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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四挞 ...

  •   戚少商的想象力其实很丰富。某些时候他其实很爱开玩笑恶作剧。
      可是他想象力再丰富也绝对想不到顾惜朝会突然出现。
      他只觉得简直是老天爷给自己来了一个巨大的,毫不可笑的恶作剧。
      半醺的酒意转眼丢了个一干二净。他目瞪口呆望着顾惜朝,不知不觉间已站起身,眼睁睁看着那张消瘦憔悴的脸庞转眼间由白转青,再由青慢慢变成了红中透紫的颜色。
      顾惜朝只觉得自己胸腔里的那颗心跳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冷汗倏然就冒了一身,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
      看看舞蹈的胡姬,看看已经喝得迷迷糊糊的赫连小妖,看看那个正给戚少商斟酒的妙龄少女。
      他嘴角微抽,竟然扯出一个满是讥讽的微笑。猛地使力摔开李轶的手,转身快步走出去。
      仿佛听见戚少商叫了一声,却似乎又没有,耳朵里面轰轰的,实在是什么都听不真了。刚才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这时忽然又怦怦地直欲跳出胸口来。头是晕的,眼是花的,所有的一切力量都在脚下。他必须要快点离开,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座城池,他想要赶快回蔚州去,回到李克用身边,回到安全的地方去。冲出酒肆门,到拴马桩旁边,两只手抖得怎样也解不开缰绳。忽然胃里只觉得翻江倒海一样的难受,弯下腰想呕吐,两天来急着赶路,没有好好吃东西,只喝了些水,这时呕出来的也全是清水。
      弯着腰正在痛苦干呕,熟悉的气息忽然靠近。他什么都顾不得了,直起身后退几步,却不想再看那人一眼,只顾着颤抖着两只手,解那怎么也解不开的缰绳。身后的人轻轻叫得一声:“惜朝!”他全身一震,再不离开真的会死在这里了。
      抽出匕首,一刀斩断马缰,翻身上马。马却不动,笼头已被那人挽住了。
      他轻声说:“惜朝,别走。”
      顾惜朝闭一闭眼睛,胸口闷得像压了巨大的石头,脸上却止不住的笑出来。他低喝道:“放手。”
      戚少商说:“不放,死也不放!”话音还未落,就见顾惜朝手中的马鞭劈头盖脸地向自己抽了下来。
      “啪”的一声,戚少商不闪不躲,任那鞭子抽来,顿时头脸脖颈到胸口的白衣,一条乌黑的鞭痕斜斜出现得触目惊心。
      顾惜朝没有想到他会不躲开,先是一愣,接着胸口的火气噌噌的反倒烧得旺起来,一路烧到了脑袋里。反手又是一鞭。戚少商咬着牙,还是不闪不躲地又受下了。眼看两道乌黑的鞭痕交错着,说不出的狰狞丑陋。顾惜朝恨的全身发抖,你不是不躲吗?那就再吃我一鞭,抽到你什么时候懂得痛为止。“啪”的一声,又再一鞭。
      这三鞭子他咬牙切齿,抽得几乎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戚少商却只是站在那里,就像他真的不懂得痛。顾惜朝却就想看他痛,看他怕,看他痛哭流涕的求饶他才高兴,看他下作得根本像成了另一个人他才最高兴。他又高高的扬起了手里的马鞭。
      可戚少商不是真的不懂得痛的木头人,况且早就有了六七分的酒意,眼见他第四鞭又向自己抽下来,单手一举,便牢牢钳住了鞭梢。顾惜朝使劲回挣,挣脱不得,怒火熊熊的又旺了几分,另只手握着的马缰绳也放下了,便去掰他老虎钳似的大手。却不料他突然发力向后一带,猝不及防,整个上身向他倾了下去,被他趁机揽住了腰不由分说地拖下了马背。
      脚一沾地,便被他死死地抱住了。
      他的两条手臂像是铁做的,收紧了,便把人箍得气也喘不上来。酒肆外面就是人来人往的大街,往来行人纷纷侧目。顾惜朝恚怒中又加进了羞愤。虽被他抱得死紧,却还不妨碍连着几拳擂在他小腹上。戚少商闷哼出声,手臂收得更紧。他急促喘息,再顾不上会不会被行人看笑话,连踢带打起来,却怎么也挣脱不开,一着急,张嘴便咬。
      他衣衫上有女人脂粉的香气,咬下去的同时这气味扑入口腔,下冲进五脏六腑,上窜进鼻端眼中,肠胃处像被人打了一拳般的抽痛恶心,一张嘴,“哇”的一声,带着异味的胃酸吐了戚少商半身,同时眼泪鼻涕一齐涌了出来。
      戚少商让他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赶紧放松了胳膊给他拍打后背,看着他弯了腰一口一口的呕吐,却只吐出些稀清的液体,最后什么也吐不出来了,还不停的干呕。李轶躲在门边看了半日的热闹,这时小心翼翼的走过来,小声道:“要不要先进去再说……”
      顾惜朝还在弯腰呕吐,却反手揪住了戚少商。戚少商明白他的意思,苦笑道:“还是不要了,我带他去找个客栈。”说着,摩挲着顾惜朝的后背,扶他起身,让他上半身靠着自己,小声劝他上马。李轶说道:“何苦找客栈,我家里那么多闲房……”戚少商苦笑摇头,顾惜朝这时虚弱的双腿发软,站也站不住,只得先将他高高的抱起来搬上马背,接着自己也上了马。
