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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一个奇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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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文安把顶在头顶遮挡视线的剧本拿了下来,骤然亮起的阳光让眼睛不太能够适应直射的光线。
眯着眼看过去,苏延玉逆着光的侧脸恰好落在眼前。
他连忙坐起身子,局促地说:“抱歉,耽误苏老师……”
苏延玉抬了下手打断他的话:“废话就不用说了。”
他直视着柏文安:“你觉得我是谁?”
“……苏延玉。”柏文安被看得有些发愣。
苏延玉的表情顿时柔和下来,眉梢扬起,看着有些不符合年龄的张扬:“现在呢?”
“梅子安。”
柏文安还没从怔愣中缓过神,苏延玉表情又是一变,回到了原本波澜不惊的脸,切换相当丝滑:“那你是许墨吗?”
苏延玉常常问自己的这个问题,这是他每接一部戏的必要环节。
“我是谁”短短三个字看似好回答,却是哲学史上的终极问题之一。
你相信所以你才是。
这无疑是往伤口上狠狠撒了把盐,他被问得脸皮发臊,支支吾吾地说:“……不是。”
不仅他这么觉得,连刚刚郑导都说他不是。
谁知,苏延玉却说:“不,你是。”
他的声音不大,也没有长篇大论,每个字清晰地送到了柏文安耳中。
拨云见日般豁然开朗,之前郑导说的“调动情绪”、“先成为那个人”,此刻全都有了答案。连角色本人都不相信角色,这个角色永远都是虚假的。观众又如何能信?
起码在剧中他就是许墨,不,他就该是许墨,许墨的故事就是他的故事,许墨的人生就是他的人生。
“我不想浪费时间。”苏延玉把头转回去不再看他,眉毛微皱。
他看起来是真的挺烦躁的,眉峰压着,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柏文安摸了摸鼻子,自觉理亏。
他悻悻地吐出两个字:“抱歉……”
苏延玉没表态,漠然着脸,起身走了。
他闷闷地撑着脸,看着剧本上的小字。忍不住想起苏延玉刚刚的几句话,这人怎么这么凶?
不过专业也是真专业。
他是许墨,柏文安把剧本合上,定定盯着眼前的小石子发呆。他想,离开了剧本框架,在这个情境下,许墨应该有什么反应。
意料之中?意料之外?温和的?明媚的?
……
大概都不是,柏文安想。许墨只是一个平凡的大学生,且是一个正常的大学生。
正常的。他在脑中细细地将这三个字拆解,许墨从来不会觉的自己与其他人有什么不同,所以他坚信着自己是正常的,即使清楚地知道自己生病了。
他默念了一遍“许墨”,跳下看台,重新回到场中央。郑成拍了拍他的肩,没说什么,只沉声道:“加油。”
柏文安深吸一口气,再次回到跑道上。
镜头跟进,苏延玉从后方追上,在他左肩拍了下,迅速闪回他右侧:“许墨!真的是你啊。”
柏文安自然地向左方看去,听见声音从右边响起,又将头扭回来。
他笑道,带着细微的调侃:“怎么不能是我啊?”
看着监视器的郑成眉头拧住,下意识看向手边的剧本。
[许墨:“是啊,很意外?”]
随即拧着的眉毛舒展开,郑导笑了起来。
他偏过头跟编剧像模像样地点点头:“这孩子不错。”
柏文安改了台词,他把许墨从框架里摘了出来。剧本里的许墨是灵魂,他现在要做的是往这个灵魂里添血肉。
苏延玉很快反应过来,迅速接住他的戏。他故作惊讶地“呦”了一声:“文弱书生跑3000?贵院是没人了?”
柏文安神秘地摇摇食指,提了速:“事无不可对人言,且猜去吧……”
场记打板,柏文安从戏中抽身,顿时松了一口气。
郑成笑呵呵地拉动进度条,显然十分满意:“有悟性。”
柏文安摸了摸后脑勺,腼腆地笑了一下:“郑导过奖了,都是各位老师提点的好。"”
他表面谦虚,但是内心一点也不谦虚,柏文安沾沾自喜,这都是他应得的。
郑成被他的马屁拍得通体舒畅,当场指挥起现场收拾设备,大大方方放了人。
苏延玉目光落在柏文安后脑勺上,看了两秒,转身就走。
郑成喝了口养生枸杞茶,嘱咐:“过两天拍你最后那场戏,难度比较大,你跟延玉好好磨合磨合。”
夏日的阳光热情得可怕,即使临近饭点也没有要减弱的趋势。
柏文安看着苏延玉在夕照下的背影,顿时有苦说不出。
他倒是想好好磨合,那也得苏延玉好好配合才行啊。
统共就见过几次面,这人留给他的全是背影。
柏文安自认不是性格问题,那一定就是打开方式错了。
他匆匆应了一声,快步追上越走越远的苏延玉。
“苏老师。”柏文安叫了一声。
苏延玉脚步放缓,目光斜了一下,没说话。
柏文见他飘过来的眼神,顿觉有戏。刚想趁热打铁奉承几句什么“久闻苏老师大名”啊、“行业翘楚”啊之类的,谁知道苏延玉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毫不拖泥带水地加快步伐。
柏文安一口气出不来,卡在喉咙里:“……”
这人怎么回事?几次三番贴冷屁股,他不要面子的吗?
