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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融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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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的时候,禾木的天还没完全黑。
“锄大地小分队”的群聊,被林子昂用一连串疯狂的炸弹表情包刷了屏。
「出来!都给哥出来!有大事宣布!」
「?你最好真的有事」钱玥秒回。
「只要不是老板闪现禾木,一切好说」佳佳紧随其后。
孙维看着眼前疯狂震动的手机,和对面的张一然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见预热得差不多了,林子昂直接甩了段语音,点开是他压不住的激动变调:
“家人们!你们绝对猜不到!我!刚才!在民宿走廊!碰到了谁!”
「少卖关子,有话直说」钱玥打字回复。
「就是!总不能真是咱老板吧」佳佳附和。
孙维点了个话筒的表情包过去:“大师,请讲。”
大师立刻发来一张角度刁钻的自拍——背景是走廊暖黄的灯光,林子昂挤在画面最前面,笑得见牙不见眼,而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一个身着便服、五官浓艳惊心的女人正低头看手机,侧脸在光影里美得极具冲击力。
“卧槽!!!!!!!”钱玥的尖叫几乎能穿透手机屏幕。
“我去!真的是冬天?!去年金鸡影后那个冬天?!”佳佳也顾不上打字了,抓着钱玥的胳膊猛晃。
一众吱哇乱叫的人里,张一然依旧没啥反应。她只是顺手点开微博,搜索词条“演员冬天”,试图对这个引发混乱的三次元生物进行基础资料建档。
页面跳转,最新一条动态里,一张构图随意的照片跳了出来:一只萨摩耶正懒洋洋地靠在壁炉边睡觉,毛色在火光下像一团温暖的云。
她的指尖顿了顿,无意识地放大图片,在那团毛茸茸上停留了两秒。
而孙维……
孙维的目光在冬天那张侧脸上停留了一瞬,便不动声色地移开。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的震动源于何处——他太熟悉这个画面了,他硬盘里存着同一只萨摩耶不同角度的照片。
网络那头,被短暂忽视的林大师迫不及待地放出终极猛料:
“冬天姐姐邀请我们一起去村口清吧玩!全员!现在!立刻!马上!”
“他可真行!上来就叫人家影后姐姐,要点脸嘛!啊啊啊啊啊……”
钱玥挽着佳佳,正蛐蛐林子昂,脚下一滑,尾音和人一起飞了出去。
民宿离“喀纳斯湖水怪”清吧有二十分钟的路程,结冰的路面把大伙儿串成了一串泥鳅。
孙维已经数不清他们摔了多少跤,几个人像玩多米诺骨牌,连着打出溜,扶都扶不过来。
即使摔了个狗啃泥,这小姑娘嘴上还不带停的,一把抓着孙维的手颤巍巍爬起来,不忘继续和伙伴念叨:
“我想起来了!冬天是北影毕业的呀!正宗科班出身的演员。我就说呢,咱早上见着的那个好心人姐姐——长那么好看,还穿着北影校服……说不定是她同学呢!不行不行,等下见到冬天我一定要问问——”
孙维淡淡抖掉手套上的雪水,突然针锋相对:
“你不也叫得挺亲热的嘛,姐姐姐姐的。”
明明我都没有,凭什么轮到你?
钱玥愣住:“……啊?我就是觉得她人好、长得漂亮——”
孙维笑嘻嘻丢过去个眼刀:“行啊,再摔了自己爬。”
语气挺平常,可那抹酸味儿连张一然都听得出来。
身后的声音一下子低了,猜都不用猜,肯定是两个小姑娘凑一块儿嘴自己。
“咋突然这么凶啊?”
“我怎么知道?他吃谁的醋呢?”
孙维走在最前面,步子悄悄快了一点。
冬天。
这位影后大张旗鼓地办party,不得把整个村子闹得个底朝天?
待会清吧里人声一乱、注意力一上来——
程啸……要是正好在上班怎么办?
她会不会被认出来?
会不会被追问?
孙维指尖冷得一紧。
——希望等会儿,她不在。
真的不在,太好了。
孙维放心地向沙发靠下,虽然也有小小的失落。
林子昂已经俨然成为影后的临时助理,把团队的每一个人都给冬天介绍了一遍。正牌助理和经纪人被晾在一边,两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他俩也趁此机会喘口气,一下午陪着冬天和剧组人员开暖场活动,直到现在都没吃上一口饭——反正他们都走了,抛开工作,现在是私人时间。
轮到钱玥,孙维再次坐起来。
“您好您好!请问能合照吗?”
钱玥挤到最前,整张脸都亮着。
冬天一边签名,一边随口:“你们玩得开心就好。”
果不其然,女生激动地介绍完,气都不带喘的,像豌豆射手一样吐出了她的问号:
“您是不是有同学也在这拍戏呀?我今天好像看到——”
暗指程啸。
冬天动作顿了半秒,嘴角微微抿紧,眼神跟着向吧台方向扫了一下,正想说什么——
“哎呀,大明星认识的人那么多,你这么问她得想三天三夜。佳佳他们还没合照呢,别一个人霸占咯。”
孙维的声音插了进来,顺手把佳佳他们往前一推,看似很不经意的模样。
乍听是开玩笑,实则精准阻断。
——冬天愣住,这小子反应比她还快。
而且那个语气……
太像在保护程啸,甚至比她更怕程啸受伤。
冬天抬眼认真地看了孙维一秒:
这人,到底是知道些什么?还是……对她图谋不轨?
