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香》碗饭

3、第 3 章

　　1994年
　　初秋的晨光洒在万运略显青涩的脸上，他应聘到一家规模不大不小的香料公司工作，在部门领导的带领下，走过长长的走廊，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香料混合的独特气息
　　工作部门位于公司三楼，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办公桌上，当万运走进办公室时，几位同事正埋头工作，听到动静纷纷抬起头来
　　万运清了清嗓子，从容不迫地说道
　　大家好，我是新来的员工，万运，希望以后能跟大家好好相处，共同发展好公司
　　办公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一位年长的同事笑着站起来，拍了拍万运的肩膀
　　欢迎加入我们，小伙子看起来精神得很
　　万运在工位坐下，环顾起四周来
　　就在这时，一个长相甜美的女孩凑了过来，眼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她微笑着伸出手
　　你好，我叫江雪，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互相帮助吧
　　江雪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一丝俏皮
　　万运抬头看她，伸出右手简单回握了一下
　　好的，谢谢
　　江雪脸颊上的红晕渐渐蔓延开来，像一朵悄然绽放的花，她转身回到自己的工位，就在万运旁边的位置
　　万运后来得知，她是公司创始人江山的女儿
　　在随后的日子里，万运迅速吸收着公司的运作模式，他勤奋好学，从产品配方到客户需求，从市场动态到物流安排，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参与策划的方案，成功帮助公司业绩稳步提升

　　年底，寒冬的深夜，呼啸的北风穿过，整座城市笼罩在刺骨的寒风中
　　江家公司的仓库里，却弥漫着一种比天气更令人窒息的气氛，一批即将交付的顶级香料因仓储问题面临变质风险
　　这批订单绝对不能出问题的
　　江雪第三次核对数据时，声音已经沙哑，作为项目负责人，她已经连续两天没有合眼了，这些香料是公司拓展业务市场的关键，容不得半点差池
　　江雪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录入着香料的各项数据，每一个数字，每一个参数都要经过反复核对，生怕出现一丝一毫的误差，布满血丝的双眼紧盯着屏幕上的曲线图，试图找出导致香料品质波动的关键因素，密密麻麻的数据像蚂蚁一样在跳动，电脑屏幕发出的蓝光，冷冷地映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嘴唇干裂着，整个人像是拉满弦的弓，随时要断裂的样子
　　临走的同事满是担忧
　　小雪，我们实在扛不住了，你也先回去休息一下吧，我看你脸色也不太好，这样身体会扛不住的
　　不行，我没关系的，你们先回去吧，这有我就行
　　江雪头也没抬，继续埋头工作
　　仓库里只剩她一个人
　　江雪时不时地起身，走到放置香料的架子前，小心翼翼地拿起一瓶，轻轻摇晃，观察着香料的颜色和流动性，闻一闻是否保持着应有的香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仓库里的温度似乎越来越低，江雪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想用手扶住额头，却突然眼前发黑，直直地摔在水泥地上，倒下时，手肘撞到了旁边的香料桶，发出沉闷的声响
　　偌大的仓库，开始变得静悄悄的，只剩下机器运转的嗡嗡声和香料特有的气味
　　江雪蜷缩在地上，意识模糊，寒冷透过单薄的衣服侵入骨髓，她感觉自己正在坠入一个无尽的黑暗地窖，寒冷和湿气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的呼吸变得愈渐微弱
　　在这什么人都没有的角落里，江雪的意识开始涣散，脑海中浮现过好多人的身影，尤其是她妈妈的，好多年了，江雪都快记不起来她的样子了，原以为今天就会是自己与妈妈在另一个世界重逢的日子，这样想着，也就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只是突然，感受到有一双温暖而有力的手，把她从地上拖起，揽在怀里，有个人在不停拍她的脸颊，呼唤着她的名字
　　江雪，江雪，江雪…
　　阵阵音波袭来，与记忆里妈妈搂着她，唤她雪儿的声音交叠着
　　眼皮好重，可还是好想要看清妈妈的模样啊，江雪努力睁开眼睛，眉头都在使劲，终于，眼中重新捕获到光，那一瞬间，瞳孔里倒映的，是万运的脸，一双焦急的双眼，眉头还紧锁着
　　万…运...
　　江雪使不上力，说话轻飘飘的
　　我听说你还在这里加班，幸好过来看了一下
　　万运一边说，一边迅速脱下自己的外套，裹在江雪身上
　　江雪微微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要回应他，却发不出声音
　　别说话了，我送你去医院　　万运背起江雪，扯开步子一路小跑，带起的风掀动着她垂落的发，凌乱的发丝随着赶路的波动，在寒风中一飘一荡的，轻轻拂过他的脖颈，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痒意
　　江雪软绵绵地趴在万运的肩上，脑袋还是晕沉沉的，眼皮有千斤重
　　坚持住，别睡
　　万运的声音，从江雪脸颊贴着他的肩胛骨处传来，低沉，却有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让江雪相信，她在黑暗的边缘徘徊时，也许始终会有这样的一线温暖的光亮，真的可以一直陪着她走下去

