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8、该死的夏天 ...
-
午后的阳光谈不上毒辣,甚至被高大的梧桐树筛成了斑驳的光点,但顾驰野却觉得从食堂走回教官宿舍这短短一段路,自己浑身都在隐隐发烫。
不是因为天气,也不是因为伤口。
食堂里虎擎苍那番话,还有更早之前在主席台后那短暂却紧密的接触,像两簇小小的火苗,在他心底某个角落持续地、不安分地燃烧着,烘得他心神不宁。他刻意放慢脚步,走在队伍最后,试图让微风吹散脸上的热意和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
教官宿舍安排在学校招待所改造的独立小楼里,条件比学生宿舍好得多,是标准的双人间。顾驰野和熊仄分到了一间。
刚走到他们那间房的走廊拐角,顾驰野的脚步就顿住了,眉头紧紧锁起。
只见他们房间门口的地上,散落着不少折叠成各种形状的彩色小纸条,有的用皮筋捆着,有的单独放着,甚至还有几个包装精致的小糖果或独立包装的小饼干混在其中。门缝底下也塞得鼓鼓囊囊,显然数量不少。
“这……” 跟在后面的熊仄也看到了,铜铃般的眼睛瞪得老大,浓黑的眉毛都快飞起来,“我滴个乖乖……这啥情况?敌后渗透也没这么夸张吧?”
顾驰野没说话,蹲下身,随手捡起几个。纸条上的字迹各异,内容五花八门——
“顾教官你好帅!注意身体!”
“教官辛苦了!一点小心意(附一块巧克力)”
“顾教官,能告诉我你的联系方式吗?就一个微信号!求求了!”
“教官,今天你示范的那个格挡动作能不能再教教我?我老是学不会……”
“给熊教官的:教官你吼人的样子好有安全感!(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爱心)”
甚至还有几张明显是写给其他教官,但可能放错了门或者被风吹过来的。
“我去……” 熊仄也捡起一张画着爱心的纸条,脸上的表情像是生吞了一只苍蝇,混合着震惊、荒谬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尴尬,“这帮学生娃……脑子里都装的啥?我老熊一天在训练场打的子弹壳,都没这么多纸条!”
他说得夸张,但那股子被“热情”淹没的无力感却是真的。对于习惯了枪炮轰鸣和生死相托的他们来说,这种直白、热烈、甚至有些幼稚的“崇拜”和接近,比面对敌人的枪口更让人手足无措。
顾驰野看着手里那堆五颜六色的纸条,只觉得额头青筋都在跳。他当然知道校领导有禁令,休息时间严禁打扰教官。但这些纸条……大多是趁他们不在时偷偷塞的,算不上严格意义上的“打扰”,却更让人心烦意乱。
他直起身,用钥匙打开房门。果然,门后也躺着几张。房间里倒是整洁,两张单人床,简单的桌椅。
“咋整?”熊仄挠着后脑勺,看着顾驰野手里那一把和自己捡起来的几张,“扔了?不太好吧……都是学生的心意。留着?这算啥?”
顾驰野走到桌前,将手里的纸条和那几个小糖果小饼干放下,脸上没什么表情:“先放着。” 他顿了顿,补充道,“吃的可以分给队员,纸条……回头统一处理。”
他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统一处理”。烧了?不合适。还回去?更不可能。也许只能找个不显眼的地方先收着,等军训结束再说。
熊仄叹了口气,也把自己捡到的放到桌上,一屁股坐在自己床上,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抹了把脸,嘀咕道:“这叫啥事儿啊……比在丛林里趴三天三夜还累心。”
顾驰野没接话,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试图让更多新鲜空气流进来,吹散房间里那若有若无的、属于陌生人的甜腻香气(某个糖果的味道)。窗外正对着学校的林荫道,午休时间,没什么人,只有知了在不知疲倦地嘶鸣。
他的目光无意间飘向对面那栋楼。如果没记错,虎擎苍和余安康的房间就在那边。不知道……他那门口,是不是也这样?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顾驰野就觉得自己更烦躁了。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走到自己床边坐下,开始解作训服的扣子,准备换件干净衣服休息。
腹部的伤处随着动作传来隐痛,让他动作更加缓慢。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上午虎擎苍独自处理伤口时,咬紧衣摆、肌肉绷紧的样子;闪过他吃饭时用不太灵便的右手夹菜的样子;闪过他说话时,那双深邃眼睛里偶尔掠过的、除了强悍之外的别样情绪……
操。
顾驰野低骂一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仿佛想用物理上的忙碌驱散精神上的混乱。
熊仄还在那边对着那堆纸条唉声叹气,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顾驰野,压低声音,带着点促狭:“哎,白驹,你说……队长那边,会不会也这样?他可是总教官,还‘徒手劈砖’了,那帮学生不得更疯?”
顾驰野解扣子的手指微微一顿。
“……不知道。” 他声音有些干涩。
“我猜肯定更夸张!” 熊仄来了劲,摸着下巴分析,“说不定还有男生给他塞纸条呢!队长那长相,那身材,啧啧……”
“闭嘴,睡觉。” 顾驰野打断他,语气生硬。他已经脱掉了作训服,只穿着背心,露出线条流畅但略显消瘦的上身,腹部的绷带清晰可见。他拉过薄被,背对着熊仄躺下,闭上了眼睛。
熊仄被他突如其来的冷硬噎了一下,撇撇嘴,也识趣地不再多说,嘟囔着“睡就睡”,倒在了自己床上,没多久就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房间里安静下来。
顾驰野却毫无睡意。他睁着眼睛,盯着窗外晃动的树影。
虎擎苍门口……也会堆满纸条吗?
会有男生给他塞吗?
他会怎么处理?是像自己一样不知所措,还是根本不屑一顾,或者……会有别的反应?
各种猜测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他呼吸都有些困难。身上那股莫名的燥热感不仅没退,反而因为安静的独处和不受控制的思绪而愈演愈烈。
他猛地翻了个身,面朝墙壁,将脸埋进带着淡淡消毒水味的枕头里。
这该死的军训。
这该死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