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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妳真的不是我的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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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與江曉蕾達成那脆弱而互有保留的同盟後,兩人並肩走在古鎮的街道上。
兩旁,那些眼白渾濁的村民依舊靜默地佇立在門扉陰影中,空洞的目光像釘子一樣跟隨著他們。只是這一次,被注視的「不速之客」從一人變成了兩人。
「你說你專精毒物,」唐劭開口,聲音因失血和疲倦而低啞,「那毒,能治我身上的……『東西』嗎?」他沒明說,但兩人皆知是指屍毒。
江曉蕾嘆了口氣,語氣裡帶著幾分認命的自嘲:「死馬當活馬醫吧。我只會這個,以毒攻毒,聽天由命。」
唐劭沒再追問。此刻,他沒有挑剔的資本。兩人沉默地前行,腳步聲在空蕩的巷道裡迴響,愈發襯出四周無聲注視的壓迫感。
當郊外那間道士的屋子再次出現時,江曉蕾猛地停下腳步。
「你說你有辦法完成這個見鬼的任務,」她轉過身,目光銳利地盯著唐劭,「辦法呢?別告訴我,就是讓我先給你當免費醫生。」
唐劭也停下,迎上她的目光,語氣平靜無波:「順序很重要。我死了,妳的任務直接失敗。」他頓了頓,補上關鍵一句:「而且,只有我知道『道士』在哪。」
江曉蕾咬了咬牙,從鼻子裡哼出一口氣,終究還是轉身,率先推開了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
屋內光線昏暗,塵土味混合著一股若有若無的陳腐氣息。兩人隨意找了張看起來還算結實的椅子坐下。
「傷口。」江曉蕾簡潔地伸出手。
唐劭利落地扯開肩膀上早已被血浸透、板結發硬的布條,脫下殘破的上衣。結實的胸膛和線條分明的腹肌上,新舊傷痕交錯,但最觸目驚心的,是肩頸處那幾道泛著不祥青黑色的抓痕與咬傷,邊緣的皮肉已經開始微微腐敗。
江曉蕾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隨即專注於傷口。她皺緊眉頭:「屍毒擴散得比我想得快。」她沒多問這傷的來歷,從隨身的背包裡掏出一個小巧的醫療包,取出一支裝著詭異紫色液體的玻璃試管。
接著,她毫不猶豫地咬破自己指尖,將一滴鮮紅的血珠滴入紫色液體中。
嗤——
液體劇烈反應,瞬間翻騰、變色,化為一種渾濁的乳白,並冒出縷縷帶著怪異甜腥氣的白煙。
唐劭眉頭緊鎖,身體下意識地微微後仰:「為什麼要加你的血?這東西……是外用還是內服?」
江曉蕾扯出一個有點惡劣的笑容:「這瓶子裡本來就是萃取的神經毒素,我的血呢,是另一種血毒。毒上加毒,負負得正,專克陰穢屍毒,保證『藥』到命……呃,病除!」
唐劭在心裡默默接上了她沒說完的那個字。
只見江曉蕾又摸出一小包灰白色粉末,俐落地抖進瓶子,輕輕搖晃混合。
「這又是什麼?」唐劭覺得自己的太陽穴在跳。
「高濃度細胞生長因子,促進傷口癒合。」她回答得很快,同時抽出一支嶄新的針筒,熟練地吸取了那管渾濁的乳白色液體。
這個聽起來總算像個正經東西了。唐劭無聲地舒了口氣。
「不能只用那包粉末嗎?」他抱著最後一絲希望。
「效果天差地遠。」江曉蕾斷然拒絕,手指輕彈針管,排盡空氣,「手伸過來。」
「要打進血管?」唐劭臉色微變。
「不然呢?表皮塗抹給你解饞嗎?」江曉蕾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快點!我們沒時間耗!」
唐劭看著那管不明的詭異液體,深吸一口氣,終究還是將左臂遞了過去。
江曉蕾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觸感微涼。她找准靜脈,毫無猶豫地將針尖刺入,緩緩推動活塞。
一股灼熱的刺痛感瞬間順著血管竄升,迅速蔓延至整條手臂,然後是半邊身體。那感覺不像治療,更像某種腐蝕性的東西在血管裡流淌。
「忍著。」江曉蕾低聲說,手下卻很穩,將所有液體一點不剩地推了進去。
拔針後,她快速用棉球按住針眼:「藥效大概一小時內會完全發作,因人而異,可能會有些不適。」
唐劭只覺得那股灼熱感在體內擴散開來,伴隨著輕微的眩暈和噁心。他點點頭,沒再多說,費力地挪開旁邊一張破桌子,直接仰面躺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極度的疲憊如潮水般襲來,壓過了身體的不適。他只覺得眼皮沉重無比,意識迅速模糊。
他知道這屋子底下有什麼。
但此刻,他連思考的力氣都沒有了。
江曉蕾看著他幾乎瞬間陷入昏睡的模樣,眼底閃過一絲複雜。她按下了追問的念頭,只低聲說了句「我去弄點吃的」,便輕手輕腳地離開了屋子。
屋內,死寂重新降臨。
只有唐劭逐漸變得悠長、卻又時而急促的呼吸聲。
——
他做了一個混亂而破碎的夢。
