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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往果實之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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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二,22:05。
謝雅宸的別墅前院。
唐劭的車熄火停在鑄鐵門外,車燈暗下時,庭院的感應燈遲了幾拍才幽幽亮起。他推門下車,沒有按鈴,只倚在車門邊。
他是第一個到的。
別墅二樓書房透著暖黃光,其餘窗口皆暗。空氣裡浮著夜露與修剪後的草葉腥氣,過於整潔,過於安靜。
唐劭點燃一根菸,猩紅的光在指尖明滅,靜靜等待。
22:28。
車燈劃過車道,一輛銀白色轎車滑停。
金玫推門下車,看見唐劭時唇角一勾,眼裡卻沒什麼溫度:「這麼早?大帥哥這麼著急進副本呢?」
她徑直走向別墅側面一扇隱蔽的鋼門,指紋驗證,門鎖輕響滑開。
「要進來等嗎?會長應該還在忙。」
她半身沒入門內陰影,回頭時笑意被昏暗削得薄涼:「對了,你還記得吧,這個副本每個公會只能進兩人,但法陣啟動需要人穩住能量迴路——會長操作,我監控。」
她聲音輕得像夜風:「加油吧,這個副本對新人來說難度可是很大的喔。」
唐劭看著她,沒說話。
金玫卻已轉身沒入門後,只餘一縷極淡的、類似玫瑰的氣息懸在夜風裡,很快被菸草味吞沒。
22:47,謝雅宸終於開了門。
別墅花園中央,夜風拂過修剪齊整的灌木,帶來土壤與晚香玉混合的氣味。花園正中央的石板地已被移開,露出下方直徑約三公尺的圓形法陣——並非金屬基座,而是以發光的金色流沙在土地表面流轉勾勒而成的樹形圖騰,枝椏脈絡隨能量起伏明滅,如夢幻一般。
陣旁已站了六七個人。
唐劭一眼看見趙炎——他站在最前排,雙臂環胸,下顎繃緊,視線如釘子般扎在唐劭臉上。
其餘幾張面孔有男有女,大多陌生,衣著風格各異,但神情皆帶著一種緊繃的專注。金玫靠在稍遠一株櫻樹旁,指尖轉著一朵粉色玫瑰,眼神卻落在流轉的法陣上,若有所思。
謝雅宸站在法陣邊緣,看向唐劭,聲音平靜卻足夠讓在場所有人都聽清:
「唐劭,我之前說過,你可以自己選一個人跟你一起進副本——只要對方願意。」
話音剛落,趙炎立刻向前一步:「我願意。」
他的聲音硬得像鐵,目光死死鎖住唐劭,裡頭翻湧著某種壓抑的、近乎執拗的戰意。
「趙炎,」謝雅宸甚至沒看他,只淡淡開口,「你不適合。」
「為什麼不適合?」趙炎猛地轉頭,「我的等級夠,戰績也——」
「你和他之間水火不容,」謝雅宸終於瞥他一眼,眼神如冰,「而副本裡最不需要的就是不可控的情緒。退回去。」
趙炎拳頭攥得指節發白,卻在謝雅宸的注視下終究沒再出聲,只狠狠剜了唐劭一眼,退回原位。
場面靜了幾秒。
唐劭的視線緩緩掃過其餘人——
幾個年輕些的面孔低下頭,避開他的目光,這應該是等級較低、自覺不夠資格或被氣氛壓得畏怯的成員;
另有兩三人直視著他,眼神裡有評估、有好奇、也有隱隱的挑戰,這些多半是資深者。
金玫對上他的視線,唇角彎起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指尖的玫瑰轉得快了些——她沒說話,但意圖明顯。
最後,唐劭看向賀靖達。
賀靖達站在人群稍後方,依舊是那副笑臉彌勒般的模樣,臉上沒什麼表情。
他沒有迴避唐劭的目光,也沒有任何積極表態的動作,只在唐劭看過來時,幾不可察地、極輕微地點了一下頭。
那點頭幅度小得幾乎像是錯覺,但唐劭看見了。
「賀靖達。」他說。
謝雅宸似乎並不意外,只點了點頭,轉向賀靖達:「你的意願?」
賀靖達上前一步,聲音穩而清晰:「我願意。」
「好。」謝雅宸抬手,法陣的金沙驟然加速流轉,光芒大盛,「站進陣眼,三十秒後傳送。記住,你們能信任的人只有彼此。」
唐劭與賀靖達一前一後踏入發光的樹形圖騰中心。
金沙如活物般纏繞上他們的腳踝,空氣中的嗡鳴加劇,震得人耳膜發麻。
金玫臉上笑容不變,忽然說道:「可別在裡面吵架喔~」
唐劭最後看向她。她歪著頭,笑容在光線映照下顯得意味深長。
陣眼裡流沙如逆流瀑布沖天而起,吞沒所有視線。
下一秒——
失重感並非向下墜落,而是像被巨樹的根系向上拉扯——穿過土壤、岩層、以及某種黏稠的、彷彿活著的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三秒,也許三分鐘。
腳下陡然觸到實地。
他睜開眼。
傳送結束後,兩人落腳處並非森林,而是一條漫長、潮濕的「隧道」。
隧道壁面並非岩石,而是由無數糾纏的蒼白樹根盤繞構成,根鬚間滲出黏膩的銀色汁液,散發甜膩的腐朽氣味。
隧道頂部垂掛著發光的半透明囊泡,每個囊泡內都封存著一顆人頭,也不知是不是罹難者。
這就是「人頭根系層」,通往果實核心的必經甬道。
隧道深處傳來規律的滴答聲,遠處隱約可見一片濛濛的冷光流轉的出口,但那光暈冷冽而不祥,彷彿某隻巨獸的喉嚨。
賀靖達壓低嗓音,語速比平時快了些:「這是樹的『咽道』,走出去才是果實層。小心腳下——根鬚是活的。」
話音剛落,壁面幾根細根忽然如活蛇般竄出,直捲唐劭腳踝!
