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烬》蝶棠

5、元婴初成

　　五个月，在修士漫长的寿元中不过弹指一瞬。
　　但对吴姚而言，这五个月是日夜不辍的苦修。金丹九层大圆满的修为早已稳固如磐石，距离那层元婴屏障只差临门一脚。可她偏偏卡住了——就像隔着薄纱看风景，明明触手可及，却总差那么一点通透。
　　这日清晨，吴姚结束一夜打坐，睁眼时眸中闪过一丝烦躁。
　　关骨道人那句“元婴之前不准下山”如同悬在头顶的剑。各宗暗流涌动，矿洞异变未明，叛徒隐匿宗门——这一切都需要实力去应对。可她偏偏被困在金丹巅峰。
　　起身，推开洞府石门。晨雾未散，山间灵气依旧稀薄得可怜。吴姚御剑直奔藏宝阁。
　　青山宗的藏宝阁共九层，外门弟子可入前三层，内门弟子可至六层，亲传弟子及金丹以上方可登顶三层。吴姚径直上了第七层——这里收藏着历代元婴修士的修炼心得与结婴笔记。
　　阁内寂静，只有玉简散发出的微光。吴姚沿着书架缓步寻找，指尖划过一枚枚玉简标签:《青松真人结婴实录》《云霞仙子元婴初悟》《断岳道人破丹成婴纪要》...
　　她取下《云霞仙子元婴初悟》，神识沉入。
　　玉简中详细记载了云霞仙子结婴全过程:如何碎丹，如何凝婴，如何渡心魔劫...但看到关键处，记载却模糊起来。毕竟结婴是每位修士最大的秘密，愿意分享已是大度，又怎会毫无保留？
　　吴姚皱眉，换了一枚又一枚玉简。每份心得都有所启发，却又都隔靴搔痒。仿佛所有人都说“碎丹时要果断”“凝婴时要专注”“心魔劫要坚守本心”——可怎么果断？如何专注？怎样坚守？
　　她卡在瓶颈已经三个月了。
　　“你这样看，再看十年也无用。”
　　清冷的声音突然从书架后传来。
　　吴姚手一抖，玉简差点掉落。她转头，只见左延从第七层深处的阴影中走出，手中拿着一枚暗金色的玉简。
　　“左师兄。”吴姚定了定神，“你也来找结婴心得？”
　　左延不答，只是走到她面前，将那枚暗金色玉简递来:“看这个。”
　　吴姚接过，神识一扫，呼吸微滞——《关骨道人元婴纪要》，落款时间是三千七百年前。
　　“师尊的...”她抬头看向左延。
　　“我从第九层借出的。”左延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借了本寻常书籍，“你卡在瓶颈，是因为太执着于‘如何结婴’，却忘了‘为何结婴’。”
　　吴姚怔住。
　　左延走到窗边，晨光映在他侧脸上，那双常年清冷的眼中，难得有了一丝温度:“我结婴时，师尊只问了我一个问题:‘你要守护什么？’”
　　“守护...”
　　“金丹修己身，元婴修天地。”左延转身看她，“不悟此心，难成元婴。你的道心是什么，吴姚？”
　　道心。
　　这两个字如重锤击在吴姚心头。她自踏入仙途，满脑子只有修炼、变强、再修炼。可为什么变强？为了不被掳走？为了宗门排名？为了...
　　“我不知道。”她诚实回答，眼中第一次露出迷茫。
　　左延静默片刻，忽然道:“跟我来。”
　　二人御剑至后山一处悬崖。此处人迹罕至，只有风声与云海。
　　“坐下。”左延率先盘膝坐在崖边。
　　吴姚依言而坐。脚下是万丈深渊，头顶是无尽苍穹。
　　“闭眼，感受天地。”左延的声音在风中显得缥缈，“金丹在丹田，如星在夜空。你要让这颗星，变成照亮天地的月。”
　　吴姚闭目，神识内视。丹田中，那颗金丹浑圆璀璨，缓缓旋转。她尝试着按照玉简中的法门，调动灵力冲击金丹表面——可每一次冲击，都如石沉大海。
　　“不对。”左延的声音再次响起，“不是冲击，是邀请。”
　　邀请？
　　“邀请金丹中的‘你’，走出来看看这天地。”左延不知何时已到她身侧，声音近在耳畔，“碎丹不是毁灭，是新生。”
　　吴姚心中一震。她放弃所有法门，只是单纯地用神识包裹金丹，如同拥抱另一个自己。
　　一天，两天...
