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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塗臉為符,寫下活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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曠野上,只剩柴火在寂靜中嗶啵作響。唐劭搬來兩塊平整的石頭,與江曉蕾隔著火堆對坐。
江曉蕾吃得很少,只象徵性地撕了幾條肉絲便放下。而那一整頭烤豬,幾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在唐劭手中。他進食的動作快而高效,沒有多餘咀嚼,彷彿身體在迫切地吸收每一分能量。隨著肉塊下肚,他肩頸處那些猙獰的傷口,竟像被無形的手撫平般,迅速收口、結痂、褪去青黑,只留下淡淡的粉嫩新肉。
江曉蕾默默觀察著這一切,等他吃完最後一口,才緩緩開口:
「我原本的設想,是以劇毒對抗你體內的屍毒,強行中和。」她語氣平靜,像在做實驗報告,「但看來,兩種毒素在你體內發生了某種……我無法預料的異變。」
她指向唐劭已幾乎癒合的傷口:「極度嗜肉,並能通過攝取肉類快速修復創傷——這是『活死人』的顯著特徵。」
她又看向那堆巨大的豬骨:「而遠超常人的力量與消化能力,源自我藥劑中萃取自殭屍毒液的成分。」
「現在,這兩種力量在你體內達成了一種危險的平衡。你的身體,正在被它們改造、適應。」
唐劭聽完,沉默了很久。
火光照在他臉上,明暗不定。
他沒有憤怒,也沒有恐懼。這條路是他自己選的。重來一次,他依然會讓江曉蕾出手,因為重傷等於死亡,而他不接受這個結局。
從踏入這個世界開始,退路就已燒毀。
他最終只是伸了個懶腰,關節發出輕微的噼啪聲,淡淡道:「沒事,還得謝謝妳。這算……因禍得福。」
江曉蕾緊繃的肩線微微鬆弛,但眼底的低落卻更明顯了。
「怎麼了?」唐劭問,目光如炬。
江曉蕾別開視線,盯著跳動的火苗,沉默了幾秒才道:「你今天在屋裡說的那些話……算了,我不是要糾結那個。」她深吸一口氣,強行轉回話題:「你說有辦法完成任務,到底是什麼辦法?我們現在該做什麼?」
她努力讓語氣聽起來專業而平靜,但那絲難以掩飾的緊繃,還是從顫動的睫毛和過於用力的指節中洩露出來。
唐劭看著她,心裡明鏡似的:她聽懂了。只是成年人的默契讓她選擇了迴避,而任務的壓力逼她必須向前。
他從不否認自己過去的遊戲人間,但二十七歲的唐劭,早已將那些輕狂鎖進了記憶的閣樓。尤其是在這個每一步都踩在生死線上的世界,情愛是比奢侈品更遙遠的東西。
他用最清晰也最不傷人的方式劃清了界線。他相信江曉蕾懂。
「我不確定哪裡還能找到第三個道士。」唐劭開口,聲音被火光烘得有些低啞,「所以,最快的辦法是——我們自己當道士。」
——
天剛濛濛亮,兩人便開始準備。按照唐劭的計劃,那兩具道士的屍體早已破爛不堪,道袍根本無法使用。他們需要一個能讓村民瞬間識別「身份」的標誌。
最終,唐劭想出一個荒誕到極點的主意。
「我真是……萬萬沒想到。」江曉蕾聽完,扶額嘆氣,語氣裡充滿了難以置信的吐槽欲。
唐劭瞥她一眼:「妳有更好的、馬上能用的辦法嗎?」
江曉蕾張了張嘴,最終認命地從包裡掏出一支油性筆。
辦法很簡單:在對方臉上,用油性筆寫上巨大的「道士」二字。
蠢得令人髮指,但也直接得無法反駁。
兩人面對面坐下,開始這項荒謬的「儀式」。唐劭先動手,捏著江曉蕾的下巴讓她仰起臉,神情專注得像在進行某種精密手術,一筆一劃,在她光潔的額頭和臉頰寫下工整的楷體。
江曉蕾憋著笑,身體微微發顫。
