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5、两处 ...

  •   一掌裹挟风雷之势,向崔鲸攻至。戚少商从不是一个好勇斗狠的人,对一个素不相识、连话都没有说过一句的陌生人突然出掌,而且用尽全力,他这一生只此一次,绝无仅有。
      但崔鲸却不慌不忙,双足分开,气沉丹田,猛地举掌迎上去。双掌相触,只是发出“啪”的一个极轻的声音。戚少商已经变招。
      他依旧只是出掌,依旧是裹挟风雷之势,直截了当的拍出,只是换一个角度,换一种速度。崔鲸也依旧不慌不忙的举掌相击。片刻之间,戚少商已经转换过十余个方向,变幻数十个角度,击出数十掌,身形极度迅速,出掌又带有极至的力量。而崔鲸,始终以不变应万变。
      戚少商终于撤掌后退。有风吹过,衣角翩飞,他的脸色却比白衣更白。崔鲸抹一抹头上的汗珠,微笑道:“九现神龙,果然名不虚传,再来几招的话,小人便要支撑不住,必须闪躲啦。”
      戚少商淡淡地道:“先生拳掌内力造诣均不亚于我,不必过谦。”
      他嘴里说着话,眼睛却看着顾惜朝。
      顾惜朝负手当风而立,唇角含一丝笑意,悠然自如,满面得意,仿佛他的眼中早已没了戚少商。
      “……好,我遵守我的诺言。”戚少商终于说话,声音是冷冷的。顾惜朝只是扩大那丝笑意,让它变成一个冷笑。
      戚少商慢慢绕过他,站到他身前去,看着他的脸。他开始时迎上目光,似乎坦然,但过了一阵,就冷笑着转过眼去了。
      戚少商咬牙,低声道:“你保重。”
      他垂下眼,擦过他的身边,向凉亭外走去。他走得很慢,但是没有停下,越走越快,仿佛有很沉重的东西终于被放下。
      顾惜朝一时呆住了。他真的走了?说走就走么?是不是该高兴?是不是应该轻松?终于自由了,是不是?
      他突然转身,用尽力气快跑,却只几步就停下,他抓住半山亭的柱子,使劲抓着免得自己真的冲出去。怒火开始向上烧,烧得所有理智都没了,突然之间就气急败坏。他嘶声怒叫:“戚少商!”
      戚少商闻声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顾惜朝全身都在抖,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东西?他只知道自己的心脏像要跳出来似的,灼灼的难受。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道:“今日之后,我们后会无期,一了百了!”
      有那么一瞬,戚少商仿佛要回头来,可他终究只是加快了脚步下了山。
      一刀两断,一了百了。

      崔安潜,新唐书说他“安潜于吏事尤长,虽位将相,阅具狱,未尝不身听之。” 这位堂堂的西川节度使,入川的方式是带两名家人,一担行李,一路雇车雇船,与一名普通的行路人没有任何区别。他既有建功立业的雄心,又有屡遭排挤的愤懑,与顾惜朝当时的心情,倒很是契合。
      那一年的十月底,顾惜朝随崔安潜到了锦官城;戚少商也带着冯良到了岭南。

      黄巢此时实际上控制了广州以西很大的一片土地。此处古称交州。他还在等待着朝廷的回音,广州城就在距他不足百里的地方,岌岌可危。
      已经入冬,广州的天气却乍热还冷,潮湿阴沉。黄巢麾下大部分参与过荆、湘战斗的将士都对戚少商印象深刻。一名高瘦的汉子满面精悍之色,一见到戚少商便大喜笑道:“小弟日夜都盼着得到兄长的消息,总算黄天不负,兄长还是风采依然!冲天大将军知道兄长回来,不知道要多高兴!”
      这人名叫尚让,是起义军军师一流人物,最早王仙芝起义,便有尚让、让兄尚君长为左膀右臂。王仙芝和尚君长死后,也是尚让登高一呼,拥立黄巢为起义军之主。此人在起义军中的威信可想而知。戚少商与他老友重逢,也觉得畅怀。他是有急事的,急着见黄巢。尚让忙命人禀报。
      营地正中的大纛下,黄巢赤脚短衣迎出帐外,大笑道:“戚贤弟久别不见,想煞做哥哥的了!来来来,与我进帐去,一肚子话等你来说!尚兄弟,赶紧吩咐人摆酒设宴!”尚让笑着答应,自去安排不提。
      黄巢拉着戚少商进了大帐,将自己的蒲团抽出来拍一拍给戚少商摆好要他坐下,戚少商见他虽在戎马中,帐中却四处是书本,不光是架上堆的满满的,就是榻上席上书本也随处散落。微笑道:“大将军真是手不释卷,不改儒雅本色。”
      黄巢笑道:“唉,戎马多年,依旧改不得读书人酸腐的臭毛病。戚兄弟别叫我什么大将军,听得别扭。咱们还像当年山东饮酒结交之时,你叫我一声大哥,我还是叫你兄弟。”说着,又拿起一盆吃了大半的水果,笑道:“广东地方别的也还罢了,果子真是好吃。你看看,这东西叫杨桃,长得怪模怪样,倒是酸溜溜的解渴。这里的香蕉熟了才摘,味儿也好!唉,做哥哥的嘴也馋,这么一会就吃的差不多了。来人哪!快来添新水果来!”
      戚少商忙道:“大哥不用忙了。小弟此来,乃是有要事通知大哥。”说着,便将冯良所说的那封高骈的密奏原话与黄巢说了。
      黄巢皱眉听完,却对高骈的奏章不置可否,只说道:“戚兄弟,你实话与我说,我向朝廷请降,你心里是不是也瞧不起?”
      戚少商摇摇头,说道:“小弟也是带过兵的,岭南是什么地方,小弟就是没住过,难道还没听过?大哥的苦衷,除了大哥,谁能知道?”
      黄巢长叹一声,说道:“多少日子了,我也只在你这里听到了一句知心的话。”他紧皱着眉头,多日来心中的烦恼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想了一想,又道:“我知道兄弟们都受够了这鬼地方,天下更有不知道多少人瞧不上我跟朝廷请降。哼,这朝廷是个什么东西,他们不知,我还不知么?总有一天我要给他们知道,这世上,只有战死的黄巢,没有窝囊死的黄巢!”
      戚少商望着他肃然的面孔,只觉得胸腔里热腾腾的,说不出话来。黄巢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兄弟,你为我跑了这么远的路,我心里都记得。至于高骈那老小子,咱不用把他放在心上。我在这儿吃果子,已经吃了大半年,等朝廷的信儿回来,好便罢,若不好,我们干他妈的!广州城嘛,近得很,好得很,遍地都是黄金。兄弟们早就吃闲饭闲得浑身不舒坦了,你信不信我大纛一指广州城,七八个时辰就能攻下来?”
      戚少商忙道:“大哥要打广州城?”黄巢笑道:“奏折被泄漏这事,你别说,还真未必能传到高骈那老小子耳朵里。我现在只等着看朝廷的回音说什么。若真让我当广州节度使,咱们起兵就打高老头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你一个浙西观察使,到我们广州节度来做什么,还带着这么多兵马,分明就是图谋不轨!”戚少商不由得笑了,连日来的忧虑、悲伤全部随着这精神一振而仿佛减轻了许多。
      黄巢接着又道:“若是不允我做广州节度使,那就说明朝廷不肯听高骈的话,那咱们就更什么也不用怕了!”说着嘿嘿一笑,说道:“广州城里有钱人可多的很啊!”

