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胆小鬼》三水一尘

6、第6章

　　晚上七点，窗外开始下雨。

　　起初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到了七点半，雨势突然变大，狂风卷着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蓝淼坐在书桌前，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她已经连续工作了六个小时，对赌协议的风险评估报告完成了八成。剩下的部分需要更多数据，但现有的分析已经足够专业。

　　她看了眼时间——七点四十。离约定的八点还有二十分钟。

　　要不要现在过去？

　　正犹豫着，手机响了，是艾琳。

　　“淼淼，你在房间吗？”艾琳的声音很急。

　　“在。”

　　“太好了。片场的布景被风吹塌了，剧组紧急停工，所有人都在往回赶。你千万别出去，现在外面很乱。”

　　“千迦呢？”蓝淼问。

　　“他在路上了，应该快到了。”艾琳说，“对了，他让我告诉你，今晚的见面取消，等雨停了再说。”

　　“好。”

　　挂了电话，蓝淼走到窗边。外面已经是一片混沌，路灯在雨幕中晕开模糊的光圈。她能听到风声呼啸，隐约还有树枝断裂的声音。

　　这场雨比她想象中更大。

　　八点整，她听到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开门一看，是千迦和小周回来了。两人身上都有点湿，小周手里还拎着滴水的雨伞。

　　“千迦哥，你先休息，我去看看其他人回来没有。”小周说完，匆匆下楼了。

　　千迦站在房门口刷卡，动作有些僵硬。蓝淼注意到他的左手一直按着后腰，脸色比白天更苍白。

　　“你没事吧？”她忍不住问。

　　千迦转头看她，眼神有些涣散：“没事。”

　　但话音未落，他身体晃了一下，差点摔倒。

　　蓝淼立刻冲过去扶住他：“你发烧了？”

　　手碰到他的额头，烫得吓人。

　　“有点。”千迦靠在她身上，声音虚弱，“可能是下午淋了点雨……”

　　“我扶你进去。”蓝淼接过他手里的房卡，刷卡开门。

　　房间里的空调开得很低，蓝淼先把温度调高，然后扶千迦在沙发上坐下。他整个人陷进沙发里，闭着眼，呼吸有些急促。

　　“药在哪里？”蓝淼问。

　　“卧室……床头柜。”

　　蓝淼跑进卧室，在床头柜上找到一堆药盒。她翻出退烧药和止痛药，又去浴室找了条毛巾，用热水浸湿。

　　回到客厅时，千迦已经半昏迷了。她拍拍他的脸：“付呈立，醒醒，把药吃了。”

　　听到自己的本名，千迦缓缓睁开眼，眼神迷茫地看着她。

　　“淼淼？”他轻声说，语气像在确认。

　　“是我。”蓝淼扶他起来，把药和水递过去，“吃药。”

　　千迦乖乖吃了药，然后又躺回去。蓝淼用热毛巾给他擦脸和脖子，发现他颈后的衣领都湿透了。

　　“你得把湿衣服换了。”她说。

　　千迦没反应，似乎又睡着了。

　　蓝淼犹豫了几秒，还是伸手去解他衬衫的扣子。指尖碰到他滚烫的皮肤时，她心脏一颤。

　　六年了。这是六年来第一次触碰他。

　　他的身体和记忆里不一样了——更结实，肌肉线条更分明，但也更疲惫。胸口和腹部有几处淡淡的疤痕，应该是拍戏时留下的。

　　蓝淼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快速帮他换上干净的T恤。换衣服时，千迦醒了一下，迷迷糊糊地抓住她的手腕。

　　“别走……”他喃喃道。

　　“我不走。”蓝淼轻声说，“你睡吧。”

　　千迦又睡着了，但手还抓着她的手腕。蓝淼挣不开，只好在沙发边坐下。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雷声轰鸣。房间里的灯突然闪了一下，然后彻底灭了。

　　停电了。

　　蓝淼心里一紧，下意识握紧了千迦的手。黑暗中，她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还有自己疯狂的心跳。

　　“淼淼？”千迦又醒了，声音沙哑。

　　“我在。”蓝淼说，“停电了。”

　　“嗯。”千迦应了一声，握着她手腕的手指收紧了些，“我冷。”

　　蓝淼摸黑找到沙发上的毯子，给他盖上。但千迦还是发抖，烧似乎更重了。

　　“得送你去医院。”蓝淼着急地说。

　　“不去。”千迦拒绝，“外面雨太大，出去更危险。”

　　“可是你烧得很厉害……”

　　“抱我一下。”千迦突然说。

　　蓝淼愣住。

　　“以前我发烧，你都抱着我。”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很轻，带着病中的脆弱，“你说这样能出汗，退烧快。”

　　那是六年前的事了。他们租的房子没有空调，冬天他拍戏受冻发烧，她就整夜抱着他，用湿毛巾给他降温。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蓝淼低声说。

　　“所以现在不行了？”千迦问。

　　蓝淼没说话。她看着黑暗中他模糊的轮廓，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

　　“算了。”千迦松开她的手，翻了个身，“你回去吧，我自己能行。”

　　他声音里的失望太明显，明显到蓝淼无法忽视。

　　她咬咬牙，掀开毯子躺了进去，从背后抱住他。

　　千迦的身体僵了一下。

　　“就这一次。”蓝淼把脸埋在他后背，声音闷闷的，“等你退烧了，我们就还是律师和客户。”

