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烬》蝶棠

12、西山葬剑

　　二十天，足够冰雪消融，草木抽芽。
　　但对重伤者来说，二十天不过是勉强捡回一条命。
　　吴姚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静室里。室内陈设素雅，窗边一株白梅开得正好，阳光透过窗棂洒在青石地上，暖洋洋的。她试着运转灵力，丹田中元婴还在，却黯淡无光，周身经脉如干涸的河床，灵力流动艰涩滞缓。
　　“你根基受损，三年内不可全力施为，否则元婴有溃散之危。”瀚海真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吴姚挣扎着坐起身，看见那位炼虚大能缓步走进，手中托着一个玉盒。
　　“前辈...”她开口，声音嘶哑。
　　“不必多礼。”瀚海真人在床边坐下，打开玉盒，里面是一枚晶莹剔透的丹药，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九转续脉丹’，千琉宗珍藏。服下它，可保你经脉不废，但修为...短期内恐难有寸进。”
　　吴姚接过丹药，没有立刻服下，而是问：“左师兄呢？于江呢？”
　　瀚海真人沉默片刻：“左延三日前醒了，但他本命剑碎，剑心受损，此刻正在剑冢选剑。至于于江...”他顿了顿，“他伤势太重，本座已派人送他回青山宗。你师尊关骨道兄亲口许诺，会尽全力救治。”
　　青山宗...于江回去了，但生死未卜。
　　吴姚握紧丹药，指尖发白。
　　“北原一战，我们付出了太大代价。”瀚海真人起身，望向窗外，“十一位金丹天才，四十三位各宗弟子...但阵枢破了，这便是值得的。”
　　“还剩五个。”吴姚低声道。
　　“是。”瀚海真人转身，目光如炬，“一个月后，西山古墓。那是孟华宗的地盘，孟华宗主已传讯，邀各宗精锐前往。你...还能战吗？”
　　吴姚抬眸，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坚定：“能。”
　　“哪怕这一战后，你可能修为尽废？”
　　“哪怕身死道消。”
　　瀚海真人看了她良久，终于点头：“好。这一个月，你在此静养。左延选剑归来后，本座有东西要给你们。”
　　......
　　千琉宗的剑冢，在海螺湾西侧一座孤岛上。
　　说是剑冢，实则是千琉宗历代剑修埋剑之地。岛不大，却插满了各式各样的剑——有的完好如新，有的锈迹斑斑，有的只剩半截剑身。海风呼啸，吹过剑林，发出呜呜咽咽的悲鸣。
　　左延走在剑林中，白衣依旧，脸色却比以往苍白许多。他胸前伤势未愈，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隐隐的痛楚。但更痛的是心——本命剑碎，如同手足被斩。剑修与剑，本就是性命交修。
　　他在剑林深处停下。
　　那里插着一柄剑，一柄很旧的剑。剑身黝黑，没有任何装饰，剑柄缠着的皮革已经腐朽。它插在一块青石中，石上刻着两个古篆:镇岳。
　　左延伸手，握住剑柄。
　　一股苍凉悲怆的剑意，顺着掌心直冲神魂。他眼前浮现出无数画面——千山重叠，大河奔流，一位白衣剑客仗剑立于山巅，然后...剑断，人亡。
　　这是千琉宗开山祖师“镇岳真人”的佩剑。三百年前，镇岳真人以炼虚修为，独战东海妖皇，最终剑断人亡，将此剑插于此地，镇压妖皇残魂。
　　“你选了它。”瀚海真人的声音响起。
　　左延没有回头:“它很寂寞。”
　　“镇岳剑沉寂三百年，从未有人能拔出。”瀚海真人走到他身侧，“但如果你能驾驭它，它将是斩杀魔物的利器。”
　　左延用力。
　　剑身微动，发出沉闷的嗡鸣。石缝中渗出暗红色的血——那是妖皇残血，三百年未干。剑意如潮水般涌来，冲撞着左延的神魂。他本命剑碎后受损的剑心，在这股古老剑意冲击下，如同被千刀万剐。
　　但他没有松手。
　　脑海中闪过矿洞中吴姚挡在他身前的画面，闪过北原冰窟她燃烧元婴的背影，闪过这十年她修炼时专注的侧脸...
　　他必须变强。强到能守护她，强到能荡平魔窟。
　　“给我...起！！！”
　　左延嘶吼，元婴在丹田中睁开双眼，冰寒灵力疯狂涌出。剑冢中万剑齐鸣，镇岳剑缓缓脱离青石——
　　“铮！”
　　剑出！
　　黝黑的剑身在阳光下泛起暗金光泽，剑刃无锋，却自有一股镇压山河的厚重剑意。左延持剑而立，虽脸色更白，眼中却有了神采。
　　“好。”瀚海真人点头，“此剑从此归你。但记住——镇岳剑饮过妖皇血，戾气极重，每日需以自身精血温养，否则恐遭反噬。”
　　左延收剑入鞘:“晚辈明白。”
　　......
