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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举纛 ...

  •   众人入城后,李轶强打精神,还要请众人喝酒,戚少商却推辞了,说道本来却之不恭,这顿酒一定要喝,但是刚刚回到晋阳,一路风尘未洗,不如改日再一醉方休。李轶听了,便深深地一躬,说道:“我与大哥虽只谋数面,但大哥却已深知我。小弟今日不能陪大哥尽情一醉,着实憾甚,过几日尘埃落定后,小弟再扫花置酒,请大哥一定赏光。”语毕,与众人一一拱手作别,急匆匆的上马去了。
      戚少商等人回到之前租赁的下处,穆鸠平便叫人去张罗晚饭。大家坐下休息,息红泪见没了外人,急忙问:“少商,你那脸上,怎么又伤了?跟谁打架啦?还有,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江湖上传的沸沸扬扬的,说你与顾惜朝的师门瓜葛很深,还有传言说,那顾惜朝之所以追杀你,是奉了师门之命,说你盗了他们师门的宝贝。”
      戚少商本来还在想该如何回答她,越听到后来越不对劲,不由瞪大了眼睛:“什么?”
      赫连春水哈哈笑着说道:“你没听说过顾惜朝那个师门么?听红泪说当初卷哥在的时候一眼就认出来啦,那个门派古古怪怪的,人丁稀少,不过专出隐士,当初走终南捷径的那个卢藏用不就是他们幽谷派的吗。”息红泪鄙夷的看着他,哼道:“你就会听这种小道消息。”赫连春水笑道:“管他小道还是大道,那些流言,是不认识戚少商,不了解他为人的家伙才会以讹传讹越说越夸大,咱们还不知道他戚少商么。”
      息红泪回嘴道:“咱们知道,可不是说咱们就该由着那起小人败坏少商的名声。少商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戚少商没来得及答话,赫连春水两手扳着息红泪的肩膀把她摁到胡床上坐下,笑道:“好啦好啦,你是问他,还是审他?他又不是小孩,他管得了他自己。咱们叫他回来,也不是专为问这个啊。穆老八,你之前收到的飞鸽传书呢?还不给你大当家的看?”
      穆鸠平在一旁应了,急忙从怀中贴肉处掏出一个竹筒,交给戚少商。戚少商看竹筒封口处的漆封,便知道是黄巢手下大将尚让的亲笔信了。
      尚让信中道:“日前于高镇海阵前,闻唐廷将调河东胡、汉精锐数万,往援浙西。仆等客于瘴疠之地,士卒困顿,十死六七;倘有强援,恐朝至而夕死矣。事急,唯我兄高义,诚可相托,万望相救。”戚少商看了,皱眉问道:“这封信是什么时候收到的?”
      穆鸠平道:“不长时间,也就是不到十天。”赫连春水补充一句:“是崔季康赴任之后到的。我给你打听过,这个崔季康,跟镇海节度使高骈关系很好,上代是姻亲。”
      戚少商点头道:“这就说明,河东是真要来一场硬仗了。崔季康一定急着打败沙陀,好整编河东境内所有胡汉大军,南调到前线去,镇压冲天大将军。”
      息红泪说道:“黄巢将军这人很不错,当年我还跟着你一起见过一面。虽然你去沙陀是给他们做使者,可我看尚让给你的信中口气也很客气,是真心拿你当朋友啦,这个忙咱们不能不帮。”戚少商笑笑,道:“其实我给他们做使者,也只是帮忙,我回连云寨嘛,这些事他们派不出人手来,我能帮则帮。不过,这次这个忙,我看我用不着帮,崔季康可不是李克用的对手,现在的河东,对付不了沙陀。”
      赫连春水笑道:“我就知道你戚少商可不是愿意跟着黄巢胡混的人。不过,这可麻烦的很,你呢,跟黄巢他们讲朋友义气,盼着崔季康败,李克用胜;可我,我毕竟是吐谷浑人,我可不愿意看着李克用这么越做越大。”
      戚少商一时无言,只得笑笑。息红泪怒道:“赫连小妖,你可是答应过我不回吐谷浑。你那个叔叔,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
      赫连春水急忙举起手:“是是是,我赫连小妖答应娘子的事,绝对说到做到,如有妄言,教我舌头上长个大闷头永远说不了话!”
      息红泪凶巴巴的看着他,听着他的誓言,忍啊忍啊,到底忍不住,格格的笑弯腰,叫道:“什么闷头,长在屁股上的才叫闷头……”她笑得如花枝乱颤,几个人跟着她一齐笑起来。
      戚少商笑着笑着,无时无刻不在困扰着他的心事悄悄地浮动到胸臆。他脸上依旧在笑着,心却又飞走了。