　　千迦没说话，只是握住她环在他腰间的手。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躺着。窗外的雨声、雷声，还有彼此的呼吸声，交织成一片。

　　许久，千迦低声说：“蓝淼。”

　　“嗯？”

　　“你为什么回来找我？”

　　“为了案子。”蓝淼说。

　　“只是案子？”

　　“……也为了师傅。”

　　千迦沉默了一会儿：“没有一点点，是为了我？”

　　蓝淼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她该怎么回答？说“是，我想见你，想了六年”？还是说“不是，我已经把你忘了”？

　　哪个都是谎言。

　　“我不知道。”她最终选择了最诚实的答案。

　　千迦轻轻笑了，笑声里带着苦涩：“你还是这么诚实。”

　　“诚实不好吗？”

　　“好，也不好。”千迦说，“有时候，我宁愿你骗我。”

　　“骗你什么？”

　　“骗我说你还爱我，或者骗我说你从来没爱过我。”千迦的声音很轻，“都好过现在这样——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蓝淼的眼睛湿了。她抱紧他，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正在慢慢降下来。

　　“六年前，我离开你，不是不爱你。”她终于说，“是太爱了，爱到害怕。”

　　千迦没说话，等着她说下去。

　　“你眼里的光太亮了，亮到我觉得自己配不上。”蓝淼的声音哽咽，“我就是一个普通女孩，按部就班地读书、考试、工作。我的世界很小，容不下你的星辰大海。”

　　“所以你就替我做决定？”千迦转过身，在黑暗中面对她，“你觉得我过不了苦日子？觉得我红不了？觉得我配不上你想要的安稳？”

　　“不是！”蓝淼摇头，“是我配不上你。付呈立，你注定是要发光的，而我会成为你的拖累。”

　　“谁说的？”千迦握住她的肩膀，“谁说你配不上？谁说你是拖累？”

　　“我自己说的。”蓝淼哭了，“我看到你为了一个龙套角色在泥水里打滚，看到你为了省打车钱走三公里路，看到你吃泡面还要分我一半……我就想，如果没有我，你是不是能对自己好一点？是不是能把所有钱都花在自己身上？是不是能更专注于你的梦想？”

　　这些话在她心里憋了六年，今天终于说出来了。

　　千迦沉默了。黑暗中，蓝淼能感觉到他在颤抖。

　　许久，他轻轻擦掉她脸上的泪：“蓝淼，你真是个傻瓜。”

　　“我是。”

　　“如果我说，那半年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你信吗？”千迦的声音温柔下来，“那时候我一无所有，但有你。你是我在黑暗里唯一的光。”

　　蓝淼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所以别再说什么配不配得上的傻话了。”千迦把她拉进怀里，“我们分开六年，各自走了很远的路。现在重逢了，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

　　这四个字太诱人，也太可怕。

　　蓝淼靠在他怀里，听着他平稳的心跳，闻着他身上熟悉的茉莉花香。

　　六年的时光在脑海中闪过——他在领奖台上感谢粉丝，她在电视机前泪流满面；他被曝出绯闻，她连夜写法律声明；他电影票房破纪录，她买了十张票请律所同事去看。

　　她从未真正离开过他的世界，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

　　“我不知道。”她还是这句话，“我不知道能不能重新开始。”

　　“为什么？”

　　“因为你是千迦。”蓝淼说，“是顶流，是无数人的偶像。如果你谈恋爱，粉丝会疯，媒体会追，你的私生活会被放到放大镜下审视。我……我承受不了那种压力。”

　　这是现实。残酷，但真实。

　　千迦沉默了。他知道她说的是事实。

　　“如果我愿意承担这些压力呢？”他问，“如果我愿意公开，愿意保护你，愿意放弃一部分事业来换一个你？”

　　蓝淼震惊地看着他。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的认真。

　　“你疯了。”她说，“你辛苦十几年才走到今天，怎么能为了我放弃？”

　　“因为有些东西比事业更重要。”千迦轻声说，“六年前我还不懂，现在我懂了。蓝淼，我再问你一次——你愿意跟我重新开始吗？以结婚为前提的那种。”

　　雷声炸响，闪电照亮房间一瞬。蓝淼看到千迦的眼睛，那么亮，那么认真，和六年前一模一样。

　　她还是胆小鬼。还是害怕。

　　“对不起。”她推开他，坐起来，“我不能。”

　　千迦的身体僵住了。

　　“为什么？”他的声音冷下来。

　　“因为我不确定。”蓝淼抱住膝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适应你的世界，不确定能不能承受那些压力，不确定……六年后，我们是不是还爱着彼此，还是只是怀念过去。”

　　她深吸一口气：“所以，我们还是保持律师和客户的关系吧。这样对谁都好。”

　　房间里一片死寂。

　　窗外的雨还在下，但雷声渐渐远了。电力恢复，灯突然亮起，刺得蓝淼眯起眼睛。

　　她看向千迦。他已经坐起来，脸色依然苍白，但眼神恢复了清明和疏离。

　　“你说得对。”他站起来，走向卧室，“我们只是律师和客户。”

　　“付呈立……”蓝淼想叫住他。

　　“你回去吧。”千迦头也不回，“案子的事，明天再说。”

　　卧室门关上了。

　　蓝淼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紧闭的门，眼泪无声地滑落。

　　她又逃了。

　　又一次，在他向她伸出手的时候，她选择了退缩。

　　胆小鬼。她骂自己。

　　永远都是胆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