夢裡,他四肢僵硬,關節發出朽木般的嘎吱聲,在泥濘中蹣跚——他成了一具殭屍。
接著,畫面一轉,他躺在冰冷的黑暗中,意識混沌,只有對血肉無窮無盡的饑渴——他變成了活死人。
然後,他感覺自己的皮肉開始腐爛、脫落,露出森森白骨,蛆蟲在眼眶裡鑽動——他化作了一具正在急速腐敗的屍體。
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最原始純粹的慾望吞噬了他。
吃……
肉……
「肉……」他無意識地呢喃出聲,牙關磨蹭著。
「醒醒!唐劭!」
臉頰被不輕不重地拍打著。
唐劭艱難地掀開眼皮,視野從模糊逐漸聚焦。江曉蕾那張漂亮的臉蛋近在咫尺,正用一種混合著驚疑、戒備和探究的複雜眼神**緊盯著他。
他打了個長長的哈欠,腦子還是一片混沌:「……怎麼了?」
江曉蕾臉色古怪,遲疑了一下:「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直說。」唐劭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試圖坐起來。
「你自己看吧。」江曉蕾側開身,讓出光線,沉聲道。
唐劭低頭,瞳孔驟然收縮。
昨晚那些猙獰的、泛著青黑的抓傷和咬痕,此刻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收口、結痂!深色的血痂邊緣,新生的嫩肉呈現出健康的淡粉色!
「這藥……」他下意識露出一個驚喜的笑容,活動了一下肩膀,疼痛感已微乎其微,「還真是神了。」隨即,他鼻尖聳動了幾下,一股強烈的饑餓感猛地攫住了他:「對了,妳是不是烤肉了?我好餓。」
江曉蕾的臉色卻陡然沉了下來,她沒有回答,反而向前逼近一步,聲音緊繃:「你想吃肉?那……」她一字一頓地問:「你想吃我嗎?」
吃妳?
唐劭一愣,隨即失笑:「江小姐,我雖然餓,但審美和食慾還是分得清的。」
江曉蕾眉頭緊鎖,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嚴肅,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唐劭,我沒開玩笑。認真回答我。」
唐劭見狀,也收斂了所有表情。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真的仔細地、從頭到腳地審視了江曉蕾一分鐘,目光平靜得像在評估一件物品。
「怎麼樣?」江曉蕾追問,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衣角。
唐劭緩緩開口,語氣認真得近乎殘忍:「嗯。妳長得很漂亮,謝謝妳救了我。但是——」他頓了頓,清晰而緩慢地說:「抱、歉。妳、完、全、不、是、我、的、菜。我對妳,沒有、任何、那方面的感覺。」
江曉蕾臉頰瞬間漲紅,不知是羞是氣,但她迅速壓下了這份情緒,深吸一口氣,幾乎是低吼出來:「誰問你那個了!我是問你,有沒有產生想吃人肉,或者生肉的衝動?!」
唐劭怔住了。
他沉默下來,閉上眼,極度認真地內視自己的慾望和身體發出的每一個信號。
饑餓感如火燒。
但對象明確——是「食物」,是「熟肉」的香氣。
對於眼前活生生的人,對於血肉的腥氣,他的本能只有警惕,沒有渴望。
「沒有。」他睜開眼,斬釘截鐵,「我很餓,想吃肉。但僅限於正常的、烹飪過的肉。對生肉,對人肉,」他指了指她,「一點興趣都沒有。」
江曉蕾緊繃的肩膀,肉眼可見地鬆弛了下來。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彷彿卸下了千斤重擔:「那就好……」隨即,她又緊張起來:「再感受一下,身體有沒有其他不對勁?」
「到底怎麼回事?」唐劭反問,心中疑竇叢生。
江曉蕾表情凝重:「我給你用的藥,是特製的解毒和激發再生配方。正常情況下,傷口會在十天內加速癒合,伴隨強烈的噁心、眩暈和虛弱感,持續至少半天。」她盯著唐劭,眼神像在看一個怪物:「但你——」
「你沒有出現任何藥物不適反應。」
「你的傷口在幾個小時內,癒合了普通人需要十天甚至更久的程度。」
「而且,」她的語氣變得艱澀,「你剛才睡覺的時候,身體……」她似乎難以措辭,最終還是咬牙道:「你的體溫一度降到極低,皮膚出現過屍斑般的青灰色,肌肉僵硬,甚至……發出了類似腐敗的氣味。你變換了幾種形態,活死人、殭屍、腐屍……就在我眼前。」
唐劭聽完,猛地站了起來。
他先是低頭仔細查看自己全身,活動每一處關節,然後對著空氣快速揮出幾拳,踢了幾腿,感受著力量的流動。
力量……似乎沒有暴增,但流轉間有一種異樣的「順暢」感。
感官……似乎變得異常敏銳,他能清晰聽到屋外極遠處的風聲,能分辨空氣中塵土、霉味、以及……江曉蕾身上極淡的、混合著藥草與一絲血腥的氣味。
「我覺得我沒事。」他最終給出結論,語氣平靜,「至少目前,一切正常,甚至……感覺比受傷前還好一點。」
江曉蕾狐疑地上下打量他,顯然不完全相信,但也無法反駁,只能勉強點頭:「可能……是你體質特殊。算了,先吃東西吧,你需要補充能量。我……『找』來一頭豬,吃完我們就幹活。」
偷……一頭豬?