      一天后,云州。
      顾惜朝整整齐齐的穿上了一身簇新的衣袍,依然是广袖博带,说不出的文士潇洒。李克用在点兵台看见他出现在角落中,吃一惊。
      他点兵派将毕,匆匆上马,来到顾惜朝站立的地方,道:“你不乖乖呆在家里养病,出来做什么?快回去,等我打一个漂亮的大胜仗回来给你!”顾惜朝摇摇头,遥遥指着校场中遍地滚滚黄尘中裹挟着的无数骑兵,道:“这些战士都上战场,我不愿一个人缩在城里。克用哥哥,我要跟你出城,给我马匹,我为你举纛!”
      李克用怒道:“你瘦成了这样,还逞什么强!”顾惜朝摇头道:“我不是逞强,你让我一个人在城里我呆不住。”李克用道:“那就找个地方跟晚晴一块玩去!”顾惜朝的脸色愈加惨白,李克用永远是这样,拿他和晚晴一般看待。他叫道:“我要跟你出城!我要为你举纛,为你击鼓!”
      李克用道:“此次要长途奔袭,你病了这么久,哪里来的力气?”顾惜朝笑笑说道:“你下马来与我比划比划,看咱两个谁力气大!”
      李克用怒道:“你就疯吧!要去骑我的马去!”说着下马,顾惜朝笑得开心起来,接过了马缰绳。
      李克用正色说道:“既要为我举中军大纛,就给我跟紧了,一旦不支落后,或是大纛动摇,我是要军法从事的!”顾惜朝肃然道:“谨遵将军台令!”
      所谓大纛,在冷兵器战争时代就是指挥官的标志,大纛在哪里,军队的灵魂就在哪里。顾惜朝随李克用快马赶往中军,一名军官将那面巨大、沉重、点缀着黑色羽翎的大旗交给顾惜朝,李克用沉声道:“举纛!”
      顾惜朝单手高高将大纛举过头顶,校场中各自已排好队列的沙陀骑兵高声欢呼:“将军,将军!飞虎!飞虎!”
      李克用打马纵横,中军紧跟其上。他高声道:“开城门!让我们的男儿,好生教导朝廷的懦夫,什么是真正的战争!”
      在骑兵的欢呼声中,城门缓缓开启。沙陀的将军率先出城,他指向东南,在那个方向朝廷的军队刚刚完成一次合兵。将军没有停留,他的大纛始终在冬日温暖的阳光下迎风猎猎作响,山与河之间的大平原,黑色的骑兵像涌动的潮水。

      当夜沙陀与河东昭义二镇军会战于洪谷。
      洪谷这个地方在今山西沁水县太行山余脉中条山主峰历山东麓,本是一条河谷,河水清浅,淤泥堆积,是山地中的上好良田。当地百姓早在官军到来之前就已经逃了一个精光。当时是隆冬天气,太行山的冬季天寒地冻,但河边虽冰冻,河心却依然有活水流过。河东、昭义二镇在这里驻扎,一为补水,二来当地算是个极富庶的所在,百姓虽逃走,地窖里面满窖的黍麦带不走,为官军提供了充足给养。这地方地势比较隐蔽,且为山地河谷,按理说易守难攻,何况云中距此地极远。两镇兵当晚安枕酣睡。但河东节度使崔季□□性谨慎,他入夜之前,安排了探马沿太行山往云中方向探路。
      这个安排救了他的命。沙陀骑兵长途奔袭,动静搞的很大,河东探发现了沙陀骑兵,从而早一步逃回洪谷禀报主帅,但也只使崔季康和河东官兵们匆忙起身,甚至还未来得及通知另一营的昭义军主帅节度使李钧,沙陀的铁骑就已经踏破了辕门。
      河谷本来可以是御拒骑兵最好的地势,第一既然是谷,自然地势狭窄,难以奔驰;第二河泥淤积,马匹容易陷足其中。但现在是冬季,不要说河边淤泥,连河面除中间一小股水流,都冻得硬如磐石。沙陀骑兵在马蹄上缚了毛毡,跑起冰面来也是如履平地。而官军却刚从睡梦中醒来,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对他们来说,这已是不再是战争,而化身成为一场屠戮,太行山的夜空被火光照亮,险峰峻岭间回荡着震天杀声,清澈的河与清亮的冰也被鲜血染红。
      顾惜朝高举大纛。夜晚的中军纛顶上用特制的小装置燃着熊熊的火,他紧跟着李克用,中军十余人,则随时紧随着散放着强烈火光的大纛。沙陀兵纪律性极强,大纛指向哪里,便攻向哪里,虽然敌兵已是乱成一团粥,却绝不恋战贪杀。而年轻的将军也不满足只作指挥者,他的中军就是最强的战争机器。他们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中军的军官们每一个都是沙陀最嗜血的勇士。
      当某一名中军官一箭将刚披挂好的昭义节度使李钧射杀于马下,昭义军再无斗志,纷纷四散逃跑。崔季康带亲随十余人逃亡的消息随后传来。李克用大笑道:“举纛!”
      按沙陀的习俗,顾惜朝将大纛高举过头顶三次,沙陀骑兵罢战,齐声欢呼:“将军无敌,飞虎威武!”
      李克用下令穷寇莫追,骑兵分队清点战利品,又命中军随自己前往河谷边一个坡度和缓的山坡上暂时休息。顾惜朝趁他转身不觉得,将大纛交给了一名中军官。
      他自己落在了后面。一整个白天加半个晚上的奔驰,手里始终高举着沉重的大纛,他的身体却是久病未愈。现在他踏在马蹬上的双腿在发抖,刚刚举过大纛的手臂已经仿佛不再是自己的,软,麻,僵硬,冬日太行山凛冽的冷风吹在脸上,才发现自己的内衣都早已经被冷汗湿透。
      他深吸一口气,希望自己能跟上去,远远的大纛顶上火光在闪烁,一闪一闪,不知道闪的是火光还是自己的眼睛。
      他觉得自己似乎突然空了,后背重重的撞在地上,然后,又向前移动了好远。他模模糊糊的猜想可能是哪一只脚挂在了马镫上。身侧有马蹄声,不知道这一骑是会发现自己,还是会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而踏到自己身上?为什么想要晕过去也这么困难?然后身子突然又一空。天旋地转之后,他以为自己看见了戚少商的脸。
      谢天谢地,终于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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