　　又过了七日，吴姚伤势稳定，已可下床走动。这日午后，瀚海真人将她和左延召至主殿。
　　殿内除了瀚海真人，还有两位千琉宗长老——独臂的李长老竟也在。这位老修士双臂尽断，胸前缠着厚厚绷带，却依旧站得笔直，独眼中燃烧着不屈的战意。
　　“李长老...”吴姚眼眶微热。
　　“哭什么。”李长老声音沙哑，“老夫双臂虽断，却还有腿，还有牙。魔物未灭，老夫就不会死。”
　　瀚海真人抬手，两名弟子捧上两个长匣。
　　匣开。
　　左边一匣中，是一柄长剑。剑身修长，通体冰蓝，剑镡处雕刻着月纹，剑刃薄如蝉翼，在光线下流转着清冷月华。
　　右边一匣中，是一柄短剑。剑身漆黑，剑刃有波浪纹路，剑柄镶着一颗深蓝宝石，宝石中似有潮汐涌动。
　　“此二剑，名‘月华’与‘潮生’，乃我千琉宗祖师镇岳真人的师弟师妹——‘月华仙子’与‘潮生真人’的佩剑。”瀚海真人声音肃穆，“三百年前，三位祖师共战妖皇，月华仙子与潮生真人战死，双剑遗落。百年前，本座于东海深处寻回。”
　　他看向吴姚:“月华剑性属阴，与你的纯阴体质契合。持此剑，你可调动月华之力，虽不能全力施为，却可借剑之威，施展七成修为。”
　　又看向左延:“潮生剑与你的冰灵根相辅，且与镇岳剑同出一源，三剑合璧，威力倍增。”
　　吴姚和左延同时跪下:“前辈厚赐，晚辈...”
　　“不必谢。”瀚海真人打断，“这两柄剑，本就该用在斩杀魔物上。只望你们持此剑，多斩几个魔头，莫负了剑主当年卫道之心。”
　　两人郑重接过剑。
　　月华剑入手冰凉，却无刺骨寒意，反而有种温润的阴柔之力，顺着掌心流入经脉，竟让她滞涩的灵力运转顺畅了几分。吴姚心中微震——此剑，果然与她契合。
　　左延的潮生剑则沉凝厚重，剑身隐隐传来潮汐之声，与腰间镇岳剑的嗡鸣遥相呼应。
　　“一个月后，西山古墓。”瀚海真人最后道，“孟华宗已查明，那处阵枢守护者，极可能是‘尸王’。你们...做好准备。”
　　尸王。
　　这两个字让殿内温度骤降。
　　吴姚握紧月华剑，指尖冰凉。左延的手，轻轻按在她肩上。
　　......
　　一月时间，倏忽而过。
　　这一个月，吴姚和左延没有修炼，而是在适应新剑。月华剑的阴柔与吴姚的纯阴灵力完美融合，她虽不能全力施为，却创出了几式借力打力的剑招。左延则日夜温养双剑，镇岳剑的戾气在潮生剑的调和下，渐渐驯服。
　　出发前夜，两人在海边练剑。
　　月色如水，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吴姚手持月华，剑光如练；左延双剑交错，剑气如潮。练至酣处，两人剑招自然相合——月华引潮，潮涌月明。
　　一套剑法练完，两人收剑而立，海风拂面，相对无言。
　　良久，左延忽然开口:“你的伤...还痛吗？”
　　吴姚摇头:“经脉已无大碍，只是灵力运转不如从前顺畅。”
　　“西山古墓，跟紧我。”左延看着她，眼神深邃，“不要再...逞强。”
　　吴姚想起北原冰窟那一剑，想起他挡在自己身前碎裂的本命剑，心中某处软了一下。她轻轻点头:“嗯。”
　　顿了顿，她又问:“你的心...还痛吗？”
　　左延一怔，抬手按在胸前。那里，剑心受损的隐痛从未消失，尤其是在夜深人静时，痛得他难以入眠。但此刻看着吴姚关切的眼神，那痛似乎轻了几分。
　　“无妨。”他说。
　　两人并肩望着海面，月华与潮生的剑鞘轻轻相碰，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于江他...”吴姚低声道，“不知道怎么样了。”
　　“师尊既答应救治，便一定会尽力。”左延声音坚定，“等西山归来，我们回青山宗看他。”
　　吴姚点头，握紧了剑。
　　夜色渐深，海螺湾的灯火逐一亮起。明日，他们就要前往西山古墓，面对未知的凶险。
　　而千里之外的青山宗，后山禁地深处，关骨道人正站在于江的冰棺前。冰棺中，于江面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到几乎消失。他胸前那道冰刺穿透的伤口，至今未愈，反而有黑色冰晶在不断蔓延。
　　“七煞炼天阵的寒毒...”关骨道人喃喃道，手背上金色裂纹又深了一分，“红芍，你布的好局。”
　　他抬手，按在冰棺上，大乘巅峰的灵力缓缓注入。
　　冰棺中的于江，手指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窗外，月隐星沉。
　　西山古墓的葬钟，即将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