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烬》蝶棠

10、海湾之殇

　　千琉宗的新宗门，确实气派。
　　海螺湾依山面海，整座宗门依天然地势建成螺壳状，层层叠叠向上盘旋。建筑多以白色海玉砌成，在碧海蓝天下泛着温润光泽。护宗大阵“瀚海天幕”笼罩全宗，水光潋滟，远望如巨螺吐珠，仙气盎然。
　　但走近了，就能看见这仙气下的森严。
　　守门弟子一身月白劲装，腰佩长剑，眼神锐利如鹰。吴姚三人递上关骨道人令符时，那弟子查验得极其仔细，甚至动用了鉴真法器——这在修真界是近乎失礼的举动，可见千琉宗这十年何等警惕。
　　“三位请随我来。”查验无误，弟子神色稍缓，引三人入宗。
　　穿过层层门户，吴姚注意到沿途所见弟子，无论男女老少，身上多多少少都带着伤。有的是新伤未愈，绷带渗血；有的是旧伤留疤，狰狞可怖。更引人注目的是他们的眼神——那种经历过生死、带着狠劲的眼神，和当年矿洞中那些精英如出一辙。
　　“贵宗弟子...”于江忍不住开口。
　　引路弟子头也不回：“十年间，每日晨练三个时辰，午战两个时辰，晚修四个时辰。受伤是常事，死了也不稀奇。”
　　语气平淡，内容却令人心惊。
　　左延忽然问：“贵宗弟子，如今平均修为如何？”
　　“筑基以上占七成，金丹过百，元婴...十二位。”弟子顿了顿，“比十年前，强了一倍不止。”
　　吴姚心中暗凛。千琉宗这是举宗拼命了。
　　主殿设在螺壳最高处，形似螺尖，四面开窗，可俯瞰整个海湾。殿内，千琉宗当代宗主——十年前还是太上长老的“瀚海真人”正闭目打坐。
　　瀚海真人十年前是炼虚三层，如今气息深不可测，至少已至炼虚中期。但他左颊一道伤疤从眉骨斜划至下颌，疤痕泛着诡异的黑气，显然不是寻常伤势。
　　“关骨道兄的令符，本座收到了。”瀚海真人睁眼，那双眼中似有潮汐翻涌，“三位小友远来辛苦，但事态紧急，客套话便免了——直接说，要千琉宗做什么？”
　　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吴姚上前一步，抱拳道：“禀真人，魔道布下‘七煞炼天阵’，欲炼化此界灵气。七处阵枢之一，就在贵宗辖下的海螺湾某处。”
　　殿内温度骤降。
　　瀚海真人缓缓站起，那道疤痕因肌肉紧绷而扭曲：“证据。”
　　左延取出于江推演的灵光图谱，于江补充解释阵法走势与六个已现异常点。当听到“第七处阵枢就在海螺湾”时，瀚海真人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难怪...”他喃喃道，走到窗边，望向碧波万顷的海湾，“这十年，湾中时有海兽暴毙，尸体精血尽失。本座只当是魔气零星侵扰，原来...”
　　他猛然转身：“阵枢具体在何处？”
　　“需实地探查。”吴姚道，“但按阵法走势，应在海湾阴气最重、水脉交汇之处。”
　　瀚海真人沉吟片刻，召来三位长老。这三位都是元婴巅峰修为，气息沉稳，但同样满身伤痕。其中一位独臂长老，左袖空荡，右眼蒙着黑布——正是当年千山矿洞幸存者之一。
　　“李长老、赵长老、王长老，你们随青山宗三位小友同去。”瀚海真人下令，“若真发现阵枢，不惜一切代价摧毁。”
　　“领命！”三位长老齐声应道。
　　......