輪到她時,她報復性地在唐劭臉上不僅寫了字,還在他唇上添了兩撇誇張的八字鬍。
寫完,兩人對視一眼,都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緊繃的氣氛難得地鬆懈了一瞬。
「真夠傻的。」江曉蕾笑著搖頭。
「沒錯。」唐劭也彎起嘴角,這樣的黑歷史,最好永遠埋葬在這個見鬼的世界裡。
古鎮依舊死氣沉沉。當臉上頂著巨大黑字的兩人再次踏入時,那些佇立在門口的白瞳村民,齊刷刷地將「目光」聚焦過來。
這一次,他們那張缺乏表情的臉上,似乎隱隱浮現出一種極其微妙的、近乎「困惑」的神態。
「我猜他們心裡在想:哪來的兩個神經病。」江曉蕾低聲吐槽。
唐劭還沒來得及回應,一個約莫五十歲、穿著深藍布衫的婦人便從一旁猛地衝了出來,撲到他們面前:
「道士!是道士來了!道士救命啊,俺家、俺家鬧鬼啊!」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江曉蕾上前一步,語氣儘量放得平和:「妳是王老太?」
婦人連連點頭,眼眶裡那片渾濁的死白都似乎因激動而顫動:「對對,我就是王金美!道士,求求你們救救俺家,鬧鬼鬧了好幾天,一家子都要活不下去啦!」
唐劭看著她那雙沒有瞳孔的眼睛,心底泛起一絲冰冷的諷刺:一個「非人」的存在,向兩個「假貨」求助,驅趕另一種「非人」。
江曉蕾沒他想得多,直接道:「帶路吧,先去妳家看看。」
王老太的家在鎮子最偏僻的盡頭,一棟紅牆已斑駁、綠瓦多殘缺的老屋,但相比鎮上其他搖搖欲墜的危房,已算得上「氣派」。
「具體說說,怎麼個鬧法?」進屋前,唐劭攔住她問。
王老太臉上皺紋深刻,愁苦地敘述:「俺有兩個兒子。大媳婦從上個月就說,夜裡吵得睡不著,可大傢伙明明都睡死了,哪來的聲響?起初俺當她魘著了,沒理會。後來,連小孫子也哭喊說晚上吵……等大家都被鬧得不敢睡了,嘿,那母女倆反倒睡得安生了。」
她喘了口氣,恐懼更深:「俺本以為這事兒就過了,誰知道,接下來俺老頭子、大兒子、二兒子,一個接一個地喊夜裡吵!現在,全村都知道俺家不乾淨,沒人敢來串門子……道士,俺這心裡,跟油煎似的啊!」
「所以,只有妳一個人,從沒聽見過那些聲音?」江曉蕾敏銳地抓住關鍵。
「是啊,俺是一覺到天亮,啥動靜沒有。」王老太的眉頭擰成了疙瘩。
「妳家人有沒有形容過,那聲音……像什麼?」唐劭追問,目光銳利。
王老太歪頭想了半天,遲疑道:「他們都說……很難說清。不是人聲,也不是風聲,就是……‘吵’。」
趁著王老太轉身掏鑰匙開門,江曉蕾一把將唐劭拉到旁邊,聲音壓得極低:「看來今晚得在這兒過夜了。別忘了,我們只剩兩天。」
唐劭抿緊嘴唇,沒有立刻回答。在這個處處透著詭異的鎮子,在一個鬧鬼的NPC家裡過夜?這聽起來簡直是自殺邀請。但若不親身經歷,又怎麼找出所謂「鬧鬼」的源頭?
進退兩難。
江曉蕾見他神色凝重,用手肘輕輕撞了他一下,試圖讓氣氛輕鬆些:「怕什麼?有我罩著你呢。別小看人。」
唐劭搖了搖頭,忽然看向她,眼神深沉,低聲道:「我不是擔心我自己……」他頓了頓,聲音輕得幾乎被風吹散:
「我是擔心妳。」
江曉蕾一怔,剛想追問「你這話什麼意思」,王老太已推開了那扇吱呀作響的老木門,轉身招呼:「兩位,裡邊請——」
話頭被硬生生截斷。江曉蕾只能將疑問暫時咽回肚裡,瞪了唐劭一眼。
唐劭卻已恢復了那副從容模樣,理了理並不存在道袍衣襟,邁步踏入王家老宅。那架勢,竟真有幾分方外之人的沉穩氣度。
江曉蕾跟在他身後,目光落在他挺拔卻又透著一絲孤絕的背影上,心中那股「看不透」的感覺,愈發強烈。
他本身就是這個詭異世界裡,一個行走的、更大的謎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