端罗盘,对着筒子楼。
罗盘指针开始缓缓转动,最初还算平稳,但指向三楼时,猛地一颤,然后开始疯狂打转,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
苏砚的脸色沉了下来。
“阴气极重,而且……”他盯着罗盘,声音压得很低,“不止一股。”
白小棠凑过来看,虽然看不懂,但也被那疯狂的指针吓了一跳:“这、这仪器坏了?”
“没坏。”苏砚收起罗盘,看向林鸽,“林先生,你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林鸽捏紧了手里的香囊,掌心渗出冷汗。
退出?
他看着白小棠期待的眼神,想起那三倍赞助费,想起自己还没还清的贷款,想起阎煊那句“这是你的试炼”。
然后,他摇头。
“来都来了。”
苏砚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劝。
“那好,跟紧我。记住,进去后,莫要乱碰东西,莫要随意应答,莫要……”他顿了顿,“莫要回头看。”
说完,他率先走向楼门。
白小棠扛着设备跟上,林鸽走在最后。
踏进楼门的瞬间,温度骤降。
不是心理作用,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实时温度,从外面的18度跌到11度。楼道里弥漫着一股陈腐的味道,混合着霉味、香火味,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甜腥。
声控灯坏了,只有苏砚手里的强光手电照亮前路。光柱扫过斑驳的墙面,上面有各种涂鸦和划痕,还有一些……像是指甲抓出来的印子。
楼梯是老式的水泥台阶,边缘破损,扶手上积着厚厚的灰。
“三楼,306。”白小棠小声说,声音在空荡的楼道里回响。
他们一步一步往上走。
脚步声,呼吸声,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走到二楼和三楼之间的拐角时,林鸽脚步一顿。
他听见了。
很轻,很细,像小猫的呜咽。
是哭声。
小女孩的哭声。
从三楼的方向传来,断断续续,时有时无。
白小棠显然也听见了,脸色发白,但还强撑着:“是、是风吧?或者……谁家电视?”
苏砚没说话,只是握紧了手里的罗盘,指关节发白。
他们继续往上。
哭声越来越清晰。
“妈妈……妈妈……你在哪儿……”
“囡囡好冷……”
“为什么……不要囡囡了……”
稚嫩的童音,带着哭腔,在空荡的楼道里飘荡,钻进耳朵,直往心里钻。
林鸽的心脏缩紧了。
他想起了资料里的话:红衣小女孩,低着头,一走近就不见了。
“别听。”苏砚突然开口,声音不大,但带着某种奇异的镇定力量,“封闭耳识,专注当下。”
他掏出一张黄符,指尖一搓,符纸无火自燃,化作一缕青烟,盘旋上升。烟过之处,那哭声似乎淡了些。
“走。”苏砚加快脚步。
三人终于来到三楼。
楼道更暗,更冷。306室在走廊尽头,那扇暗红色的铁门,在昏暗的光线下,像凝固的血。
门缝下,透出一点微弱的光。
蜡烛的光。
还有……香火的味道。
苏砚上前,轻轻敲门。
“陈阿姨,我是下午跟您联系过的小苏,拍纪录片的。”
门内安静了几秒。
然后,传来缓慢的、拖沓的脚步声。
“吱呀——”
门开了一条缝。
一只浑浊的眼睛,从门缝里看过来。
是个很瘦的老太太,满头银发,脸上皱纹深刻,眼神警惕中带着疲惫。她穿着一身深蓝色的旧式布衣,手里握着一串佛珠。
“就一个小时。”她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拍完赶紧走,别乱碰东西。”
“谢谢陈阿姨。”苏砚微笑,语气温和。
老太太打开门,侧身让他们进去。
屋内比想象中整洁,但压抑。
客厅不大,家具都是老式的,蒙着白色的防尘布。正对门的墙上,供着一尊观音像,像前点着三支香,蜡烛摇曳。供桌上摆满了水果、糕点,还有几个小盘子,里面装着……生米和糖果。
