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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血色北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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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万顺急问道:“怎么回事?”
司马真抱拳道:“今夜酉时,一伙贼人冒充王府兵勇,手持假冒的王爷手谕,混进大宗王府里,杀了两个府卒,把风凌云救走了。”
朱万顺拍案而起,“岂有此理,速发海捕文书,画影图形,各处张挂,务要擒拿风凌云与这伙贼人。”
司马真自领命去了。
却说一个时辰前,几个北苍军人打扮的汉子来到大宗王府,领头是一个中等身材,方脸汉子,见了司马真拜道:“司马大人,卑职刘平,奉忠顺王旨意,提解要犯风凌云过府问话。”
司马真皱眉道:“王爷怎的夜间提人?”
那方脸汉子道:“上命差遣,不敢多问。现有王爷手谕在此。”双手奉上一纸文书。
司马真展开看时,见上面写道:“着虎卫营统领刘平即提风凌云到府,见此手谕立办。”看那笔迹确是忠顺王亲书,还有忠顺王的朱红大印也赫然在目。
“这手谕应该不假”,司马真心想,便引着几人转入地牢。
那牢内阴风阵阵,腐气扑鼻,所过之处的牢笼里,关着的都是些杀人越货的重犯。众人行至最深处一间,见那地上蜷缩着一人,一动不动,那白衣尽染血色,正是风凌云。
方脸军汉道:“是死是活?”
司马真道:“日间挨了刑,只是昏厥,性命并无大碍,凉水一激便醒。”
几人将风凌云扶出地牢,押上囚车,正要启程,司马真拦住问道:“敢问王爷打算何时将犯人送回?”
方脸汉子道:“这个在下也不知。”
司马真道:“那我便派两个府卒随行,回来时让他俩押回来便是,省的军爷再跑一趟。”
方脸汉子道:“也好。”
众人车马向北而行,径投忠顺王府方向而去,行至一条僻巷,那伙军汉骤然发难,刀光闪处,两个府卒已倒卧血泊,车马转头往南便往城外疾驰。
出了北苍王都,四野尽是茫茫草原。众人奔了二十余里,便弃了大路,钻入齐肩深的草荡中。
又行了三五里,风凌云渐渐醒了,他气息微弱,神情恍惚,见身处囚车,四下皆是草荡,便道:“此处便是刑场了吗?”
那方脸汉子咧嘴一笑,伸手搀住风凌云的手臂,小心翼翼将他扶下囚车。四下草木莽莽,月色如霜铺地,他引着风凌云在一处平坦草坡上坐稳,自己后退半步,单膝跪地,抱拳沉声道:“将军受苦了。卑职乃蒙州知州帐下先锋,奉令特来搭救。大宗王府守卫森严,卑职不得已借了这身皮,一路委屈将军蜷卧车中,万望恕罪。”
他起身拿出水袋,双手寄给风凌云,“此处已离城二十余里,追兵暂未寻来,将军已然安全了。”
风凌云接过水袋,狂饮几口,喘口气道:“多谢各位仗义相救,只是……我的家眷仍在王都客栈,我这一逃,他们必受牵连……。”