　　香料最终还是顺利交付了

　　万运与江雪两个人，在江山的有意撮合下，也自然地走到了一起

　　1997年初，过完新年不久
　　江家公司发展越来越好，甚至还能够和业内顶尖香料集团历氏，开始有业务合作上的往来，对公司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的突破，大家都沉浸在喜悦之中
　　第一次见历氏的合作对接人，江雪和万运是一起去的
　　万运站在酒店大堂，整理着自己的西装领带，江雪则在一旁帮他调整
　　酒店大门被缓缓推开，一阵微风裹挟着外面的气息轻轻吹来，历新身着一袭剪裁合体的白色套裙出现在门口，眉眼如画
　　万运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群，只定格在历新一人身上，他的瞳孔瞬间张大，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又迅速松开，手中的文件差点掉落
　　历新带着温和的笑容，朝二人的方向缓步走来，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摆动，像一株绽放的玉莲
　　随着与历新的距离越来越近，万运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历新伸出手同江雪轻握
　　你们好，很高兴今天见到你们
　　万运愣愣地站在一旁
　　历新小姐？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
　　看着直勾勾盯住自己的万运，历新明亮的眼眸里闪烁着些许疑问
　　你…认识我吗？
　　她微微歪了歪头，露出一个略显俏皮又带着几分不解的表情，努力回忆着眼前这个看似有些陌生却又让她觉得有些熟悉的人
　　万运深咽一口气
　　历新小姐不记得我了，十年前，东边老街，差不多也是现在这个时候，你帮过我
　　历新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右手不自觉地轻轻搭在身前，指尖微微蜷缩，她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如同两汪深邃的湖水，此刻专注而仔细地端详着万运的脸来，随着目光的移动，她脑海里的画面也一帧帧闪过，许久之后，终于是眉头舒展开来

　　十年前的除夕，

　　历新有了眉目，却还是有些不敢确定
　　是…万运？
　　万运咧开大大的笑容，眼中闪烁着难以言明的光芒，江雪第一次见他笑得像个孩子
　　是我
　　历新也笑开了怀，重新将眼前这位，与记忆里当时遇到的那个男孩子相关联上
　　我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你现在…看起来过得很好
　　都是托历新小姐的福，真的…我一直都很想找机会当面感谢你，可是我不知道你回来了
　　是，我去国外才回来，还没有太久，不说以前了，看你现在过的这么好，我也替你开心
　　谢谢
　　自从历新来后，万运的视线再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

