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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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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校的中高级培训班,是一个挺有意思的东西。有心人通过研究这些小班的小气候,绝对能研究出革命队伍的战斗力。和高级班不同,中级培训班里80%是草根,这些人在单位里一个个都干得苦哈哈、累哈哈,出来上学了,都有些放松。加之中级培训班,各人的修炼都还不够高,难免有耍耍牛之类的成分。
这里结成的关系,一般来说都是一些松散的同学关系,因为绝大部分不是一个战区,互相有用的可能性基本仅限于去外地旅游招待,稍微大一点的事儿都不太可能,毕竟没有深厚的感情和利益基础。另外,中级培训跟提拔不提拔没有太多的关系,很多都是提了以后,再开始进修的,所以,这个培训更像履行手续,而不是门槛。所以总体而言,气氛仍然宽松,吃饭喝酒吹牛联谊交际,务虚的成分多于实质意义。
从每个人在班里的经济状况就看得出来他们是干什么的,一般来说,主官、后勤部门,财务很充足,经常吃吃喝喝的请吃饭。部分军事和大部分政工就窘迫些。就象我对门,一个干了多年没轮上提拔,这次终于有点眉目的老正营总结出来的规律:“你看啊,这帮人里,谁出去吃饭,一次能报在2000以上的,基本就具备小诸侯的能量。如果一次可以能报5000以上的,估计就是领头羊,肯定是主官。”
中级培训班参训的级别,从正营到正团。同一个班里,也层次分明。班长副班长,一定是全体参训人员中实力最强的。隐然超越于众人之上的,一定是一些主官,其次是一些副团的部门领导。有权有钱的可以耍权耍钱,没权没钱的大机关干部,相对眼界也开阔,跟大领导交往也多,可以耍才干耍风度,最窘迫最易受冷落的,就是正营一类的基层干部,职务最低、资源最少,无形之中被边缘化。
我一个小小营长,在兵们面前,可以吆三喝四,到了这里,就一穷措大,又没权,又没钱,又没车接送,加之服役部队偏远、兵龄又短,跟他们确实划不到一个圈子里。但是我年轻,资历浅,放得下身段,手脚勤快,打扫个卫生,提个热水壶之类的事,干得得心应手。这些大哥们在老部队被人伺候惯了,出来上学,事事都得亲力亲为。偶尔有个人给打点杂,感觉还是不同。所以跟我都处得不错,很照应我这个小兄弟。我呢,别人给我脸,我不能不兜着,于是人家带着我玩,我也乐呵呵凑趣,搞得俞欢时不常就挤兑我:在我们面前充大爷充腻歪了,跑这儿装孙子来,你有病吧。
人走世上一遭,就得在什么山上唱什么歌。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派给你什么台词,你就得把戏份做足了。从内心深处讲,我觉得自己就一无依无靠单打独斗的小草根,所以我倒没什么心理障碍,人家请吃饭我就跟着去蹭,人家喝酒,我也端杯。人家说笑话,我跟着捧场,顺带研究一下众生相。
只是靶场那一出之后,周围人看我的眼光有了些变化。我从一个随大溜的隐形人,被拎溜到台面上来被人审视解剖。有一些大概是真心表示赞赏,不容易,学会这一手,不是太难。但有心学了,就不容易。当了几年营职主官,这一手还没荒废,更不容易。有一些大概是出于好奇,转弯抹角地打听,有什么诀窍?跟谁学的?哪一年学的?