最引人注目的是,屋里几乎每一面墙、每一个角落,都贴满了黄色的符纸。有些是印刷的,有些是手写的,朱砂的痕迹已经褪色,但依然密密麻麻,像某种怪异的墙纸。
“你们拍吧,我回屋了。”老太太说着,转身走向里屋,关上了门。
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个,和满墙的符纸,以及那尊沉默的观音。
“开播吗?”白小棠小声问,已经开始架设设备。
林鸽点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进入状态。
“各、各位观众晚上好,这里是‘夜游不怕鸽’……”他对着镜头开口,声音还算平稳,“今晚我们在老城区的一栋筒子楼里,这里有一个四十年来无人敢住的房间……”
直播开启,观众涌入。
弹幕滚动:
「来了来了!前排!」
「这屋子氛围绝了,符纸贴满墙!」
「主播胆子真大,这地方我隔着屏幕都怕」
「特效小哥呢?今天没跟来?」
林鸽一边解说,一边用眼神示意白小棠给苏砚镜头。
“今晚我们特别邀请了民俗学苏砚教授,为我们讲解这里的民俗背景……”他介绍道。
苏砚对着镜头点头,语气平和地开始讲述筒子楼的历史,灭门案的传闻,以及本地人对这类事件的传统处理方式。
他讲得很专业,很冷静,但林鸽注意到,他的目光始终在屋内扫视,尤其是那些符纸,和紧闭的里屋门。
直播进行到二十分钟,一切还算正常。
观众人数突破了五十万,弹幕讨论热烈,打赏不断。
但林鸽心里那根弦,越绷越紧。
太安静了。
老太太进了里屋后,就再没动静。屋外的哭声也消失了。只有香火静静燃烧,蜡烛偶尔“噼啪”轻响。
还有……
他总觉得,有人在看他。
不是从门外,不是从窗外。
是从……那些符纸后面。
“现在,我们征得了陈阿姨的同意,可以简单查看一下这个客厅。”林鸽说着,走向靠墙的一个老式五斗柜。
柜子上也贴满了符纸。他小心地避开,拉开最上面的抽屉。
里面是些杂物:针线、纽扣、老花镜、还有一本泛黄的相册。
林鸽拿起相册,翻开。
第一页是一张黑白全家福。一对年轻夫妻,三个孩子——两个男孩,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看起来五六岁的样子,穿着红色的裙子,笑得很甜。
照片右下角,一行娟秀的小字:1983年春节,囡囡五岁。
囡囡。
林鸽手指一颤。
这就是那个……红衣女孩?
“妈妈……你在看囡囡吗……”
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很近,近得仿佛有人贴着他的耳朵在说话。
林鸽浑身一僵,猛地转头。
空无一人。
只有白小棠在调试镜头,苏砚在查看墙角的符纸。
“怎么了鸽子?”白小棠问。
“没、没事。”林鸽放下相册,手指冰凉。
他看向镜头,强迫自己继续解说:“这是一张老照片,应该是这家人……”
话没说完,他停住了。
因为照片上,那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慢慢转过了头。
黑白照片里,她原本看向镜头的脸,一点点、一点点地转向了林鸽的方向。
然后,她笑了。
嘴角咧开,一直咧到耳根,露出黑洞洞的、没有牙齿的嘴。
“哥哥……你看见囡囡了……”
声音直接在脑子里炸开。
林鸽手一松,相册“啪”地掉在地上。
“鸽子!”白小棠冲过来,“你没事吧?脸色这么白?”
苏砚也快步走近,目光落在地上的相册上,脸色骤变。
他弯腰捡起相册,翻开,盯着那张全家福。
照片上,一切正常。夫妻微笑,孩子乖巧,没有转头,没有诡笑。
“林先生,你看到什么了?”苏砚压低声音问。
林鸽嘴唇发抖,说不出话。
“他看见了。”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在屋里响起。
不是苏砚,不是白小棠。
是阎煊。
林鸽猛地转头,看见客厅的阴影角落里,一道玄色身影缓缓浮现。阎煊抱着手臂,靠墙站着,暗金色的眼眸盯着那张照片,眼神冰冷。
“她在这里。”他说,“而且,很饿。”
“谁?”白小棠茫然四顾,“谁在说话?”
