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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兵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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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朝骑在马上。
他身前身后,是李友金借给他的骑兵。
他当然没有杀李友金。为什么要杀呢?他杀人真的是乱杀么?没有目的就杀人,真当他是疯子?笑话!
他冷冷的看着黑黑胖胖的老者匍匐在塌上失声恸哭,三分是恐惧,却有七分是悔恨。祖先的血液依旧在流动,恸哭声反而证明他的确还是许多许多年前草原上纵横驰骋、弯刀如月的异族勇士。
李友金和高文集兄弟是不一样的。高文集兄弟凶残无耻,只知道沾沾自喜于到手的利益。李友金却是自视极高的人。顾惜朝自幼熟悉此人,他清楚的知道什么是他最极处的弱点,也知道哪里是他的底线。更不用说李友金本就已后悔。
他需要的兵将并不多。李友金曾问:“区区一个百人队,你究竟能用来做什么?”
顾惜朝回答:“我能做什么,是我的事。你应该感激我只要一个百人队。这样将来朝廷问你罪时,你可以推说这些哗变的士兵,都是因为百夫长不忘旧主,又受我顾惜朝的挑唆,方才大胆作乱,与你可以一点关系都没有。即使损失,也只损失这区区一百人。至于现在,你只要踏踏实实的睡你的觉,一切,都不需要知道。”
李友金颤声说道:“我什么都可以不知道,我只想问你,你这样做,沙陀真的就可以东山再起?”
顾惜朝叹口气,柔声道:“叔父大人,您才是沙陀兵马使,沙陀的东山再起,靠的不是别人,正是您啊!”
半个时辰后他带的兵围住了钦差大臣居住的馆驿。
火把的光缭绕纷乱,马蹄践踏起无数烟尘。顾惜朝喝令:“给我围严实了,这道墙这扇门,只许进,不许出!凡是两条腿会走路的,出来一个杀一个,出来两个杀一双!一个人头赏银十两!”骑兵们纵声呼喝,顾惜朝高声道:“奉郑使君令,奸相傅宗书,把持朝政,祸乱朝纲,罪犯欺君!黄金麟乃傅逆奸党,今夜谁能生擒,赏黄金十斤,封千夫长!”
沙陀士兵本就好战,何况又有厚赐。登时人人欢呼个个奋勇。顾惜朝下令:“放箭!”骑兵们便乱纷纷的将点燃的火箭射向馆驿内部。这时是农历六月,河东正是干得冒烟的季节,偶尔有点雨水,也总是很快就干透。馆驿房屋以木结构为主,正是干柴遇上烈火,转眼便浓烟烈焰齐飞。听的墙里面乱七八糟的脚步声和喧哗声,大门开启,一队兵将发一声喊,衣衫不整的杀出来。外面等着他们的,是正红着眼的沙陀骑兵。
顾惜朝身先士卒,使剑劈死两名敌人,提缰向后退开。算算时间,不知道真正的河东军队为什么反应这么慢。他却等不得了。
黄金麟向阴暗的巷子里奔逃。
他右胸处被流矢射伤的伤口在流血,身后是震天的喊杀声。
——郑从谠那老儿果然不甘做一外藩!只是他怎敢明目张胆与相爷撕破脸?难道傅宗书在朝中竟已遭到不测?不可能!朝野中无人有能力再与傅党争权。那么……莫非顾惜朝有意使诈?
这个名字刚刚浮现在脑海,那名字的主人就出现在眼前。
顾惜朝手中提一盏素绢灯笼,幽幽的灯火映上面孔,他苍白的笑脸如鬼魅般阴森。
“顾惜朝!”
声音无比怨毒,黄金麟死死盯着眼前鬼影般的青衣男子,一只手牢牢的揪紧胸口的衣料。顾惜朝展眉微笑,灯笼的光,自下而上,照在脸上,照得满面阴森。他背后的天空血般殷红,那是哗变与平叛的士兵手中火把的光芒。
“钦差大人这些天前呼后拥,威风得很啊,”顾惜朝轻声道,“当年我是你马前卒,任你呼喝差遣,任你讥讽嘲笑,那时你可想到,有朝一日,你也会落在我手上?黄大人,你说,是你的命好,还是我的命好?”
黄金麟厉声道:“顾惜朝,你好大胆子,竟敢带兵私犯钦差!”
“带兵?哪里有兵?”顾惜朝装出一副惊奇模样,“黄大人眼力真好!可惜,惜朝要杀黄大人,自然要黄大人做个明白鬼,身边怎么会带兵?”
“顾惜朝,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杀人放火毁佛灭天,你哪只眼睛见我不敢?”说着上前一步,黄金麟要待躲闪,力道使老,右胸处伤口汩汩的冒血,一口气未转上来,咽喉要害便已被那人使剑指住。
“顾惜朝,我可是钦差大臣,死在你们河东首府,郑从谠那老儿须逃不了干系!你能活命全靠那老儿,难道忍心为报私怨,使他获罪?”
顾惜朝开心的笑起来,他如画的眉目因这一笑,竟有些许天真:“说得对啊!郑大人果真待我好呢。大丈夫立于世间,自然应当恩怨分明。想想看,若我杀了你,郑大人与傅相冤仇坐实,不得已,只好打起那清君侧的旗号,河东数万大军一路浩浩荡荡杀上长安,将那皇帝小儿拉下龙椅来——于是郑使君黄袍加身,身登大宝,天下臣民齐呼万岁万岁万万岁!你说到那个时候,他该怎样报答我今日这一剑?”
黄金麟恨声道:“你们……你们果有反意!”