唐劭對她的用詞表示無語,但饑餓感催促著他。
兩人來到屋外空地上。一個簡陋的烤肉架已經支起,上面架著一整隻烤得金黃流油、香氣四溢的小豬。
看到肉的瞬間,唐劭感到胃部一陣劇烈的抽搐,那股饑餓感幾乎化為實質的衝動。他幾個大步衝上前,卻在接近烤架時,腳下被一根不起眼的藤蔓絆了一下。身體失衡的瞬間,他下意識伸手往旁邊的木門一抓,想要穩住身形。
咔嚓!
一聲清晰的、木料斷裂的脆響!
唐劭愣住了。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那扇看起來頗為厚實的木門,像一塊風乾的餅乾,被他隨手一抓,竟生生掰下了一大塊!邊緣是參差不齊的斷裂木茬。
他根本沒用力,指尖甚至沒傳來多少反震感。但掌心皮膚下,卻彷彿有一股陌生的、冰冷而洶湧的力量輕輕悸動了一下,隨即歸於平靜。
江曉蕾面無表情地走過來,看了看他手裡的木頭,又看了看缺了一大塊的門板。
「你該不會想說,是這門自己年久失修,剛好在你抓的地方腐爛了吧?」她語氣平板地問。
唐劭尷尬地鬆手,任由木塊落地,強自鎮定地清了清嗓子:「……或許,是的。」
他不再去看那扇破門,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到烤豬上。香氣鑽入鼻腔,唾液瘋狂分泌。他甚至懶得去找刀,直接伸手,五指扣住一塊烤得焦脆的豬腿肉,微微用力——
嘶啦!
一大塊連皮帶肉、汁水豐盈的肉塊被他輕鬆撕扯下來。
他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滾燙的油脂在口中爆開,混合著粗鹽和焦香的滋味,瞬間席捲了味蕾。與此同時,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骨骼深處、肌肉纖維之間,有什麼東西在貪婪地吸收著這份熱量與營養,並隨之緩緩膨脹、甦醒。一種對「撕咬」、「咀嚼」、「吞噬」的滿足感,混雜著更深的、彷彿來自細胞層面的「飢渴」,一同湧了上來。
他咀嚼的動作不自覺地加快,眼神專注得近乎兇狠。
江曉蕾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目光在他異常專注進食的側臉、以及那輕易撕開肉塊的手指上掃過。她眉頭微蹙,眼底深處的疑慮並未消散,但終究什麼也沒說。
唐劭又狠狠吃了幾口,那股彷彿來自血液深處的低語和誘惑越來越強。他猛地閉上眼,靠著頑強的意志力,硬生生將那幾乎要失控的、想要撲上去生吞活剝的慾望壓制下去。
他舔了舔沾滿油脂的嘴角,發現自己的味覺敏銳得驚人——鹽的鹹度、香料的層次、脂肪的醇厚、肌肉纖維的紋理,甚至火候的細微差別,都清晰可辨。空氣中飄散的每一縷肉香,他都能追蹤到源頭。
這種全方位提升的感知,伴隨著體內那股陌生而強大的力量感,交織成一種奇異的、令人不安的「新生」感覺。
他緩緩握緊拳頭,感受著掌心肌膚下湧動的、遠超從前的力量。
是的,不一樣了。
從裡到外,都不一樣了。
但此刻,他選擇將所有翻騰的思緒和異樣感全部壓下。
他只是重新睜開眼,對江曉蕾露出一個平靜的、甚至有些疲倦的笑容。
「吃飽了。」他說,聲音已經恢復了往常的穩定。
「那麼,」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該去找我們的『道士』,把任務了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