他看不见阎煊。
但苏砚,猛地转头,看向那个角落。
他看不见阎煊的具体形貌,但他看见——那里的阴影,浓得化不开,像有生命般缓缓蠕动。墙上的符纸,无风自动,发出“哗啦啦”的轻响,朱砂的痕迹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发亮。
“果然……”苏砚深吸一口气,从帆布包里抽出一柄木剑——桃木的,剑身上刻满符文,“林先生,退后。”
“苏教授,你……”白小棠懵了。
“她来了。”苏砚打断他,木剑横在胸前,目光死死盯着那张照片。
照片上,红裙小女孩的脸,又开始缓缓转动。
这一次,不只是脸。
她的身体,她的手臂,她的腿,都开始从照片里……往外爬。
先是头,然后是肩膀,接着是上半身……
黑白照片像水面般荡漾,一个小小的、穿着红裙子的身影,从二维的纸面,一点点挣脱,爬向三维的现实。
“囡囡好冷……”
“囡囡好饿……”
“妈妈不要囡囡了……”
“哥哥……你陪囡囡玩……”
女孩完全爬出了照片,站在地上。
她低着头,黑发垂下来,遮住脸。红裙子很旧,沾着暗色的污渍,像干涸的血。她赤着脚,脚踝纤细,皮肤是死寂的灰白。
她慢慢抬起头。
发丝缝隙里,露出一只眼睛。
全黑,没有眼白,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啊——!!!”白小棠终于看见了,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但立刻捂住嘴,脸色惨白如纸。
直播间,弹幕彻底疯了:
「我看到了!红裙子小女孩!」
「这特效太真了!怎么做到的?!」
「不是特效!绝对不是!你们看摄影师和教授的反应!」
「报警!快报警啊!」
但林鸽已经顾不上直播了。
他全身的血液都像冻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小小的红色身影,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哥哥……看见囡囡了……”
“那就要……留下来陪囡囡……”
她伸出小手,灰白的手指,指甲是黑色的,尖利。
越来越近。
三米,两米,一米……
就在那双手即将碰到林鸽的瞬间——
“放肆!”
一声冷喝。
不是苏砚,是阎煊。
他一步踏出阴影,玄衣无风自动,墨发飞扬。暗金色的眼眸里,寒光凛冽。他甚至没做什么动作,只是站在那里,一股无形的威压便如山崩海啸般席卷整个客厅。
墙上所有的符纸,瞬间自燃,化作漫天飞灰。
蜡烛疯狂摇曳,几近熄灭。
小女孩的动作,僵住了。
她缓缓转头,那只全黑的眼睛,看向阎煊。
然后,她发出了极其尖锐的、不似人声的嘶叫:
“你……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你不该问。”阎煊语气平淡,却带着令人战栗的威严,“散去怨气,入轮回,本王可饶你。”
“不……不……”小女孩摇头,黑发狂舞,“囡囡要妈妈……要哥哥……要人陪……”
她突然转身,扑向离她最近的白小棠。
速度快得只剩一道红影。
苏砚反应极快,木剑横扫,剑身符文亮起金光,斩向红影。
但剑身穿过红影,像斩过空气。
小女孩已经扑到白小棠面前,双手掐向他的脖子。
“小白!”林鸽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先于意识动了。
他伸出手,掌心里,那面练习了无数次的灰色气盾,瞬间展开,挡在白小棠面前。
“铛——!”
一声闷响。
小女孩的双手,狠狠抓在气盾上。
气盾剧烈震荡,边缘开始碎裂,但,没破。
它撑住了。
林鸽感觉一股巨大的、冰寒的力量从盾上传来,震得他手臂发麻,胸口发闷,喉头涌上腥甜。
但他咬着牙,不退。
“哥哥……也要拦囡囡……”小女孩歪头,那只全黑的眼睛盯着林鸽,忽然咧嘴笑了,“那哥哥……一起留下来吧……”
她双手用力,气盾上的裂纹,开始蔓延。
“林鸽,退!”苏砚冲过来,咬破指尖,将血抹在木剑上,剑身金光大盛,再次斩下。
这次,剑身结结实实斩在小女孩肩头。
“嗤啦——”
像烧红的铁烙在皮肉上,小女孩肩头冒出黑烟,发出凄厉的惨叫。她猛地转身,一把抓住苏砚的木剑,黑气顺着剑身蔓延,瞬间侵蚀了符文金光。
苏砚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丝,但握剑的手,稳如磐石。
“囡囡……生气了……”小女孩的声音变得嘶哑、怨毒,“你们……都要死……”
她身上的红裙,无风鼓荡,黑发狂舞,露出整张脸。
那是一张怎样恐怖的脸——皮肤青紫,布满尸斑,眼睛是全黑的,嘴巴一直咧到耳根,嘴里是密密麻麻的、尖利的牙齿。
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腐臭和血腥味,瞬间弥漫整个房间。
她张开嘴,发出一声尖锐到极点的厉啸。
声波肉眼可见地扩散,所过之处,家具崩裂,玻璃炸碎,连墙皮都簌簌脱落。
