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善，其身後》子喜禎

2、第一個副本-古鎮驚魂

　　時間倉促，但唐劭依然在八點整坐到餐桌前，用一頓從容的早餐將生理狀態調整至最佳。與其說是從容，不如說是一種壓抑住所有不確定的強制性冷靜。他需要清晰的頭腦，來面對九點整那份「死亡預約」。

　　八點五十五分，他吞下最後一口食物，將杯底橙汁飲盡。

　　八點五十九分，他擦淨嘴角，靜坐，呼吸平穩，全身肌肉卻處於微妙的預備狀態。

　　九點整。

　　沒有黑衣人或破門而入的戲碼。只有那股熟悉的、源自空間層面的暈眩與抽離感，比上次在井邊更加粗暴、不容抗拒。

　　視野一黑，身體失重。

　　「砰！」

　　這次迎接他的不是柔軟的床墊，而是冰冷、堅硬、佈滿塵土的石板地。撞擊的鈍痛沿著手肘和膝蓋炸開，卻也讓他因傳送而混沌的意識瞬間清醒。

　　他立刻撐地起身，動作迅捷，目光如電掃視四周。

　　死寂。

　　這是一座被灰霧和遺忘徹底吞噬的小鎮。歪斜的房檐、破碎的窗櫺、牆皮剝落後露出的黴黑磚石。空氣裡飄著一股陳年木料腐敗與塵土混合的氣味，沒有任何活物的氣息。

　　就在他快速評估環境時，那個聲音來了。

　　不是聽見，是被強行植入。

　　一道冰冷、平滑、不帶任何生命情緒的合成音，如同手術刀般精準地切入他的意識深處：

　　【歡迎加入殺戮遊戲。祝福你能活著回來。】

　　【新手引導開始：請前往驛站，抽取你的第一個任務。】

　　唐劭眉頭驟然鎖緊，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這種被完全掌控、無從抗拒的惡劣感覺。他厭惡這種感覺。

　　他的目光迅速鎖定了街道上一處異樣——整條街上，唯一一扇貼著褪色「米」字紅紙的門扉。門前擺著桌椅，桌上一杯清茶正升起幾縷孱弱的熱氣，在這片死寂中顯得格外突兀，也格外詭異。

　　沒有猶豫，他邁步走去，腳步落在空蕩的街道上，發出清晰的迴音。手在經過一戶人家門前時，順勢抄起了靠在牆邊的一柄沉舊但斧刃尚鋒利的柴斧。

　　觸感冰涼、實在。這讓他心中稍定。

　　「嘎吱——」

　　他推開那扇半掩的木門。室內光線昏暗，堆滿雜物與一袋袋米糧，潮溼的黴味撲面而來。

　　「咳咳，新人啊。」

　　聲音從角落陰影裡傳來。唐劭握斧的手微微一緊，望去。一個鬚髮皆白、面色卻呈現著詭異紅潤的老者，正眯眼打量著他。

　　「老頭——」唐劭開口，試圖掌握對話主動。

　　「省省吧。」老者直接打斷，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天氣，「半吊子新手我見多了。就問你一句：是不是在一口井邊，許了願？」

　　唐劭眼神一凜，點頭。

　　「那就對了。」老者扯了扯嘴角，那笑容裡沒有溫度，「想得到，就得付。井聽見了你的願望，『祂』就給了你這張門票。我這兒，就是這站的驛站。抽個任務，活著做完回來，再抽下一個。就這麼簡單，也這麼難。」

　　「我明白了，但……」

　　「沒什麼但是。」老者眼皮都沒抬，「也別動歪心思。我是『祂』放在這兒的看門人，只要還在崗，這兒就我說了算。你們那套『NPC』、『副本』的詞兒，我聽不懂，但規矩，我懂。不接任務？可以。那送你進來的力量，自然會把你……『回收』掉。」

　　老者抬眼，渾濁的眼珠裡映出一點冰冷的光。

　　「選吧。」

　　唐劭深吸一口氣，壓下所有無用的情緒。「我接任務。」

　　「年輕人不錯，夠乾脆。」老者起身，走到一袋開口的水前，「伸手，進去，像抽籤一樣，摸一顆球出來。」

　　唐劭上前，將手探入冰涼的米粒中，指尖很快觸碰到一堆圓滑的物體。他隨意握住一顆，拿了出來——一顆半透明的塑膠球，裡面捲著一張紙條。

　　「打開看。」

　　唐劭旋開塑膠球，展開紙條。上面是工整的印刷字體：

　　【任務：擊殺活死人 x 2】

　　【時限：24小時】

　　【獎勵：G幣 1000】

　　幾乎同時，那冰冷的系統音再次於腦中響起，完成確認。

　　老者看著他：「任務內容，千奇百怪。但有一條鐵律——抽到什麼，就得做什麼。」他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些，帶著某種殘酷的意味，「另外，好心提醒。看完，就把紙條燒了。也別對任何人透露你的任務內容。」