那幾根細根襲來的速度極快,破空時發出「咻」的銳響。
唐劭沒有後退,甚至沒有低頭看。就在根鬚即將觸及他褲腳的瞬間,他左腿只是極小幅地向側一移——彷彿只是調整站姿——腳跟恰好踩中領頭那根根鬚的「七寸」。
「噗嗤」一聲輕響,那根鬚像被抽乾了生命,瞬間癱軟枯萎,其餘幾根也隨之一僵,如畏懼般縮回壁面陰影中。
整個過程不到半秒。
賀靖達將這一幕收進眼底,臉上那彌勒般的笑意淡了些,眼神裡多了一分審視。
「反應很快。」他說,聽不出是稱讚還是評估,「但別在這裡消耗。根鬚怕的不是力道,是『識破』。你剛才踩中了它的神經節。」
「帶路。」唐劭只回了兩個字。
賀靖達不再多言,轉身向前。
兩人一前一後在蜿蜒的根系隧道中疾行。頭頂的人頭囊泡隨著他們的經過而明滅不定,裡面的光影晃動得更加劇烈,低語和哭泣聲變得清晰,又在下一個瞬間破碎。腳下的觸感從黏膩逐漸變得潮濕,最後出現了淺淺的、溫度異常的積水——不是冰冷,而是帶著一種體溫般的微溫。
隧道的震動越來越明顯。
不再是零星的根鬚偷襲,整面牆壁的樹根都開始蠕動、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前方的冷光出口在視野中搖晃,彷彿在呼吸。
「要衝了,」賀靖達說,語氣裡第一次帶上緊繃,「咽道盡頭有守門的東西。跟緊我,別停,也別回頭看任何一個囊泡。」
他話音剛落,隧道深處傳來一聲沉悶的、彷彿巨獸吞咽的咕嚕聲。
緊接著,所有人頭囊泡同時睜開了眼睛!
無數道冰冷、麻木、絕望的視線瞬間鎖定了兩人。與此同時,粘稠的黑暗夾雜著令人作嘔的甜腥氣,如實質的海嘯般向兩人壓來。耳邊充斥著成千上萬重疊的、無意義的尖嘯與低泣。
逃無可逃。
那一瞬間,唐劭腦中閃過這個念頭。今晚,難道真要栽在這裡?
「閉眼!那是假的!」賀靖達的低喝穿透幻象。
唐劭猛然驚醒,他發現自己幾乎停下腳步,賀靖達的手像鐵鉗一樣箍著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正拖著他以驚人的速度沖向那片冷光。
幻象如潮水般退去,那壓倒性的黑暗和尖嘯瞬間消失,只剩下隧道真實的潮濕與腐朽氣味,以及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身後,那些睜開眼睛的人頭囊泡並沒有閉上,它們齊齊轉動眼珠,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繼續刺向兩人的背影。隧道壁上的根鬚徹底活了過來,瘋狂舞動、糾纏,試圖封鎖去路。腳下溫熱的積水也開始沸騰,冒出咕嚕咕嚕的氣泡,從中伸出更多蒼白、浮腫的……手臂。
出口的冷光就在眼前,已經能看清那是一個不規則的、顫動著的洞口,光線來自洞口另一側某個巨大發光體。
然而,就在距離出口不到十米的地方,隧道的地面驟然隆起、斷裂!
一條由無數粗壯樹根擰成的、直徑超過兩米的巨蟒般的事物,破土而出,橫亙在洞口之前。它沒有頭尾,兩端都深深紮根在隧道的血肉裡,軀幹上佈滿了不停開合、流著粘液的嘴,每一張嘴裡都呢喃著不同語調的囈語。
它,就是賀靖達所說的「守門的東西」。
賀靖達腳步猛地刹住,鬆開唐劭的手,褪下手腕上的佛珠,動作快得只剩殘影。他的表情徹底冷了下來,那彌勒般的笑容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專注與肅殺。
「沒路繞了,」他語速極快,「我破開它,你找機會穿過去。記住,過去之後別等我,直走,遇到第一個三岔路選左邊。我們在外層匯合!」
話音未落,他腕間佛珠凌空飛起,陡然膨脹,每一顆上都浮現出密密麻麻的燙金經文,爆發出灼目的金光!
串繩崩斷。其中一顆佛珠化作流星,以決絕之勢,射向的卻非根鬚巨蟒,而是隧道頂部那個不斷搏動的、彷彿心臟般的巨大囊泡。
轟——!!!
巨響、金光、以及某種彷彿源自深淵的尖銳嘶嚎,瞬間吞沒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