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序列》林晦辞

13、影脉回声

　　旧区的夜总是沉着的，像一块被反复淬黑的铁，吸收着所有细微的声响。靳明渊穿过破败街巷时，脚步声在湿冷的水泥墙间回荡，却又不完全属于他自己。每一步声响，都伴着另一道略慢半拍的回声，仿佛有什么影子在墙后模仿他，却没有身体、没有温度，只以某种更古老的方式贴着他移动。

　　这不是错觉。
　　他知道。

　　自从那晚“序迹”突然重启，他的身体深处便开始出现这种莫名的震动——像被某种无形的脉络牵引。那脉络沉默、冷淡，却拥有属于另一个自己的一条线，正逐渐向现实表层浮起。

　　他停下脚步，试图屏住呼吸去分辨那“回声”里隐藏的含义。就在这时，前方的楼道灯闪了两下，一道瘦削却利落的身影从昏暗中浮现。

　　南梨。

　　她依旧是那种难以轻易读懂的样子——像是随时都能从人群里消失，但一旦站在光下，又精准得像必须存在于此的节点。她低声道：

　　“影脉在回应你了。”

　　靳明渊点头。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掌心微微发热，像是有细小的流光在皮肤下快速移动。

　　南梨没有靠近，只注视着他掌心那几乎不可见的微光：“这比我们预想得还早。回声出现，说明你的序列正在进入‘第二相’。”

　　“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吗？”靳明渊皱眉。

　　“不。”
　　南梨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难以忽略的阴影，“第二相意味着，你不仅与暗序列产生连接……还开始被另一端识别。”

　　“哪一端？”

　　南梨想要开口，却被突然逼近的脚步声打断。那脚步沉稳、带风，却不含敌意。一个身影从侧廊中走出，风衣在夜气中微微掀起。

　　沈青衡。

　　他的存在总能让空间收缩一寸。不是威吓，而是一种不可回避的重量。他目光落在靳明渊掌心，沉默了三秒，才缓缓开口：

　　“影脉开始回声……确实比时序预测得早。”

　　他抬起眼，冷意里隐着一丝无法名状的审视：“靳明渊，你确定这段时间，没有做任何超过边界的事？”

　　“如果你指的是‘序迹’失控，”靳明渊低声道，“我没有主动触发。”

　　沈青衡似乎并不完全相信，但也没有追问。他转向南梨：“他身上有没有出现新的异向？”

　　南梨摇头：“没有明显外泄。但内部……有些异常。”

　　靳明渊沉默。他能感觉到他们在谈论的就是自己体内那股“第二声音”。他尝试开口，却被沈青衡截断：

　　“影脉回声不是觉醒，而是回应。”
　　他顿了顿，“回应意味着，有人或某个结构开始尝试与你的序列建立对接。”

　　靳明渊的眉头猛然一紧：“你们之前没说过有人会——”

　　“因为正常情况下不会。”沈青衡抬手，“至少，不会这么早。”

　　南梨的声音轻轻插入：“除非，有人提前察觉你身上的残痕。”

　　残痕。
　　靳明渊心里一沉。

　　他曾以为那段模糊的记忆只是心理影射，是过去留下的断片。然而随着影脉回声的增强，那些被压在意识最深处的片段开始缓慢浮起——晕眩的光、模糊的影子、自身被强制拉入某种结构矩阵时的撕裂感……但每次试图捕捉，它就像一缕被暗潮卷走的烟。

　　沈青衡忽地踏前一步，像是察觉到什么：“别回想。”

　　“为什么？”

　　“因为你的序列还没有稳定，强行回忆只会为对方提供定位。”

　　靳明渊的心脏狠狠一跳：“对方？”

　　南梨看向他，眉眼罕见地透出一丝柔和：“我们还不确定，但今晚的情况说明——有人在试图读取你。”

　　空气骤然沉静。

　　周围的声音被抽空，只剩下城市最深处的风声在边缘擦过。

　　沈青衡压低声音：“他们找到这里了。”

　　靳明渊反射性转头——
　　黑暗深处，有微弱的光点闪了一下，像是某种探测又像是一双眼睛。但当他眨眼时，那光已悄然消失，只留下一种被凝视过的冰冷错觉。

　　南梨迅速靠近一步：“他们追着影脉回声来的，不会太强，但一定很准确。”

　　“我？”靳明渊喉间发紧，“他们为什么要我？”

　　沈青衡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风衣内侧抽出一个薄片状的金属装置，递给靳明渊。

　　“这是你曾在‘零域裂缝’中留下的序列标识。”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我们原以为它已经完全清除。”

　　靳明渊僵住：“零域裂缝？我去过那里？”

　　“你不记得是正常的。”南梨轻声，“你的那段记忆被序列保护层覆盖，不是人为封锁。”

　　“但有人记得。”沈青衡补充，“并且开始寻找你。”

　　靳明渊忽然明白那些夜里反复出现的模糊梦境并非梦。他一直以为那只是精神疲惫，但现在看来……可能是真实经历在试图自我恢复。

　　他抬起眼，看向沈青衡：“那现在怎么办？”

　　沈青衡沉默片刻，最终道：

　　“你要做选择了——继续被动接受回声，任由对方追踪；或者……”

　　“或者什么？”

　　“进入‘序域’。”

　　空气再次紧绷。

　　序域——暗序列内部最深层、也是最危险的区域。从未有人完整描述过它的样貌，只知道那里容纳着整个暗序列的基础结构，一旦踏入，便意味着彻底与外界的“普通身份”切割。

　　南梨目光轻轻落在靳明渊身上，带着某种无法言说的复杂：“如果你进入序域，你将彻底与影脉绑定。那之后的你，会越来越不像现在的你。”

　　“但如果我不进去……”

　　沈青衡抬眼，与他对视：“你会被找到。”

　　靳明渊的心脏剧烈跳动了一下。

　　他明白这不是威胁，而是事实。

　　就在沉寂拉得极长之时，那道先前隐隐约约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不是回声，也不是错觉，而是清晰而稳定地逼近。黑暗的尽头，一道人影在昏光与阴影间分明地站住了。

　　没有脸，没有表情，但周身携着一种不属于任何人的静默压迫。

　　南梨低声道：“他们来得比预期还要快。”

　　沈青衡侧身挡在靳明渊前：“最后一次确认——你要怎么选？”

　　靳明渊吸了一口冷得发颤的气，看着黑暗中那影子缓缓抬头。
　　影脉在他体内同时强烈震动，像在拉扯，又像在呼唤。

　　他闭上眼。

　　当他再次睁开时，声音稳得惊人：

　　“——带我进去。”

　　沈青衡点头，南梨侧身让开，那影子也在远处骤然停下，仿佛意识到了靳明渊的选择，空气顿时裂开一道极细的纹。

　　序域的入口，从来不在外界——
　　它在选择之中。

　　靳明渊迈出那一步，影脉的回声在胸腔深处轰然炸开。

　　黑暗瞬间塌陷。

　　世界被从中劈裂成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