      李轶没有办法,叫来两个童仆,命他们骑马去好生跟从伺候。站在街口,眼见着三骑四人渐渐去得远了。

      顾惜朝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耳朵里听得见很多声音。戚少商悉悉索索换衣服的声音,客店小二搬进浴桶的声音,流水的声音。医生也来过,说了一大堆絮絮叨叨的废话,末了开出的药方煎出来,满屋子可怕的药味。光是闻这味道就已经叫人欲呕,居然还号称是养胃止吐药。刚咽下去一口,当然也不排除自己故意,继续吐,吐得戚少商刚换上的衣服一塌糊涂。
      他倒是好脾气,不生气,不抱怨,只把自己搂紧了,一下一下的摩挲后背。等着这一轮吐过去,小声问要不要洗澡。
      当然要。他向来不在乎折磨自己的身体,可是这一次真是有点过了。
      冰冷的身体泡进热水里,才慢慢的觉得自己仿佛活了过来,只是热气一蒸,脑袋里越发的昏昏沉沉。恍惚间知道戚少商给自己打散了头发,清洗这一路的风尘。他没有力气跳起来抗议,只得随他去。洗了澡换上干净衣服,睡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知道戚少商也洗了澡,又开了窗户通风,屋子里的异味逐渐散去之后才真正入睡。傍晚时分客店小二端一碗热热的鱼汤来,里面放了不少胡椒香醋,喝下去之后出了身薄汗,终于有了些力气,睡得也安稳了。
      将童仆们打发回李家时已经是半夜了。戚少商走回床边,看看床上那人。初春夜里凉,虽然盖着很厚的毛皮被子,屋里的火盆也很旺,他却依然是蜷缩成一团。他体温偏低,想来一定是怕冷的。伸手理了理他披散的长发,微卷的头发缠绕在指间,丝丝缕缕,解脱不开。
      长长地叹一口气,脱了外面的长大衣服,在他旁边躺下。他梦中知道身边多了个热热的大东西,自然而然就靠过来。戚少商将他依旧是少年般纤细的身子搂在怀里,嗅着他身上说不清道不明的那么一种独特的味道,合上眼睛。
      等他明天身体舒服了,头脑清醒了,自己要怎样才能讨他原谅?他这一路风尘,不知道云中到晋阳这一路究竟是怎么过来的。他又是为什么会突然过来?不是要成亲了么?不是说要自己永远别再出现么?
      不管怎样,他既已追来了,这一辈子打定主意,再也不会放他走。
      心里一出现这样的念头,便觉得轻松无比,舒畅无比。睁眼看看他的睡颜,见他眉头紧紧皱成两个小疙瘩,面容凄苦,仿佛梦中依旧遇见了伤心难过的事。心里丝丝地抽痛,轻轻吻着他的眉头,过了好一会,才见那两个小疙瘩犹犹豫豫地平了。
      戚少商是真的很累。倒不全是因为照顾顾惜朝很累,之前连着多少天饮酒作乐,你道那就不累么?好容易安安稳稳地躺下来,怀里还有一个顾惜朝,那真是心满意足,糊里糊涂便睡了过去。这一觉酣畅无比,一口气就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迷迷糊糊中突然觉得怀里空空的,心里“格登”一下,直直地坐起身。
      只见顾惜朝抱膝坐在床头,冷冷的看着自己。
      他一怔,接着满心是失而复得的喜悦,不顾他神色的怪异,扑过去将他抱个满怀,低声道:“你没走,你没走!好极了!”
      顾惜朝只是僵僵地随他抱着,不说话,不动。戚少商也觉出了不对劲,慢慢的松开怀抱,低声问:“怎么了?”
      他居然还敢问自己“怎么了”,顾惜朝只觉得胸口空空的,嘴角肌肉抽搐,竟然满怀讥讽的笑了一笑。
      戚少商忽然明白了什么,急吼吼的道:“昨天你看到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除了喝酒,别的什么都没有……不信你可以去问小妖。要是我们敢胡作非为,红泪也不放过的,对不对?”
      顾惜朝又是一笑。
      戚少商小声说:“我做梦也想不到你会来。我还以为……从此再也见不到你。”
      顾惜朝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冷冷的,轻轻的,仿佛不带一丝活人气儿。他轻声道:“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讲过,我姆妈是做什么的?”
      “姆妈”这个词,是吴越间土语,用来称呼母亲,这词从顾惜朝嘴里出来,除了极小的时候,便只有现在了。戚少商怔一怔,点点头。
      顾惜朝轻轻一笑,说道:“啊,你记得,好极了。我有没有给你讲过,我小时候有时会被客人带进房里去,看他们欺负我姆妈?”
      戚少商只觉得脑袋里“轰”的一声,怒气火烧火燎的一路冲进脑袋。他用力将人抱紧,低声道:“以后不会了,以后不会有任何人再那样伤害你。”
      顾惜朝在他怀里,僵直着身体吃吃的笑起来,他不停的笑,笑得戚少商怔怔地松开他,笑得自己上气不接下气,一直笑到眼泪流了满腮。
      他轻声道:“你和那些男人……没有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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