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善，其身後》子喜禎

23、星引

　　唐劭放下厚厚一疊資料，感覺腦袋突突突的疼。

　　這疼痛是連日高強度篩查與無數次失望堆疊起來的。自從清河那夜之後，他便動用了一切可以動用的資源，織成一張細密的大網，灑向茫茫人海，只為撈起一個符合兩個簡單特徵的目標：姓氏「南宮」，擁有一雙銀色的瞳仁。

　　書房的紅木長桌上，不同渠道的匯報文件堆成了幾摞。

　　「老闆，這是通過戶政系統交叉比對出的，全國範圍內所有登記姓氏為『南宮』的公民初步清單，共計一千四百三十二人。」他的特助趙啟將一份厚厚的文件放在他面前，聲音平穩，「已優先篩查其中年齡、性別可能符合您描述範圍的八百六十一人。這是第一批三百人的詳細檔案與近期照片。」

　　唐劭快速翻閱。檔案上的照片，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眼睛無一例外是常見的黑色、棕色或淺褐色。他拿起紅筆，在檔案封面劃下一個冰冷的叉。

　　「第二批是通過醫療機構的隱秘渠道，」安保主管周嶸的聲音接著響起，放下另一個文件夾，「查詢近年有特殊虹膜色素相關就診記錄，或可能因白化症等疾病導致瞳色異常的人員。共計一百零七例，影像資料在此。」

　　唐劭打開，裡面是些放大後模糊的眼部特寫。有些是病理性的淺灰，有些是光線造成的奇異反光，還有些甚至是後期處理過的圖片。沒有一雙，擁有那夜水中所見的、彷彿內蘊月華流光的冷冽銀輝。又一個叉。

　　「第三批，」信息組的負責人沈律語氣謹慎，「是動用了一些『邊緣』關係，從古董商、民俗學者、以及某些……非公開的圈子裡打聽來的消息。有人提到祖上傳說有銀眸的守護靈，有人說在邊遠山村聽過『銀眼山鬼』的怪談，還有人聲稱在海外某個私人收藏裡見過一幅畫像，畫中人的眼睛像是銀箔貼的。」他遞上幾張模糊的翻拍照片和手寫記錄，「經過核實，傳說無法溯源，畫像經過鑑定是後人偽作添加的顏料。實質性線索……沒有。」

　　唐劭閉了閉眼，指尖按壓著越發疼痛的太陽穴。連這些遊走於灰色地帶、常能接觸到稀奇古怪訊息的人都不知道，說明「銀瞳」在常規的奇聞異事錄裡，也幾乎是個空白。

　　「繼續。」他的聲音帶著疲憊，卻不容置疑。

　　接下來的幾天，更多的文件送進來，又原封不動地被標記後送出去。有長相俊美、被認為可能戴了特殊隱形眼鏡的模特或演員資料；有因為家族遺傳或罕見病導致虹膜顏色略淡於常人的病例；甚至還有因為光影角度或照片後期，在特定瞬間眼神顯得格外清冷明亮的抓拍……每一次，唐劭都懷著一絲微弱的希望打開，又在看清的瞬間徹底冷卻。

　　沒有。

　　哪裡都沒有。

　　那個人，或者說那個存在，就像徹底蒸發在了空氣裡，沒有留下任何符合常理的生存軌跡。照片上的人眼神或渾濁、或精明、或麻木、或熱烈，唯獨沒有那份穿透水面、清晰倒映在他靈魂裡的冰冷與純粹，以及那驚心動魄的美。

　　這不合常理。如此獨特的標誌，在現代社會的資訊網絡下，竟似從未存在過。資料越是空白，唐劭心中那個源自清河河岸的猜想就越是清晰——那個銀瞳的「南宮」，恐怕……並非常規意義上存活於世間的「人」。