白小棠惨叫一声,捂住耳朵,鲜血从指缝渗出。
苏砚闷哼,倒退三步,木剑上的金光彻底熄灭。
林鸽的气盾,在这声厉啸中,轰然破碎。
他整个人被震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墙上,眼前发黑,喉咙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
“林鸽!”苏砚惊呼。
小女孩狞笑着,扑向倒在地上的林鸽。
“哥哥……第一个……”
越来越近。
林鸽看着那张可怖的脸,闻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
然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嘶哑地、拼尽全力地喊出两个字:
“阎煊——!!!”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小女孩的动作,停在半空。
苏砚握剑的手,僵住。
白小棠的惨叫,卡在喉咙里。
然后——
一股冰冷、浩瀚、仿佛来自亘古洪荒的气息,从林鸽体内轰然爆发。
他周身,深灰色的阴气疯狂涌出,不再是之前的微弱雾气,而是凝实如墨的、翻滚咆哮的黑潮。黑潮瞬间将他包裹,又迅速回流,在他身体表面,凝结成一套古朴、繁复、布满暗金色纹路的玄色铠甲虚影。
他的眼睛,原本浅褐色的瞳孔,在那一瞬间,染上了暗金的色泽。
冰冷,威严,俯瞰众生。
他抬起手,只是轻轻一握。
扑到面前的小女孩,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尖叫,身体被无形的力量攥住,悬在半空,疯狂挣扎。
“区区怨灵,也敢造次。”
“林鸽”开口,声音是重叠的——既有林鸽的清越,又有阎煊的低沉,带着奇异的回响,在房间里震荡。
他五指缓缓收拢。
小女孩的身体,开始扭曲,变形,黑烟从她七窍中涌出,消散在空气中。
“不……不要……囡囡错了……囡囡不敢了……”小女孩哭求,声音变回了稚嫩的童音。
“林鸽”的动作,微微一顿。
暗金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挣扎。
是林鸽的意识,在反抗。
“她……只是……孩子……”林鸽自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重叠音里挣脱出来。
“怨灵噬人,已非孩童。”“阎煊”的声音冷硬。
“但……她……很可怜……”
“可怜,不是为恶的理由。”
“给她……一次机会……”
“……”
暗金色的眼眸,盯着空中那团挣扎的红影。
许久。
“罢了。”
“林鸽”松开了手。
小女孩摔在地上,身体已经变得半透明,红裙褪色,恢复了最初那个低头、怯懦的模样。
“散去怨气,入轮回。”“林鸽”声音冰冷,但不再有杀意,“再滞留阳世,形神俱灭。”
小女孩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低声啜泣。
“囡囡……不知道……怎么走……”
“林鸽”沉默了一瞬,然后抬起手,指尖在空中虚划。
一道暗金色的符文,凭空浮现,缓缓飘向小女孩,印在她额头。
符文没入,小女孩的身体,开始发出柔和的白光。她脸上的青紫尸斑褪去,恢复了孩童的粉嫩,那只全黑的眼睛,也变回了正常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她抬起头,看向“林鸽”,又看向地上那张全家福,眼里涌出泪水。
“谢谢……哥哥……”
“囡囡……想妈妈了……”
白光越来越亮,小女孩的身影,逐渐淡化,最后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在空气中。
只有一声稚嫩的、带着解脱的轻语,残留:
“妈妈……囡囡来了……”
荧光彻底消散。
屋里,重归寂静。
只有满地狼藉,和三个惊魂未定的人。
“林鸽”身上的玄色铠甲虚影,缓缓散去。眼中的暗金色,如潮水般退却,恢复浅褐。
然后,他身体一晃,向前倒去。
“林鸽!”苏砚冲过来,一把扶住他。
林鸽脸色惨白如纸,嘴角还挂着血丝,眼睛紧闭,已经昏迷不醒。
“他怎么了?”白小棠爬起来,耳朵还在流血,但顾不上自己。
苏砚探了探林鸽的脉搏,又翻开他眼皮看了看,脸色凝重。
“魂魄震荡,气血逆冲,阴气侵体……”他快速从帆布包里掏出银针,刺入林鸽几处穴位,又喂他服下一粒药丸,“必须立刻送医,不,送我家。医院治不了这个。”
“那直播……”白小棠看向还在运转的摄像机。
直播间,弹幕已经彻底疯狂,在线人数突破三百万,服务器几近崩溃。
「我刚才看到了什么?铠甲?特效?」
「主播最后那声音……是两个人?」
「小女孩消失了!是超度了吗?」
「这真的是直播?不是电影?」
「报警了!警察说马上到!」
苏砚看了一眼镜头,快步走过去,关掉了直播。
“这里不能留了,警察马上到。”他背起林鸽,“小白,收拾东西,快走!”