方脸汉子道:“将军宽心,我等这就去接应。只是无凭无据,只恐风尚书起疑,不肯相随。”
风凌云想了想,去拇指上褪下一玉扳指,道:“拿着这个去,他们必然跟你前来”。
那方脸汉子收了扳指,道:“将军在此少歇,我等去去便来。”
说罢留下两人守护,自引数骑折返城中。
却说风景行在忠顺王府听闻风凌云越狱后,既喜又怕,心绪纷乱,匆匆回了客栈。方将事情与柳青青说了,忽听得有人轻声敲那房门,他小心翼翼打开房门,原来是那方脸军汉。
“尚书大人,卑职受风凌云将军之托,前来接你们出城!”那人低声道。
“凌云现在何处?”风景行和柳青青急问道。
“正在城外二十里相候。”
“你们是?”风景行忽问道。
“卑职乃蒙州知州帐下先锋,奉知州命前来搭救风将军,此乃将军所给信物。”说着便拿出那扳指。
风景行接过那扳指,上刻一“风”字,在烛光下泛着温润光泽。他认得此物,这是前年风凌云参加御前骑射比试夺魁,圣上所赐之物。
他收起那扳指道:“我等已被忠顺王监视,客栈四周都有耳目,恐难脱身。”
那人道:“方才来时,见客栈外并无大队人马,想必只有些哨探,尚书且快些走,迟则生变。”
风景行一咬牙,便让柳青青抱着阿宝,随几人从后门潜出,上马直奔南门。
出城后又行了不出半里,忽听得后方蹄声如雷,众人回头忘时,原来是肖云虎带着近百骑追来。
但见清冷月色之下、茫茫草原之中,两对人马在一条笔直的官道上演着生死竞速,那云隼载着柳青青母子冲在最前面,风景行策马居中,方脸军汉几人断后,肖云虎引大队人马紧追不舍。
扑面的夜露混着汗珠,飞起的衣袖和裙摆在风中乱舞。
眼看那后方马蹄就要踏着前面马尾,那方脸汉子忽吹起一声口哨,两侧草地里倏地杀出十几骑,他们也都身着北苍甲胄,拦住肖云虎去路。双方厮杀起来,霎时间刀箭相交,杀声震天。
那方脸军汉趁机引着风景行一家策马又奔出十余里,再进了草荡,行不多时,拨开那草丛,终见风凌云。
仅一日不见,一家人恍如隔世,柳青青看着满身血迹的风凌云,带着孩子扑入丈夫怀中,泪如雨下。风景行见儿子被折磨至此,也暗自抹泪。
未等几人好好叙旧,忽听远处蹄声再起,原来是那肖云虎率着几十骑杀到了。
见到众人,肖云虎猛勒战马,铁蹄在草泥间乱踏,那沾满敌人鲜血的甲胄在月色下泛着暗红,手中滴血的铁骨朵随意搭在肩头。
他昂起头颅,目光扫过风家众人,最后定在风凌云身上,喝道:“嗬。风将军竟也在此?正好!省的我再费周章去找你。”
他猛地将铁骨朵向前一指,“统统给我拿下!”
风景行做个揖,打算用言语进行一番周旋,未及开口,那方脸军汉一声断喝,“杀!”几人便杀将出去。
他们身手异常矫健,尤其是那方脸军汉,刀光闪处,已砍死四五个追兵。
那肖云虎教场输给风凌云本就心有不甘,这番又折了不少人马,一股无明业火直冲天灵盖,策马吼道:“给我上,但有抵抗者,就地格杀!”
那几十骑追兵齐声道:“领命!”便挥着刀一股脑涌上来。
风凌云见局势大乱,便强提真气,掠起一把腰刀杀入战阵,如朔风扫叶,左砍右劈,杀死许多追兵。
正待回身,他猛觉一股恶风当头压来!原是那肖云虎策马杀到,铁骨朵挟着千斤之力当头砸来!