空气有一瞬间的轻微失衡,敏感的人都察觉到了。
杯子里的沙棘特调刚好还剩最后一口。
孙维一饮而尽,借机离开。
学生们还在热闹,孙维绕到吧台去结账。
门口的风铃一响,冷风卷进了几朵雪花。
一个身影走了进来,夜色的蓝调和风雪一齐被清吧的暖光拦截在外。
孙维转眼的瞬间,整个视界被这道锋利的逆光割开——
程啸提着工具箱,跺着脚清理马靴上沾的泥水。肩头的积雪跟着掉下来,进门的地毯迎接了一场小雪,一齐落到孙维的鞋尖上。
程啸抬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这个第一天认识、第三次见的男生愣愣地望向自己,清吧的灯光在他身后摇曳,节拍轻盈,空气温暖。可他看着她,分明像是亲眼目睹了一场迟到的雪崩。
不是轰然,无声却排山倒海。
孙维有点抬不起脚,像被粘在了地板上。
她一定在雪地里蹲了很久,久到背上都淋湿了。
雪不断下,不断在她背上融化,浸出的深色水痕像某种游移的影子,长长的尾巴扫荡过腰际。
工具箱放到地板上的声音闷响,很沉。
她做的是很累的活。
久得可怜,累得心酸。
而她居然习惯了——
自己扛、自己干,一个人,从早到晚。
孙维指尖微微一颤,像是被什么锐利的情绪轻轻地割了一下。
他忽然觉得,追了五年的人,竟然比他想象的更孤单。
“喝一杯?”程啸已经脱下外套,穿上了围裙,走进吧台。
“好,我请客。”孙维坐上高脚凳。
“那倒不用,今天影后包场。”冰碴子从刀口溅出来,反着细碎的光,是一块球形的冰,在程啸手下打磨成钻石的棱角。
“想喝什么?”她没有抬头,指尖的动作很温柔,但也很专注——
和比赛时的她很不一样。
“你推荐呢?”孙维支起下巴,把焦点落在冰块上。
即使他很想往上看。
“本店的招牌特调,水怪和钻石尘。”程啸甩过来一张皱皱巴巴的牛皮纸菜单,用刀尖点过第一行,“水怪是本地产的红酒加柠檬汁,钻石尘是雪莉酒加沙棘汁。”
菜单上一红一金两款酒,很是醒目,前者浓郁的血浆中荡漾着一大块血橙,明灭不定,让他想起了她腰间的那一缕潮湿。
“刚刚尝了钻石尘,那就来一杯水怪吧。”喉咙有些紧。
程啸没说话,孙维歪头看她。灯光有点暗,眼睛躲在眉骨投下的阴影里,看不真切。细细密密的睫毛在面颊上种出一片荆棘,藏起了很多东西,比如她的情绪。
她会想什么呢?
哪怕一点点,她会怀念过去的日子吗?
“啪!”一双手拍在孙维肩膀上。
来的讨厌鬼还不止一个,几个毛茸茸的脑袋带着红扑扑的脸蛋一齐凑过来,把孙维挤得往桌子靠了靠。
不是吧,这就上头了?
还是张一然稳重,还在卡座里,影后也没起身。
也好,她俩不同框就没那么危险。
“姐姐!今天可太谢谢你啦!咱们几个要不是你,恐怕要交代在山里边了。”佳佳很感激。
“不过,我跟你说!姐姐,你刚刚!错过了!一个亿啊啊啊啊啊!那可是影后诶,不止影后,一整个剧组,那个模特转行当演员的国民弟弟,那个拿了三届最佳影片的吴导,呜呜呜呜呜我人生圆满了!!!”钱玥就没那么体面了,不仅大舌头,还踉踉跄跄地往地上栽。
孙维怎么拉都拉不住,女生一屁股坐在了地毯上,“不过没事的姐姐!看在你今天救我们的份上,我愿意把热乎的亲笔签名给你!”人都低得看不见了,还在蹦跶。
“真不好意思呀,小孩喝不了多少酒,今天太激动了。”孙维拉着林子昂代表大伙儿给程啸道歉。
“没事,我本来就在山里干活。”程啸刚好递出酒杯,“而且,我也不喜欢热闹。”
酒液在射灯下摇曳,折射出来的偏光带着一些锋芒,看起来很浓烈。
“哎,对了,姐姐你怎么又在这里呀?”林子昂凑近,打量着程啸。
这次轮到他眼熟了,他一定也在哪里见过这张脸,不是今天,来自某个更遥远时空的回响。
但很模糊,既视感转瞬即逝。社交大忙人不打算纠结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
“赚钱养家呀。”程啸抬了抬下巴,指向壁炉边的一团毛茸茸,“养巧克力,它很能吃。”
孙维无意识地握紧了酒杯,那句“赚钱养家呀”说得太轻巧,轻巧地好像刚刚风雪夜归的不是她,眼前打工超十二小时的人也不是她。
为掩饰失态,他只好拿起酒杯含了一口——意外地甜。蜂蜜的甜润和柠檬的清新顺着嗓子滑下去,很好喝。
“哇塞,它居然叫巧克力。狗不能吃的巧克力,有意思!”毛茸茸爱好者佳佳作出批注。
林子昂忽然贼遛遛地看过来,眼神在萨摩耶和孙维之间反复辗转,语出惊人——
“巧克力,豆豆哥,我去,你俩不如组合叫巧克力豆好了,今晚一起守门。”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孙维险些呛出来。
“噗——”佳佳打破了沉默,“好冷啊林子昂,这里本来就零下三十度,不需要再为西伯利亚寒流充能了!”
余光里,孙维看到程啸的高冷人设有一丝裂缝。
她笑了,她被他逗笑了。
“巧克力豆?”他轻声重复,也笑了,“那得看巧克力愿不愿意。”
壁炉边的萨摩耶像是听懂了似的,懒洋洋地甩了甩尾巴。
程啸没接话,只是低头擦着杯子。
但她嘴角的弧度,久久未散。
坠落也许不是坠落,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着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