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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归家 ...

  •   运输机的引擎轰鸣声低沉而持续,像某种大型生物的呼吸。机舱里光线昏暗,只有几盏红色的安全灯亮着。经历了连续十几天的雪灾救援和抗洪抢险,机舱里的军人们大多已经陷入沉睡,鼾声此起彼伏。

      顾驰野靠在舱壁上,闭着眼睛,但没睡着。

      他旁边,虎擎苍也没睡。

      机舱轻微颠簸,两人的肩膀时不时碰到一起。过了一会儿,顾驰野感觉到有什么碰了碰自己的手——是虎擎苍的手指,很轻地在他手背上划过。

      顾驰野没睁眼,只是微微侧过手,任由对方动作。

      虎擎苍玩得很专注。他用食指指尖顺着顾驰野手背的骨节慢慢描摹,从指根到腕骨,再绕回来。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幼稚的好奇,像是在研究什么新奇的东西。

      顾驰野终于忍不住,睁开眼,侧过头看他:“小学生一样。”

      声音不高,但机舱里太安静,每一个字都清晰可闻。

      虎擎苍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昏暗的光线下,那张总是冷硬的脸上,居然露出一丝堪称无辜的表情。

      “嗯。”他应了一声,手指没停,“35岁的小学生,那你要好好照顾我。”

      顾驰野:“……”

      原来这人可以这么不要脸吗?

      虎擎苍似乎被他的表情逗乐了,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闷在胸腔里,震得顾驰野的肩膀跟着微微发颤。

      笑完了,虎擎苍没收回手,反而把顾驰野的手整个包进掌心。他的手很大,掌心粗糙,布满老茧和伤疤,但温度很暖。

      “春节快到了。”虎擎苍突然说。

      顾驰野愣了愣,这才想起来——确实,按日子算,再过一个多星期就是春节了。而且今年很巧,春节和元旦只隔了几天,几乎是连在一起。

      “无非就那么几样。”顾驰野不置可否。部队里的春节,无非是加个菜、组织个联欢会、给家里打个电话,然后该值班的值班,该训练的训练。

      虎擎苍侧过头看他:“你不回家?”

      “唔……”顾驰野顿了顿,“不太想。”

      “为什么?”

      顾驰野沉默了几秒。机舱另一头,熊仄在睡梦中吧唧了一下嘴,含糊地说了句梦话,大概是什么“鸡腿”。

      “远。”顾驰野最终只说了这一个字。确实远,他家在南方一个小城,坐火车要一天一夜,飞机加转车也要大半天。而且……

      他凑近虎擎苍耳边,热气喷洒在对方耳廓上,声音压得很低:

      “我想和你过。”

      虎擎苍整个人僵了一下。

      几秒钟后,顾驰野清楚地看到,这个平时刀架脖子上都不眨眼的男人,耳根一点点红了起来。

      顾驰野忍不住勾起嘴角。

      原来这人还会脸红。

      虎擎苍转过头,眼神有点凶,但耳根的红出卖了他:“小子,跟谁学的?”

      “自学成才。”顾驰野往后靠回舱壁,重新闭上眼睛,但嘴角的弧度没收回去。

      虎擎苍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也笑了。不是那种带着威慑或嘲讽的笑,而是很放松的,甚至有点无奈的笑。

      “你呢?”顾驰野闭着眼问,“你回家吗?”

      虎擎苍没立刻回答。

      顾驰野想起上次在军区总院,虎擎苍受伤住院时,他偷偷看见的那一幕——

      那天他做完康复训练回病房,在走廊拐角处看到两个人。一个穿着常服、肩章上是少将军衔的中年男人,手里提着个保温桶,正鬼鬼祟祟地往虎擎苍病房方向走。

      结果在病房门口被一个气质优雅但气场强大的中年女性拦住。

      “虎建国!”女性的声音不高,但极具穿透力,整个走廊都听得见,“跟你说多少次了别买这种油腻的汤!”

      少将立刻怂了,保温桶差点掉地上:“老婆,这、这是老王家的,很补……”

      “补什么补!医生说了要清淡!”女性一把抢过保温桶,动作利落得像在缴械。然后推开病房门时瞬间变脸,笑容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擎苍啊,妈妈给你炖了银耳羹,快趁热喝……”

      顾驰野当时在走廊另一头,看得目瞪口呆。

      后来虎擎苍告诉他,那是他父母。父亲虎建国,某集团军副军长,少将军衔,在家里地位垫底。母亲林婉君,历史系教授,退休后专心“治理”家庭,是真正的“一把手”。

      最让顾驰野印象深刻的是,有一次他无意中听见林教授在病房里对虎擎苍说:

      “儿子,你都三十五了,妈不催你结婚,但你至少谈个恋爱吧?男的女的都行,妈开明得很,你找个男的带回来妈妈都认了!”