苏延玉脚步不停。
柏……文安?好像是这个名字。那个青年表情刚摆在脸上,苏延玉就知道他要说什么,无非就是一些“你好厉害”、“我好佩服你”这些话。
娱乐圈真真假假,指不定明天就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塌房了,一部戏的交情也没必要深入。
挺会来事儿的一个人,方才在郑成面前他就看出来了,但他并不打算把精力浪费在没必要的社交上。
柏文安咬碎一口银牙,站在原地运了两回气,被苏延玉这烂脾气气得险些晕厥。
这回他想明白了,对付苏延玉这种二话不说抬脚就走的人,最有效的方法的方法就是限制行动。既然断不了他的腿,那就挡住他的路。
他再次追了上去,脚往苏延玉身前一迈,八风不动地挡在了他面前,一本正经地说:“苏老师,我觉得你不能对我有偏见,即使我是一个新人。”
苏延玉:“?”
他看着挡在眼前的人,眉毛皱了一下。
偏见?他不太能理解柏文安为什么要用这样的词,况且他也没对他有偏见。偏见是种无聊的情绪,尤其是放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柏文安现在得了一种看见苏延玉皱眉就犯怵的毛病,并伴随着隐隐约约的怒火。本着以理服人的理念,才忍着不用粗鲁的方式解决。
苏延玉不欲浪费口舌解释,抬脚想绕过他。
柏文安不假思索地继续挡着,大有种今天他不说话就站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苏延玉不耐地站定,开口:“我没有对你偏见。”
“你有。”柏文安直直望进苏延玉眼里。
又是这种无意义的话,苏延玉沉默的看着了他两秒,再次抬脚。
柏文安反应更快,提前预判了苏延玉的动作,依旧堵在他面前。
“你看,你不听我说完话就走……”
苏延玉:“……”
那他能说什么?“你有”“我没有”“你就是有”“我确实没有”……
这种口水话有什么好说的?
他张了张嘴,刚要开口。
柏文安向前竖起手掌,一把把他将出口的话挡了回去。
他心里冷哼,不是不爱说话吗?那你别说了。
他一根一根掰着手指,一本正经控诉道:“你不理我,还瞪我,还很凶……”
苏延玉越听越疑惑,眉毛皱得更深了,这都是他干的?
柏文安却像找到罪证了似的:“就是这样。”
比疑惑更深的是无语,苏延玉说:“你是柯姐带的艺人?”哪里找来的奇葩。
前言不搭后语,苏延玉查户口干嘛?柏文安心下警惕,谨慎地回答:“嗯。”
不会是要找柯姐告状吧?
“我没有对你偏见,我性格就这样。”苏延玉再次强调,“让开。”
柏文安将信将疑地让开一步:“你对你粉丝怎么不这样?”
发布会那天他可是在当场呢,苏延玉和颜悦色得跟两个人似的。
苏延玉对于这种问题依然选择无视,他不咸不淡地说:“发布会那天你看起来也挺机灵的。”
柏文安愣了一秒,细细品味了一下这句话,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苏延玉这是在拐着弯的骂他傻呢。
那么问题来了,他能骂回去吗?
答案当然是不能,他腕儿没这么大。
但是他大方,他决定不和苏延玉计较。
他咬了下后槽牙,心平气和地转移了话题:“郑导叫我多和你磨合磨合。”
“怎么磨合?”苏延玉语调平平,“给你唱首歌听不听?”
他心里哂了一声,磨合?当相亲呢?
去你的老师、顶流,柏文安不伺候了。
他反唇相讥:“郑导说的,你跟他唱去。”
苏延玉横行江湖这么久,好少能碰到跟他这样短兵相交的,当即收敛了,说了句人话:“不用磨合。郑导说你有悟性。”
柏文安一听,头不疼了,腰不酸了,尾巴都要翘天上去了:“要夸就夸,扯什么郑导。”
苏延玉:“……”
算了。
苏延玉瞬间释然了,仿佛整个人都顿悟了,他为什么要跟一个明显脑回路异于常人的家伙废这么多话?这就像试图跟家里的猫讲道理,除了浪费表情,毫无意义。
半晌听不到苏延玉的回应,柏文安终于没忍住,嘴角得意地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