　　历新收拾起桌上的文件
　　那好，之后的合同详情，我们再找时间沟通吧
　　好的
　　正说着，手机铃响了，历新接起电话，透过坐着的窗户边，往外看清来人，历新甜甜地朝那边招了招手
　　这儿
　　一位儒雅的男人走了过来，历新起身挽住他的胳膊
　　给二位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未婚夫，昌明
　　简单互相打过招呼后，历新就要道别
　　那我们这边还有事情就先走了，你们二位还请自便
　　江雪笑着点点头
　　好的，二位请慢走
　　历新昌明挽着手一起有说有笑地走出去
　　历新小姐人长得漂亮，未婚夫好像是叫做昌明吧，长的也很帅呢，两个人真是般配，还真的是一对郎才女貌呢，你说是吧？
　　江雪不由自主的感叹道，她习惯性地望向万运，此刻他的视线紧盯着前方两人挽着的双手上，脸上没有丝毫笑意
　　江雪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一直陪在自己身旁的万运，今天却让她第一次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陌生感，尤其是他见到历新的第一反应，就让自己感觉很不对劲，他看历新时的眼神，眼中迸发出的光芒，这样的目光，是她和他相处两年半以来，在他望向自己的眼神中，从未见到过的，哪怕就一次
　　江雪只觉得有些奇怪，却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差不多半年以后，江雪照常去上班，不过公司却看不到万运的身影，正疑问，江雪的手机里收到一条短信，是万运发来的
　　今天下了班，我来找你，有事情要跟你聊聊
　　江雪还在看着短信发呆，一旁的同事凑上来
　　哎，小雪，你来的正好，听说万运去历氏了？怎么之前没听你讲过？
　　江雪惊讶地抬起头
　　什么？
　　怎么？你不知道啊？
　　哦
　　江雪尴尬地笑笑，她现在的确有满肚子的疑问
　　算了，一会见面了再问吧，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的吧
　　把手机揣回兜里，先把堆压的订单先处理了

　　傍晚时分，万运准时出现在江家公司楼下
　　两人坐在车里，空气发沉，沉得人的心都往下坠
　　江雪觉得口干得紧
　　你的意思，是要跟我分手？
　　对
　　为什么？
　　我有其他喜欢的人了，对不起
　　是谁啊？
　　万运没回话
　　江雪鼓起勇气
　　是…历新小姐？
　　嗯
　　万运声音不高，却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有力地切割着周围的空气，从此，你是你我是我，界限分明，井水自然不再犯河水
　　江雪久久盯着，他侧过去的下颌骨
　　可是她有未婚夫了
　　我知道，没关系，我只要能陪在她身边，就够了
　　万运的声音听着像冬天的铁罐，好好的皮粘上去，扯下来会带血
　　江雪眼角的泪斜着打在鼻梁上，她拢起他的一只手，揣在掌心里，想把它握热
　　你要去历新小姐家的公司工作，去大企业发展，那是很好的工作机会，我理解，我真的懂的，这些都很好，我都支持你，我不是一定要强迫你一直呆在我爸爸的公司工作，只是…只是我们不一定要分手的嘛？嗯…
　　泪光里扯开笑脸，气音在鼻腔里堵住，永远隔着一堵墙的距离
　　万运扯出手，冷静地，无视她的崩溃
　　我不想再耽误你的时间
　　江雪抬起猩红的眼，眼眶处像是被无数只虫蚁叮咬着，传来钻心的涩痛
　　你想要的婚姻，我给不了你，我本以为我可以找个差不多的人结婚，可是再见到历新的那一刻起，我知道，一切全都不可能了，所以，不要再浪费时间在我身上，去找个合适的人结婚生子吧，我感激你和江叔叔给我在事业上的机会和帮助，感情上我只能跟你说声抱歉，对不起了
　　万运的语调，像被熨斗来回熨过了好几十遍，平的死整，一点褶皱都没有
　　流干了最后一滴泪，江雪望着的，始终还是只有他的侧脸
　　能把脸转过来，看着我讲话吗？
　　江雪变了调的声音，干压压，断断续续的，像剥了丝的金属片
　　是因为，她的条件比我好吗？
　　万运直视江雪红肿的眼，因为讲话，顷刻间，她的眼眶又泛起一层水雾
　　万运喉咙发闷，一团气堵着，有点难咽下去
　　也有可能，是这样吧
　　江雪把头沉下去，埋下去，很久，忽地，又把头抬起来，边抬边问
　　有喜欢过我吗？爱过我吗？
　　万运把脸又撇回去，靠车窗那边
　　没有
　　声音透过他的身体传过来，清晰，简单，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