他侧身急避,人未站定刀已斜削,“嚓”的一声斩断一条马腿,战马惨嘶仆倒,肖云虎庞大身躯也滚落马下。只是此人当真凶悍,他身如铜铸,又身着全甲,并无大碍,反而起身一个箭步冲来,一脚踹倒风凌云,挥起那铁骨朵眼看就要砸下来。
正在此时,那方脸军汉急掏出腰间一飞石,左手石出,“铛”的一声正中肖云虎铁盔,瞬时火星迸射,打得肖云虎头颅剧震,眼前陡然昏黑,往后趔趄几步。
这边风凌云趁势一跃而起,纵身疾进,双手持刀,瞅准那肖云虎咽喉一刀贯入,刀锋直从后脑透出,刮的颈骨咯咯作响。
肖云虎双目陡然圆睁,铁骨朵脱手坠地,那九尺之躯晃了晃,如被抽去筋骨的山岳,轰然仆倒,鲜血汩汩涌出,很快浸透了他身下的草地。
其余追兵见肖云虎已死,顿时溃乱,都被追杀殆尽。
风凌云拄刀跪地,那箭伤又崩出血来,正大口喘息间,忽感到脖颈一股刺骨冰凉。
“凌云!”“云哥!”风景行和柳青青的惊呼划破夜空。
他们看到方才还与他们并肩作战的那方脸军汉,正一脸阴森,用那把方才还在斩杀北苍追兵的腰刀,抵在风凌云的咽喉,锋刃已侵入皮肉,血珠顺着刀槽滑落。
“你们……究竟是谁?”风凌云气若游丝。
齐人高的草丛簌簌分开,走出一矮胖身影,清冷月光下,此人一双三角眼泛着寒光,目露邪祟,更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右臂没有手,一铁钩牢牢缚于臂端,钩尖冷冽,悄然映照着月色。
他的身后又跟着两人,一人面皮白净,身形似猿,猛的看去,竟与风凌云有几分神似,另一人身形修长,颧骨高耸,一副书生打扮。
“风将军,别来无恙。”那矮胖之人道。
风凌云瞳孔骤缩:“你是……悦来客栈的朔月探子!”
“不止悦来客栈,还有宁安别院,”那人阴沉笑道:“本人李从山,朔月王李万乾义子,失敬失敬。”
风景行扫过四人,目光盯着那白净面皮的,道:“想必昨夜偷走金刀,又冒充凌云杀掉北苍王的,便是你了。”
那白净面皮之人笑道:“正是在下。”
李从山缓缓踱步上前,冷笑道:“冤有头,债有主。今日便教诸位死得明白,黄泉路上也好一一认准我等面目。”
他铁钩轻抬,指向那白净面皮的汉子:“我家四弟,李沐风,朔月王府亲兵统领。”
钩尖转向身旁另一瘦长身影:“三弟李修林,最擅书法摹写,金石仿刻。”
最后,铁钩定定指向方脸军汉:“二弟李星火,朔月军枪棒总教头,”他忽地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牙齿,“方才他陪诸位演的那场戏……可还精彩?”
四人身影在月色下如同四座大山,压在风家人身上。
风景行向前一步,抱拳道:“壮士,朔月王所求为何,老夫回到大泱可修表上奏,为朔月陈情。”
“风尚书,”李从山笑着打断,“义父什么都不要,只要你的命。”
“朔月王可知……”风景行声音发颤,枯瘦的手掌在月色下向前探出半寸,仿佛想抓住一根不存在的浮木,“圣上欲发兵踏平朔月,老夫曾在殿前力谏?”
“怎会不知?”李从山忽然收了笑,眼中寒光骤现,“正因知道,才更非杀你不可。”他向前逼近一步,“你那‘以商道化兵戈,以南礼易蛮俗’的方略,比刀剑狠毒百倍!若干年后,朔月子民谁还识弯刀、诵祖训?此乃灭族绝种之策,我等皆恨不得生啖你肉!况且此番你来北苍,驱虎吞狼,我朔月又岂会坐以待毙!”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大泱使臣!”风凌云强撑着重伤之躯,声音嘶哑。
“风将军说错了”,李从山冷笑道:“史册只会记载:羽林中郎将风凌云醉后行凶,谋杀北苍王,又越狱遁逃,格杀北苍大将肖云虎,最后死于追捕途中”,他盯着风景行和柳青青母子,“至于风尚书和你的妻儿,不过是死于乱军之中。”说完四人齐声大笑。那笑声在草原中层层荡开,惊起草丛中数只寒鸦,扑棱棱的黑影掠过血泊,仿佛提前来赴一场饕餮盛宴。
四人笑罢,李星火眼露凶光,暴喝道:“纳命来!”手中钢刀直劈风凌云天灵。
风凌云强催最后真气纵身而起,右腿如鞭甩出,“啪”地踢中李星火持刀手腕,借力倒翻而出,踉跄落在父亲与妻儿身前。
“父亲,你们快走!”他背对亲人嘶吼,口中喷出的血沫溅在草叶上。
风景行白发怒张,猛推柳青青:“你带着烈儿走!”