      成都西城碧鸡坊浣花溪畔,有薛涛所居的“吟诗楼”,自薛涛死后,既成名胜。旁边有“浣花酒楼”,以薛涛井水酒、贵妃宴名声在外。蜀地的名士游完吟诗楼,总要到浣花酒楼来畅饮欢聚。
      顾惜朝就坐在浣花酒楼,二楼临窗的位置,他垂着头,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桌上排开的九张纸笺。桃红的、素白的、鹅黄的、嫩绿的,还有竹纹洒金的,各式各样,样样沉着厚重,果然不愧薛涛笺如此的名声在外。
      有一种淡淡草色的纸笺,上面有丝丝缕缕暗色的纹路,顾惜朝在指尖把玩良久,眼睛看在笺上,心却不知道飞到了什么地方。
      酒楼小二送上了笔墨砚台和笔洗。水是薛涛井的泉水,笔是川西出的上好羊毫,墨是青城山的松烟墨。他拈了墨缓缓地研磨,下巴微微的扬着,唇角含着莫名的情绪。
      楼梯他他的响,崔安潜那个腹心的童儿阿霁走上二楼,先四处左顾右盼一阵,一看顾惜朝孤零零的坐在角落里磨墨,慌忙跑过去,叫道:“公子爷,您出来也不带个人!磨墨这等小事儿还要自己来!阿霁来帮你!”
      顾惜朝看看他,微笑道:“磨墨可不能算是小事啊!浓或淡、干或润,全要看写字人的心思。”阿霁笑道:“我知道!我们家老爷也常教导我们的,公子只说想要写些什么就好。”顾惜朝笑道:“好罢,我要写一首前人的诗来看看。”
      阿霁想了想,说道:“好,没问题!”说着接过墨条。顾惜朝看着他举动,不想果然是个行家。过一阵,他用笔尖试蘸一下,觉得合了心意,便点头示意可以停了。
      他使笔饱蘸了墨,想了想,几次三番要写,却似乎不知道从何处下笔。阿霁已经拈起了一张淡墨色洒金屑的,笑道:“这个真好看,拿朱砂来写一定美呆了。这个薛涛心思倒是剔透!”
      顾惜朝心不在焉的“唔”一声,忽然只觉得心中胸中一片空旷。他信笔游丝般的录了一首前人的诗。
      凤尾香罗薄几重,碧文圆顶夜深逢。扇裁月魄羞难掩,车走雷声语未通。曾是寂寥香烬暗,断无消息石榴红。斑骓只系垂杨岸,何处西南待好风
      他写罢,歪着头看看,摇摇头,觉得自己的行草还是多有不足。起身道:“收拾好都带回去。”说着,也不等他,自己先离开了浣花楼。
      他在成都市坊间信步走动,走一阵觉得饿了,恰巧街边有个抄手摊,便走过去,问主人要了一碗抄手,两个蒸食。主人家给他配了一小碟泡菜一起送上来。汤浓,抄手鲜,泡菜爽脆,成都的食物不比江南甜蜜细致,却另有一番佳味。刚刚喝了几口汤,隔了几个桌子过去的两个食客,谈论的声音大了些,一句话猛地刺进了顾惜朝的耳中。
      “这崔公,哼,也是个无能之辈。成都城外就到处是强盗马贼,他管么?他敢管么?”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