      当时虎擎苍的表情精彩极了——尴尬、无奈、想解释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憋出一句:“妈,您别瞎说。”

      顾驰野当时躲在门外,差点笑出声。

      “我……”虎擎苍的声音把顾驰野从回忆里拉回来,“可能回吧。我妈说今年包饺子,让我必须回去。”

      “少将同志包的饺子?”顾驰野想象了一下虎建国系着围裙擀面皮的样子,画面有点惊悚。

      “你想多了,我爸只会吃。”虎擎苍说,“我妈包,我爸负责夸,我负责洗碗——家庭传统。”

      顾驰野笑了。

      机舱里传来机长的广播声:“全体注意,二十分钟后降落。请检查装备,准备下机。”

      沉睡的军人们陆续醒来,伸懒腰的打哈欠的,机舱里响起一片窸窸窣窣的声响。熊仄揉着眼睛坐起来,一脸茫然:“到啦?我还没睡够……”

      墨笙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装备包,动作一如既往的利落。江沢舵在检查救生衣的搭扣,极光在摆弄一个防水袋里的电子设备——看起来像是在洪水里泡坏了。

      虎擎苍松开了顾驰野的手,但手指在他手背上最后轻轻按了一下,才完全收回。

      二十分钟后,运输机平稳降落在基地机场。

      舱门打开,北方冬夜凛冽的空气扑面而来。虽然冷,但干燥,没有洪水那种湿重的水腥味,也没有雪灾时那种刺骨的寒意。

      基地派来的车已经在停机坪等着了。众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和装备登车,车厢里没人说话,大家都累得只剩喘气的力气。

      车开到宿舍楼时,已经快凌晨一点。

      “解散,休息。”虎擎苍站在车前,声音透着疲惫,“明早八点集合,做任务总结。不许迟到。”

      “是——”

      有气无力的应答。

      顾驰野拎着装备包往宿舍楼走。他的房间在三楼,和熊仄、墨笙同一层。走到楼梯口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顾驰野。”

      他回头。虎擎苍站在走廊另一头,手里也拎着装备包。总教官的宿舍不在这栋楼,在更里面的军官楼。

      “明天……”虎擎苍顿了顿,“早餐一起吃?”

      顾驰野看着他。走廊的灯光不太亮,照在虎擎苍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这个男人看起来也累极了,眼下有浓重的青黑,下巴上冒出胡茬。

      “好。”顾驰野说,“六点半,食堂。”

      虎擎苍点点头,转身走了。

      顾驰野看着他消失在走廊尽头,才转身上楼。

      宿舍里一片漆黑。他轻手轻脚地开门,开灯——另外两张床空着。熊仄和墨笙还在楼下收拾装备。

      他把装备包放在墙角,脱掉外套,走进卫生间。镜子里的人依旧憔悴,但眼睛里有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他拧开水龙头,冷水泼在脸上。水很冰,让他清醒了些。

      他擦干脸,走出卫生间。熊仄正好推门进来,一进门就扑到床上:“老子终于回来了……我的床……我想死你了……”

      墨笙跟在后面,依旧沉默,但动作明显比平时慢了些——他也累坏了。

      顾驰野爬上自己的床,躺下。

      床板很硬,军被有股晒过太阳的味道(其实顾驰野不喜欢死螨虫的味道)。窗外,基地的探照灯偶尔扫过,光斑在天花板上缓缓移动。

      他闭上眼睛。

      耳边仿佛还能听见洪水的轰鸣,还能感觉到沙袋压在肩上的重量,还能看见那个小女孩递过来的水壶。

      但此刻,那些都远了。

      他现在在基地。在自己的床上。安全,温暖,疲惫但活着。

      而且明天早上,有人会和他一起吃早餐。

      顾驰野的嘴角微微扬起。

      然后他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窗外的夜色深沉,但东方的天际线已经隐隐透出一丝极淡的灰白。

      漫长的一夜即将过去。

      新的一天——平淡的,奢侈的,属于军人的新一天——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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