　　海螺湾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
　　吴姚六人乘一叶扁舟入海，于江在船头持罗盘推演。那罗盘是关骨道人赐下的“寻龙定脉盘”，可感应地脉异常。
　　“东北方向，阴气最重。”于江指向海湾深处一片礁石区。
　　舟行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一片黑色礁石群。礁石嶙峋如鬼牙，海水在此处变得浑浊暗沉，连阳光都透不进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甜——不是海腥，是血的味道。
　　“就是这里。”于江收起罗盘，脸色凝重。
　　六人御剑登上一座最大的礁石。吴姚展开神识探查，元婴六层的神识已能覆盖方圆三十里，但探入海水深处时，却被一层粘稠的黑暗挡住。
　　“水下有东西。”左延也已察觉。
　　独臂李长老经验最老，他蹲身摸了摸礁石表面，又沾了点海水嗅了嗅：“是魔血。水下有活物，且不止一只。”
　　话音刚落，海水突然沸腾！
　　六条粗大的黑色触手破水而出，每一条都有水桶粗细，表面布满吸盘和倒刺。触手横扫而来，带起腥风血雨。
　　“结阵！”赵长老大喝，三位千琉宗长老迅速结成三角战阵，剑光交织成网，堪堪挡住触手第一波攻击。
　　吴姚和左延背靠背，同时出剑。十年默契，无需言语，剑光一阴一阳，一柔一刚，配合得天衣无缝。两条触手被斩断，断口处喷出墨汁般的黑血，落入海中滋滋作响。
　　但触手实在太多，斩断两条，又有四条冒出。更可怕的是，海水开始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缓缓升起两个身影。
　　那是两个“人”，如果还能称之为人的话。
　　它们身高三丈，人形，但皮肤是死灰色的，表面覆盖着细密鳞片。头颅似鱼非鱼，口中满是獠牙，眼睛是两个黑洞，里面燃烧着幽绿鬼火。最骇人的是，它们周身散发出的威压——化神期，而且是化神五层！
　　两个化神期魔物！
　　“退！”王长老大惊失色。
　　但已经晚了。两个魔物同时出手，一个张口喷出黑色毒雾，一个挥爪撕裂空间。毒雾所过之处，礁石腐蚀融化；空间裂缝如利刃，切向六人。
　　“瀚海无量！”李长老独臂持剑，施展千琉宗绝学。剑光化作滔天巨浪，与毒雾撞在一起，互相消磨。但他以一敌二，修为又差了一个大境界，只撑了三息，剑光便溃散。
　　毒雾余波扫过，李长老闷哼一声，左肩血肉模糊——若非他及时侧身，这一击就能要了他的命。
　　左延和吴姚同时出手。左延元婴巅峰修为全开，冰封千里之术瞬间冻结方圆百丈海面，暂时困住一个魔物。吴姚则施展太阴玄经中的“月华斩”，纯阴剑气如冷月清辉，直斩另一个魔物头颅。
　　但化神五层，岂是元婴能敌？
　　那魔物不闪不避，任由剑气斩在脖颈上，只溅起一串火花。它狞笑一声，反手一爪抓向吴姚。
　　太快了！
　　吴姚只觉眼前一花，魔爪已至胸前。她全力后撤，剑横格挡——
　　“铛！”
　　剑断。
　　本命飞剑竟被一爪拍碎！吴姚如遭重击，口喷鲜血倒飞出去。魔爪余势不减，直取她腰腹——这一爪若中，她会被当场腰斩！
　　“吴姚！”左延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冲来。
　　但有人比他更快。
　　是独臂李长老。
　　这位十年前在千山矿洞失去一臂一目的老修士，在这一刻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他化作一道流光，挡在吴姚身前，独臂长剑全力刺向魔爪掌心。
　　“噗——”
　　长剑刺入魔爪三寸，再也无法前进。魔物吃痛，爪势微滞，但依然拍在了李长老身上。
　　“咔嚓！”
　　骨碎声清晰可闻。李长老如断线风筝般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血线，重重砸在礁石上。他的右臂——仅剩的右臂，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也断了。
　　而吴姚，侥幸捡回一命，只是腰间被爪风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鲜血瞬间浸透青衫。
　　“李长老！”赵、王两位长老红了眼，不顾一切扑向魔物。
　　左延已到吴姚身边，一把将她护在身后，冰寒剑气不要命地倾泻而出，暂时逼退魔物。他快速检查她伤口，脸色一白——伤口太深，且魔气已侵入经脉。
　　“我没事...”吴姚咬牙站起，从怀中掏出一把丹药吞下，又撕下衣襟草草包扎伤口，“先救李长老...”
　　那边，赵、王两位长老拼死缠住两个魔物，但败象已露。李长老躺在礁石上，右臂折断，胸口塌陷，口鼻溢血，却还在嘶吼：“毁阵枢...水下...有祭坛...”
　　于江一直躲在远处，此时忽然大喊：“东北三十丈，水下十丈，有阵法波动！”
　　左延当机立断：“吴姚，你护李长老。我去毁阵枢！”
　　“我跟你一起！”吴姚咬牙。
　　“你伤太重...”