结业前晚,照例有一场聚餐,院领导表示对这一期学员的重视,大都会派出一个主管副院长或者同等级别的行政领导,来致个祝酒词。我们就等着祝酒词过去,敞开怀痛痛快快喝上一场,然后继续分头庆贺,狂欢完毕,打背包走人。
就在我们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忙着拍照留念之际,突然有个消息传来,学院接到上级通知,总部X部长要来战区视察工作,很可能会顺道来看一下老单位。接到通知后,学院的头头脑脑们顿时忙碌起来,以最高规格进行这次接待。X部长是从这个战区走出去的首长,还在这所军校担任过一段时间的院长,在学院乃至战区可谓是大名鼎鼎的人物,据说此老军事素养极高,基层带过兵,机关任过职,对越自卫反击战时,上过战场。履历丰富,气度慑人,颇有儒将风范。而在军外,他被人所熟知缘于一个面对外媒的采访片段,他气定神闲并风度翩翩地对记者称:我们的导弹从技术上而言,完全可以打到□□的办公桌。当然可能出现误差,瞄准他的钢笔时,打中的却是茶杯。
消息传到队里面的时候,我们正忙着在赶制的毕业通讯册签名留念,宿舍里早晚都弥漫酒精与烟草的混合气息。队长在俱乐部里召集开了个小会,大意不外乎要高度重视,严谨作风,讲究礼节等指示,最后是分配环境卫生任务,连我们这群一般情况下,不用打杂的老大哥们,也被分配了指标。我们的任务是把教学楼后林荫道上的斑斑鸟屎用墩布擦掉,一帮大老爷们,用扛枪的手去扛墩布,上边任务刚分派完毕,底下就有人小声嘀咕。对于这种形式主义,我们都不是第一遭经历,如果自己是主官,估计会一样地教训手底下的兵:起什么腻?要有服从大局这个意识。到了自己变成学员的时候,小小花样就全冒出来了。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然也。
我去厕所放了点水,等出水房一看,发现所有剩下的墩布凑在一起也没有十个布条,原来牢骚发得盛的家伙,动作起来一点不含糊。没办法,咒骂着自己这不争气的膀胱,拿着三毛墩布准备去打扫鸟粪战场。突然大门闪进一位,原来是有着学院四大恶人之一美誉的军务处王参,外号白手套。这哥们一年四季一身笔挺军装,还爱戴着一副白手套,是个比我还小着两岁的副营职军务参谋。别看他年纪小,可算得上是心黑手狠,尤其对我们这种参加短训班的老班长们,就像是一只充满精力而又神经质的斗犬,没事儿就来我们队找茬,有几次险些酿起流血冲突。公平来讲,白手套无论外在形象还是口才还算得上是个人才,在学院大大小小的内外活动中,经常担当形象大使的角色。
我装作没看见正准备离开,没想到这哥们挥一挥戴着白手套的手臂,拦住了我的去路。他看我没有跟他理论的意思,自己反倒有些起急:“恭喜你啊,靶场上显摆的目的达到了,现在开始新一轮的显摆。不过你别得意的太早,自己有没有那两把刷子还难说呢,可别到时候窝头调个现了大眼。”白手套说完,也没容我问出个子丑寅卯,一转身走了。我正在头顶起雾的时候,队长从队部出来:“齐政,马上到院长办公室去。”
我扔掉了三毛墩布,快步奔向办公大楼,路上心里直嘀咕,难道前几次溜出去通宵的事儿院长知道了?我还没来得及把最近违反规定的事儿想全乎,已经来到院长办公室的门外。院长是个慈祥的好老头,曾跟我父亲有过袍泽之谊,两人对着一碟花生米小口滋溜酒的光景,我还有一点点记忆。当然,那时候我还是小毛孩,他未必对我有记忆。我当然也不会上去自我介绍,我是某某的儿子。但是,他一脸严肃地交待我任务的时候,我脑子里禁不住冒出一个疑问:他到底是认出?还是没认出?我是十几年前,曾从他兜里偷偷掏钢嘣的小屁孩?
这个疑问无从考证,第二天转眼就到,凌晨五点我就醒了。我有个臭毛病,每到大事儿,都要早起冲个凉水澡,刺激一下精神。为了保持状态,早饭也没吃,直接赶到小会议室旁边的院办守候待命。8点半左右,我听到校门外传来几声尖锐的警笛开道音,不多时,楼梯里传来一阵洪亮的笑声:“离开十年了,学校还是那样,我们可都老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