　　第七日黄昏，夕阳将云海染成血色。吴姚依旧坐在崖边，身上落满尘埃。左延坐在她三丈外，同样七日未动，如同护法。
　　忽然，吴姚丹田中传来一声极轻微的脆响。
　　不是破碎声，是破壳声。
　　金丹表面浮现细密裂纹，裂纹中透出温润白光。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涌遍全身——不是灵力暴涨，而是视野的开阔。她“看”到了风中灵气的流动，“听”到了地下灵脉的哀鸣，“感”到了百里外宗门大阵的波动...
　　天地，原来这么大。
　　“现在，凝婴。”左延的声音如清泉入耳。
　　吴姚以神识为手，轻轻剥开金丹外壳。里面是一团朦胧的光，隐约有婴儿轮廓。她将这团光缓缓塑形——头、身、四肢...
　　一个寸许高的小人渐渐成型，眉眼与她一模一样。小人睁眼，看向她，然后咧嘴一笑。
　　这一刻，吴姚只觉神魂升华，与天地产生了某种共鸣。方圆百里的灵气疯狂涌来，在她头顶形成巨大漩涡。
　　“心魔劫要来了。”左延起身，退到远处，“守住本心。”
　　话音未落，吴姚眼前景象骤变。
　　她回到了那个红衣女子的房间，红芍正端着玉杯笑盈盈走来:“小妹妹，该喝药了...”
　　“破！”吴姚神识如剑，斩碎幻象。
　　场景再变。擂台上，三昧真火焚身，衣衫焦烂，台下无数目光如针刺...
　　“我已不惧。”吴姚平静道，幻象散去。
　　最后一劫，是她最怕的——青山宗覆灭，关骨道人战死，左延倒在血泊中，于江被踩在脚下...
　　“不...”吴姚神魂动摇。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穿透幻境:“你的道心是什么？”
　　左延的声音。
　　吴姚猛然清醒。她看着满目疮痍的幻象，一字一句:“我要守护宗门，守护同门，守护...我在意的一切。”
　　幻象崩碎。
　　天地灵气疯狂灌入体内，那个寸许高的小人迅速成长，化作三寸高的小小元婴，盘坐丹田，与她本尊一模一样。元婴睁眼，周身灵力如江河奔涌。
　　元婴，成！
　　天空中灵气漩涡缓缓散去，霞光漫天。吴姚睁眼，眸中神光内敛，气息却已截然不同——元婴一层。
　　左延走过来，递过一枚丹药:“固婴丹，服下。”
　　吴姚接过服下，感受着体内从未有过的强大力量。她看向左延，郑重抱拳:“多谢师兄指点。”
　　“五日时间，比我想的快。”左延难得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师尊若知，会欣慰。”
　　“是师兄教得好。”吴姚真心实意。
　　二人御剑回宗时，夕阳已沉。一路上，吴姚能清晰感知到护山大阵的每一处节点，能听见十里外弟子练剑的破风声，能感受到地底深处那些阵法纹路的微弱脉动...
　　元婴与金丹，果真是天壤之别。
　　回到洞府，于江早已等在门口。这老实男娃一感知到吴姚的气息，眼睛瞪得滚圆:“吴、吴师姐...你元婴了？！”
　　吴姚点头。
　　于江掰着手指开始算:“从金丹巅峰到元婴，一般要三年到十年...师姐只用了...省了多少时间成本...按宗门规定，元婴弟子月例翻五倍...还有洞府升级、法器更换...”
　　左延打断他:“于师弟，我们要去见师尊。”
　　关骨道人已等在殿内。他看着走进来的吴姚，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不错。”
　　两个字，已是极高评价。
　　“弟子幸不辱命。”
　　“既已成婴，可下山了。”关骨道人淡淡道，“但记住，元婴只是开始。真正的劫难，才刚到来。”
　　他抬手，一枚玉简飞至吴姚面前:“你的第一件元婴任务——查明矿洞阵法源头。左延于江同行。”
　　三人齐声道:“弟子领命。”
　　走出大殿时，夜色已深。山风凛冽，却吹不散心头凝重。
　　“明日出发？”左延问。
　　吴姚点头:“嗯。”
　　她望向西方——三百里外，青灵矿洞。五个月前在那里被掳，五个月后，她要回去查明一切。
　　而这一次，她已是元婴修士。
　　于江挠挠头，又开始计算这次任务可能需要的灵石预算了。
　　后山禁地深处，关骨道人望着三人远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低头看向自己右手——手背上那些金色裂纹，似乎比三个月前更深了一分。
　　地底深处，阵法纹路如血管蔓延，隐隐搏动。
　　山雨欲来，风已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