白小棠手忙脚乱地收拾设备,又看了眼里屋紧闭的门。
“陈阿姨她……”
“她没事,只是昏睡。”苏砚已经背起林鸽往外走,“这里的事,我会处理。你先走,从后门。”
三人匆匆离开306室。
下楼时,林鸽在苏砚背上,微微睁开眼睛。
视线模糊,意识涣散。
但他看见,楼梯拐角的阴影里,一道玄色身影,静静站在那里。
阎煊看着他,暗金色的眼眸里,不再是之前的慵懒或戏谑,而是某种复杂的、林鸽看不懂的情绪。
然后,阎煊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点了点林鸽的额头。
一股温和的、清凉的力量渗入,缓解了脑海里的剧痛。
“睡吧。”阎煊的声音,直接在他意识里响起,“你做得……很好。”
林鸽想说什么,但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将他吞没。
彻底失去意识前,他最后一个念头是:
可乐……
还没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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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
筒子楼下,警车和救护车的灯光,交织闪烁。
306室里,陈老太太茫然地坐在床上,看着满地狼藉,和墙上燃烧殆尽的符纸灰烬。
她走到客厅,捡起地上那张全家福。
照片上,一家五口,笑容温暖。
只是那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脸上,多了一丝安详的、解脱的笑意。
老太太看着照片,许久,浑浊的眼睛里,流下两行泪。
“囡囡……走了……”
她低声说,将照片紧紧抱在怀里。
窗外,夜色如墨。
而在城市的另一处,苏砚的公寓里,林鸽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苏砚正在给他施针,银针扎入穴位,针尾微微颤动。
白小棠守在旁边,脸色苍白,耳朵已经简单包扎过。
“他会没事吧?”白小棠小声问。
“不知道。”苏砚声音很沉,“借鬼神之力,本就是禁忌。他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
“借鬼神之力?”白小棠茫然,“你是说……最后那个铠甲?那是什么?”
苏砚没回答。
他只是盯着林鸽苍白的面容,看着他耳后那片羽毛状的红痕,眼神复杂。
许久,他才低声说:
“那不是鬼神之力。”
“那是……鬼王亲临。”
白小棠倒吸一口冷气。
“鬼、鬼王?”
苏砚没再解释,只是收起银针,从药箱里拿出一枚古旧的玉佩,轻轻放在林鸽胸口。
玉佩触体,发出温润的白光,笼罩林鸽全身。
“希望这块‘定魂玉’,能稳住他的魂魄。”苏砚喃喃。
他转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手里,那枚罗盘的指针,还在微微颤动。
指向的,不是林鸽。
而是……
这间公寓的某个角落。
那里,阴影浓得化不开。
像有一双暗金色的眼睛,正在静静注视。
注视着床上昏迷的青年。
注视着这个,胆小的,却又一次次冲向恐惧的。
小鸽子。
苏砚握紧了罗盘,指关节发白。
然后,他对着那片阴影,缓缓开口,声音很低,但很清晰:
“我知道你在。”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想做什么。”
“但如果你敢伤他……”
“苏家虽败,祖传的‘弑神符’,还剩最后一张。”
阴影,无声涌动。
像在回应。
又像在……
嗤笑。
夜,还很长。
而昏迷中的林鸽,在梦里,看见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黑暗里,有一双暗金色的眼睛,静静看着他。
然后,他听见一个声音,很轻,很淡,带着千年孤寂的叹息:
“小鸽子……”
“快点醒。”
“本王的可乐……”
“还没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