　　“我能战！”吴姚眼中燃着决绝的光，“若不毁阵枢，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
　　左延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劝阻：“跟紧我。”
　　两人同时跃入海中。
　　海水冰冷刺骨，且浑浊不堪。吴姚腰间伤口遇水，剧痛钻心，但她强忍着，跟在左延身后。水下能见度极低，只能凭神识感应。
　　果然，下潜约十丈，前方出现一座白骨祭坛。
　　祭坛由无数海兽尸骨垒成，中央供奉着一颗跳动的黑色心脏——与千山矿洞中那颗一模一样，只是略小。祭坛四周，刻满了血色符文，符文正缓缓吸收着周围海水中的阴气与灵气。
　　“就是它！”左延传音，一剑斩向心脏。
　　但祭坛周围有结界。剑光斩在透明光罩上，只激起一圈涟漪。与此同时，两个魔物感应到祭坛受袭，发疯般想要回援，却被赵、王两位长老死死拖住。
　　“我来破结界。”吴姚双手结印，不顾伤势，强行催动元婴。纯阴灵力从她体内涌出，化作万千月华丝线，缠绕在结界上——太阴玄经中的“月蚀之术”，专破各种禁制。
　　结界在月华侵蚀下，逐渐变薄、透明。
　　但吴姚的脸色也越来越白。腰间伤口崩裂，鲜血染红周围海水。她眼前阵阵发黑，却咬破舌尖，以疼痛维持清醒。
　　“再...坚持...三息...”她嘶声道。
　　左延看着她苍白的侧脸，心中某处狠狠一抽。但他知道此刻不能分心，只能将所有灵力灌注剑中，准备结界一破，便全力一击。
　　两息。
　　吴姚嘴角溢出鲜血。
　　一息。
　　结界终于出现一道裂缝！
　　“就是现在！”吴姚厉喝。
　　左延出剑。这一剑，凝聚了他元婴巅峰全部修为，甚至隐隐触摸到了化神的门槛。剑光如龙，穿透裂缝，狠狠刺入黑色心脏！
　　“噗嗤——”
　　心脏被洞穿，黑色脓血喷涌。祭坛剧烈震颤，血色符文寸寸碎裂。两个魔物同时发出凄厉尖叫，身体开始崩溃、融化。
　　但临死反扑，最为恐怖。
　　其中一个魔物燃烧最后魔元，化作一道黑光，直射吴姚！左延想挡已来不及，吴姚也无力躲避...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挡在了她面前。
　　是赵长老。
　　这位千琉宗长老以肉身硬抗了这记魔元冲击，胸口被洞穿一个碗口大的血洞。他回头看了吴姚一眼，咧嘴一笑，血沫从嘴角涌出：“小丫头...活下去...”
　　话音未落，他已气绝身亡。
　　另一个魔物被王长老拼死缠住，最终同归于尽。
　　海水，渐渐平静。
　　祭坛彻底崩毁，黑色心脏化作黑烟消散。两个化神魔物也灰飞烟灭。
　　但代价，太惨重了。
　　李长老双臂尽断，重伤垂死。赵长老和王长老战死。吴姚腰间伤口深可见骨，魔气侵入经脉。左延灵力耗尽，内腑受创。只有于江伤势最轻，却也吓得不轻。
　　六人出任务，两死四伤。
　　浮出水面时，夕阳如血，映照着猩红的海面。
　　瀚海真人已率众赶来，看到这一幕，这位炼虚大能也沉默了。他亲自为李长老疗伤，又以无上修为帮吴姚逼出体内魔气。
　　“阵枢已毁，但只是七分之一。”瀚海真人看着昏迷的吴姚和调息的左延，声音沉重，“千山矿洞那个主阵眼，还有六个阵枢...此战，才刚刚开始。”
　　他转头对身后弟子下令：“传令全宗，即日起进入战备状态。另，派使者前往青山、孟华、云宁三宗——千琉宗，愿为破魔先锋。”
　　海风吹过，带着血腥味。
　　吴姚在昏迷中，眉头紧蹙。她梦见了千山矿洞，梦见了炼虚魔物，梦见了铺天盖地的魔傀...
　　也梦见了左延挡在她身前的背影。
　　她不知道，这一战后，她和左延的名字，将传遍整个修真界。
　　更不知道，远在魔窟深处的红芍本尊，正通过某个破碎的阵枢，冷冷注视着这一切。
　　“纯阴之体...元婴六层了...很好...”黑暗中，传来嘶哑的笑声，“待七煞炼天阵成，你就是我突破合体的...最佳鼎炉...”
　　海螺湾的夕阳，彻底沉入海平面。
　　黑夜，即将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