柳青青怀中风烈啼哭骤起,她却死死攥住丈夫染血的衣角,泪如泉涌:“云哥,要死一起死!”
“你们今日谁也别想走!”李星火与李沐风已如双鬼拍门般杀至。
风凌云俯身抄起地上两把残刀,双刃交叉迎上,刀锋相撞,火星迸射,他左刀格开李沐风直刺心窝的杀招,右刀架住李星火拦腰横斩,三人身影绞作一团,刀光泼洒如暴雨打萍。
“青青快走啊!”风凌云喝道。
风景行猛地将柳青青往后一拽,道:“我和凌云断后,你带着烈儿先走吧!”
李从山与李修林已如鬼魅般扑至三步以内。
“勿动!”老尚书嘶声厉喝,右手已擎出奔天雷,拇指死死抵住击发机关。
李从山伸出右臂,铁钩凌空一拦,硬生生截住李修林冲势,他盯着那截乌铁管身,“三弟且退!这奔天雷威力极大,别让它害了性命。”
恰在此时,一声马嘶刺破夜空,银鬃飞扬处,云隼马如白色闪电劈开莽莽草原,四蹄踏碎血泊直冲而来。
柳青青抱着风烈,几乎是被风景行推着爬上马背。她回头望了一眼,见丈夫正浴血独战双刃,公公白发披散,面对两头饿狼,只这一眼,似要将两人的身影烙进余生。
“走!”风景行左掌猛击马臀,云隼一声长嘶,随即化作一道银箭射向黑暗深处。
风凌云见妻儿已逃走,胸中那口强提的真气骤然一松。
李星火瞅准这时机,钢刀如毒蛇吐信,一刀贯穿风凌云左胸,刀锋与肋骨擦的咯咯作响。
那李沐风刀锋横掠,在月下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将风凌云头颅斩下,那颗头颅骨碌碌正好滚到风景行脚下,无首身躯晃了晃,轰然跪倒,直挺挺扑进血泊里。
“我儿!”风景行跪倒在地,双手悬在那颗头颅上方剧烈颤抖。他想碰,却不敢碰,想再看一眼,眼皮却痉挛闭紧。
风林火山四人如饿狼扑食般合围而上。
风景行白发怒张,右手扣动奔天雷!
雷火在夜色中炸开刺目红光,却只在荒原上犁出一寸焦土。
硝烟未散,四道黑影已鬼魅般穿过烟障,李从山的铁钩最先撕开老人肩胛,李星火的刀锋随即斩断格挡的右臂,李修林的短刃捅入腰眼,李沐风的刀光则如毒蛇绕颈。
断手飞落草丛时,五指仍在痉挛抓握。
风景行倒下前最后一眼,死死钉在东方渐散的烟尘上,血沫从他齿间涌出,还有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带着血的低语:“走……了……好……”随后他缓缓闭上了双眼。
李从山望着东方渐逝的尘烟,道:“斩草还需除根。”
李星火摘下背后犀角长弓,弓弦震动三声,三支雕翎箭连珠离弦,在月光下拖出三道幽光
第一箭没入黑暗。
第二箭正中柳青青后背,她身躯剧震如折翼之鸟,却将怀中风烈搂得更紧。
第三箭贯入云隼右腹,那神驹疼的打了个趔趄,银鬃甩出漫天血珠,竟仍挣扎着向东狂奔。
“箭头淬了鸩羽凝。”李星火收弓时唇角勾起阴冷笑意,“便是神仙也难救。”
四人相视而笑,身影缓缓沉入齐腰深的草丛。
夜风卷过时,草浪淹没了所有痕迹,只余满地尸骸在月光下渐渐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