　　這個念頭一旦清晰，就像一道閃電劈開了迷霧。他需要換一種方式，一種超越常規調查、甚至超越一般超自然探查的方式。

　　他倏然起身，走向書房內側一個隱蔽的保險櫃。輸入密碼，櫃門滑開，裡面沒有文件或珠寶，只有一把銀色短杖、和一個銀灰色的金屬羅盤。這是張學——那個想陰他卻沒陰成，反而坑死了自己的張學留下的「遺物」。

　　羅盤入手冰涼沉重，非金非鐵。盤面並非傳統的八卦或方位刻度，而是東西合璧的奇異設計：外圈是精密的西方星圖，點綴著拉丁文星座名；內圈則是篆刻的二十八星宿古字；最中心，則是一個太極陰陽魚圖案，但陰陽魚的眼位，鑲嵌的卻是兩顆極小的、顏色不斷緩慢變幻的未知寶石。羅盤邊緣，蝕刻著一圈混合了古老符籙與幾何算式的花紋。

　　在上一次的副本裡，唐劭曾親眼見到張學如何用這個羅盤在密道裡躲過層層陷阱，這個東西，肯定還有他不知道的作用。

　　唐劭將羅盤平放在書桌上，手指撫過冰涼的盤面。該如何啟動它？唐劭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右手上。一個近乎直覺的猜想浮現：封咒手甲內，那縷源自清河異常、與南宮有過聯繫的獨特波動，或許可以做為引信激活這羅盤。

　　總要試一試。

　　他將佩戴手甲的右手，輕輕虛按在羅盤中心太極圖的上方。閉上眼，不再試圖在腦海中勾勒南宮的形象，而是將全部精神，集中於重現那夜清河水面倒影出現時，自己掌心感受到的、與那異常空間產生聯繫的獨特波動，並將這股意念，混合著對「南宮」二字的強烈追尋，緩緩注入手甲，再透過手甲，導向下方古老的羅盤。

　　時間彷彿凝固。

　　起初毫無動靜。就在唐劭以為失敗，精神力急速消耗帶來劇烈頭痛時——

　　「嗡……」

　　一聲極輕微、彷彿來自極遙遠空間的震鳴響起。

　　他右手下的銀灰色羅盤，驟然亮起！

　　中心太極圖的兩顆寶石急劇旋轉，散發出柔和的金芒；內圈的二十八星宿古字依次點亮，流轉不息；外圈的西方星圖則投射出細微的光點，在羅盤上方形成一個微縮的、不斷變幻的立體星象。整個羅盤彷彿活了過來，複雜的光線與符文在盤面上流淌、交織。

　　緊接著，這些流轉的光符與星點，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開始向中心匯聚、重組。它們沒有形成任何已知的地圖或座標，而是緩緩構成了一個簡約卻意蘊無窮的象徵圖案：

　　一棵樹的輪廓。

　　這是一顆參天大樹，流動的銀輝光點環繞著主幹，枝椏蔓延間如夢似幻，根系則紮根於一片深沉的、如同黑夜的虛無。樹影婆娑，散發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近乎神性的寧靜與悲憫。

　　當這個圖案穩定下來的瞬間，古老、悠遠、直接在意識深處迴響的音節，與圖案一起，烙印在了唐劭的腦海：

　　「恩典之樹……」

　　羅盤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恢復成冰冷的銀灰色金屬，彷彿剛才的一切從未發生。只有中心太極圖的寶石，還殘留著一絲極淡的餘溫。

　　唐劭緩緩收回手，額頭已佈滿冷汗，臉色因精神力的巨大消耗而微微發白，但他的眼睛卻亮得驚人，死死盯著羅盤上那已然消失、卻已深刻於心的樹影圖案。

　　他得到了。

　　不是地址，不是坐標，而是一個指向性的存在象徵，一個僅存於特定維度或層面的「地方」之名。

　　恩典之樹。

　　現實中不存在，座標無法定位，地圖無法被標記，也無法通過任何常規的追蹤手段觸及。這條線索本身，將他與南宮之間的「尋找」，從徒勞的人海撈針，變成了指向明確卻又更加艱難的——「探境」之途。

　　這才是尋找南宮真正的方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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