　　「為什麼？」唐劭問。

　　老者咧開嘴，露出稀疏的黃牙，那笑容令人心底發寒。

　　「因為啊……這裡的任務，經常是互斥的。你可能抽到『保護張三』，而隔壁巷子那個新手抽到的，很可能是『殺了張三』。情報，在這兒，就是第一條命。」

　　唐劭背脊竄過一絲涼意，毫不猶豫地掏出打火機。哢噠一聲，火苗舔舐紙條，迅速將其化為一簇顫抖的灰燼。焦糊味在潮溼的空氣中格外刺鼻。

　　「G幣是什麼？」他問。

　　「這裡的錢。能在我這換東西，也能跟『其他人』交易。」老者指了指門外，「不過，那得等你活著回來再說。現在，把手伸出來。」

　　唐劭依言伸手。老者乾枯的手指在他掌心一抹，一陣微弱的藍光閃爍，一張質感奇特、泛著淡金色澤的卡片，憑空從他掌心浮現而出。

　　「身份卡。有了它，你才算是這遊戲裡的『人』，不是遊魂。」老者將卡片按回他手中，卡片瞬間如同水銀般融進皮膚，消失無蹤。「想著它，它就會出來。靠它，你完成任務後才能回來，回到現實後，也能靠它再進入『驛站』——當然，是別的驛站了。」

　　唐劭心念微動，那張金卡果然再次浮現在掌心，光芒溫順。他將其收起。

　　「資質不賴。」老者點點頭，最後說道，「記住，在這裡，別信任何人。心軟和仁慈，是比鬼更快的催命符。」

　　唐劭提起柴斧，轉身推門，重新踏入那片被灰霧籠罩的死寂古鎮。

　　任務是「擊殺活死人」。但哪裡有活死人？

　　他像一頭融入陰影的獵豹，開始無聲地巡弋。街道空曠，只有風穿過破窗的嗚咽。就在他思索對策時，一陣聲音飄了過來。

　　不是風聲。

　　是樂聲。悲涼、嘶啞、斷斷續續的嗩吶與鑼鼓聲，分明是送葬的哀樂。

　　這鬼鎮裡，還有人？還是在舉辦葬禮？

　　唐劭眼神一凝，立刻朝著樂聲來源潛行而去。他貼著牆根，腳步輕得如同貓行，手中的柴斧握得更緊。

　　穿過幾條巷弄，景象豁然開朗。一處稍顯開闊的院落前，竟聚集著二三十個身穿白色喪服的人！他們圍著一口漆黑的棺材，低聲啜泣、跪拜。

　　棺材……活死人？

　　唐劭將身體完全隱藏在一堵斷牆後，屏息觀察。

　　棺材並非靜止。它在微微震動，內部傳出模糊的抓撓聲，木板的縫隙裡，似乎有暗紅色的微光在隱隱流動。

　　這時，兩名穿著褪色黃色道袍、面容枯槁的男人從旁邊屋子走出。一人手持銅鈴，一人拿著拂塵。他們繞著棺材開始踏步、搖鈴，口中唸誦著晦澀難懂的咒文。

　　隨著儀式進行，圍觀的人群像被無形的手操控，自動排成一列。持鈴道士拿出一隻陶碗，排頭的人接過同伴遞來的匕首，面無表情地在自己掌心一劃——鮮血湧出，滴入碗中。

　　一個，兩個，三個……每個人依次上前，獻上自己的血液。空氣中開始瀰漫開淡淡的鐵鏽味，混合著香燭的煙氣，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甜膩。

　　當最後一滴血落入碗中，持鈴道士高舉血碗，咒文聲陡然尖銳！他將整碗鮮血猛地潑灑在黑色棺木上——

　　「砰！！！」

　　棺蓋炸裂！木屑紛飛中，一個瘦得如同骨架披著人皮、雙眼渾濁無神、指甲烏黑尖長的男人，從裡面直挺挺地坐了起來，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漏氣聲。

　　活死人！

　　唐劭瞬間確認。而且，不止一具？那兩個道士……

　　持鈴道士搖動銅鈴，那剛「醒」來的活死人竟真的搖搖晃晃站起，順從地跟在了道士身後。另一名道士則對一位哭泣的女人示意。

　　「儀式已成，我等將引領王先生前往淨土安息。請王太太隨行，其餘親眷，暫且留步。」

　　人群恭敬讓開道路。兩名道士一前一後，引著那活死人與王太太，朝著鎮子更深處、霧氣更濃的方向走去。

　　唐劭悄無聲息地從斷牆後撤出。

　　目標明確了。至少有一個「活死人」被道士控制著。

　　他需要情報，需要摸清對方的路數和目的地。

　　他像一抹幽靈，藉著街道上廢棄物的掩護，遠遠吊在了這支詭異隊伍的後方。

　　前方的銅鈴聲在空巷中迴盪，一聲聲，敲在人心上。

　　唐劭悄然尾隨，目光銳利如刀，將所有細節——道士的步伐、活死人的反應、道路的轉向——刻入腦中。柴斧粗糙的木柄被他握得溫熱，那是此刻他在這個詭異世界之間，唯一的依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