顾惜朝将剑提高,冷笑道:“我本来不愿杀你,好歹大家一起共事过那么长时间,不过现在看来,不杀也不行啊!你死之后,一定要记得,下辈子投胎做人千万别挡我的路,否则,我杀起人来可是很痛的!”
黄金麟也说不出是愤怒,还是恐惧,气得脸色发白。顾惜朝满面狞笑,眼见这一剑,便要刺下来。黄金麟瞑目待死。
可是过了半晌,这一剑却还是未能等到。睁眼看去,却大是吃惊,顾惜朝脸色惨白,一手提剑,另一手翻过去捧住心口,显然这一剑竟然没有力气刺下来。
黄金麟一怔,他武功不低,又见多识广,一怔过后便恍然:“天可怜见,这小贼显然是身负内伤,还未恢复。” 登时精神大振,笑道:“顾公子怎么不杀?”说着反手便去争夺他手中剑柄。
顾惜朝强催寒冥真气,本想一鼓作气做完最后这一点事,谁知此时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气息在最关键的时候走入了岔道。他咬牙强撑着举剑抵挡,只这么一使力,胸口处便猛然间如同被巨大的铁锤狠狠砸中。此时黄金鳞一掌攻到,正中前心,登时便一跤摔倒,手中剑已被夺在了对方手上。黄金麟笑道:“顾公子,怎么样,看是你死,还是我亡!”说着,逼上前,嘶哑着嗓子大喝一声,眼见便要一剑刺到顾惜朝身上。
就在这时,巷口忽然响起破风声,一个人正凌空飞掠而至。黄金麟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无论如何一定要先除了眼前这祸害!说时迟那时快,便在此时,不知什么东西带着尖锐的风声呼啸而至。黄金鳞将身一闪,避过暗器,回头便看见一个从来不穿夜行衣的人。
黄金鳞过去从未与戚少商打过照面,即使见到,也最多只是隔着战阵远远看上一眼,他自然不会认出这个白衣人就是戚少商。看他速度虽快,步伐上没什么特别,显得不过尔尔,狞笑一声,就是一剑刺出。戚少商记挂着顾惜朝,不闪不避,右掌向前猛抓,速度之快,陡然间仿佛手臂暴长一倍,黄金鳞只觉得眼前一花,那大掌已近在眼前,手中剑却只刺中了虚空。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慌乱中唯有侧身,让过了头脸,随即被戚少商一掌印在左边肩膀上。他几乎听得见自己肩骨碎裂的声音。
这一掌打的黄金鳞心胆具丧。他从没有与这样强的高手对敌过,心中掠过一个念头:我命休矣!活命的欲望强过了一切,他忽然发现戚少商虽然与自己对敌,目光却一直望着顾惜朝。
恶念一闪而过。他运起全身力气,将手上长剑狠狠掷向顾惜朝。
戚少商大惊失色,反身扑向顾惜朝。
围魏救赵之计得逞。黄金鳞顾不上疼痛,连滚带爬的一溜烟逃出生天。
戚少商挥掌震向飞向顾惜朝的剑。距离太近,他能做到的只是将长剑震偏,歪歪斜斜的钉入地下,与顾惜朝只有数寸的距离。
一切变数皆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顾惜朝倒在地上,身上一阵热,一阵冷,气息在体内胡钻乱窜,痛苦无比,神智却还清醒。他看着戚少商慌慌张张的过来,确定那剑没有伤到他一分一毫,便松一口气,然后单膝跪下,用手指试后颈的经脉。
戚少商的手指一触碰到他肌肤,他体内的阴寒之气便直冲上来,机泠泠地打了个冷战,立刻便明了顾惜朝此时的处境,不由又急又气,急的是他好死不死偏在这个时候岔气走火,气的是明明对他反反复复说过不知多少次,他偏偏就是当耳旁风。这时也顾不得许多,一撩袍襟,在顾惜朝身后盘膝坐下,左手按在顾惜朝背后志阳穴上,提气将自己的真气注入他体内,与他本身的气息合而为一共同疏导体内胡乱冲撞的寒气。同时右手食中二指真气灌满,沿着他大椎、身柱、志阳、腰俞等穴位一路向下缓缓点去,将真气输入其间。
戚少商的内功正是走阳刚一路。他的真气进入顾惜朝体内,沿三焦经脉进入丹田。他过去经常这么做,他熟悉顾惜朝的脉络,就像熟悉自己的一样。可是这一次他遇上了麻烦。顾惜朝此时应该随着他的内息流动而流动,他体内经络中的所有真气都应该如积雪遇上阳春三月的暖阳一般融化流转,由经脉抚慰到全身,循序渐进的收敛着横冲直撞的寒气,慢慢收敛成一束,慢慢温热,最后再慢慢的,归纳进气息自然正常的流动。可是那些积雪顽强的凝固着,不肯开冻。
顾惜朝的身体在发抖,牙齿抖得格格作响。戚少商催动内力,心里却有些后悔。这里太不安全,他太着急,根本未曾多想,坐下就开始运功助他运气,万一黄金鳞又跑回来怎么办?万一正在交战的士兵们打到这儿来怎么办?心思一分,忽然有极寒的气息从掌心透上来,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冷战。他一愣,才真的着起慌来。
过去从没有过这种时候。顾惜朝过去真气行岔,最多是凝滞一处或几处,慢慢打通也就渐渐恢复了,这一次这种阴寒的真气却在他体内悄悄地四处游走。现在还不明显,但这么下去迟早会胡冲乱撞的严重起来,到时候顾惜朝就是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偏偏这个时候,他感觉到了陌生的气息。
一个人,蒙面人,忽然从巷口浓重的黑暗中出现,慢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