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百花杀 修改版》靥*花

26、垂钓

　　幽谷的温暖，除开四面山峰挡住寒风，还有个缘故是这里地下有温泉。谷中众人聚居处向北，走上不远不近的一段路，绕过一座屏风一般的山壁，便有露天的几眼温泉汇成的水潭，每日里冒着热气，名字就唤作“小沁潭”。到了夏天，周围的山上会有好几股山水形成瀑布落下来，正好落在水潭里，唤作“垂烟瀑”。水潭对岸山石中间，另有一股泉水，名唤“激”，也是山水，非常清冷甘甜，是烹茶的好水。潭中有十余块巨石，整齐排列，通往对岸，就是以前幽谷的门人为便于使轻功飞度此潭，取激泉之水烹茶，专摆在潭中作踏脚用的。
　　这里曾经隐居过许多前辈高人，他们都按照自己的喜好装扮这个地方，都在这里留下过许多鲜明的痕迹，一代又一代，传到如今，已经使风景和人迹结合得无上完美，几近天衣无缝。顾惜朝第一次好好打量这个地方，便在极短的时间中，不知不觉的，满心的暴躁都一一消失了。他不由自主的喜欢那些茅草的屋子，既有野趣，又有非常精致的形状，他看着屋后那几丛竹子，也是越瞧越顺眼，觉得任何东西都不如那几丛竹子那么疏密有致的种在屋后更合适。他很喜欢到处疏疏落落的种着的梧桐树，这里温暖，梧桐叶子是金红色的，还没有全部掉落。他甚至也喜欢脚下卵石的小径，每一个缝隙中的青苔都苍翠得恰到好处。
　　当然这里要是没有公孙夫人他一定会更喜欢的。
　　公孙夫人总是会及时泼冷水。她给他的新惩罚是抄写《南华经》，念在病重，一天抄一篇，五十二篇都抄完再从头重抄。
　　顾惜朝觉得自己快要被她气死了。可是她每天都会抽出一点时间来帮他打通经脉，他抗拒太过的话，她放手不管怎么办？顾惜朝比谁都更清楚自己，他的内力已经越来越虚空，过去每天都必得习练的内功，现在已经练不下去，强行运气便会五内骤寒骤热，反应非常剧烈。他担忧而恐慌，他自己比谁都清楚这位不言不笑的掌门师伯很可能是唯一的救星。
　　所以他只好日复一日老老实实的抄写《南华经》，用他漂亮的蝇头小楷抄写那些文字，每一笔一划看上去都文雅精致，看不出一丝波澜。直到抄写的头晕脑胀，心烦意乱，恨不得一把火全部烧掉。
　　戚少商现在就住在太平镇上，经常到幽谷中来，还有一个很冠冕堂皇的理由，据说是为了再有什么人来找幽谷派麻烦的时候，他好去帮忙。但他倒是很识趣，知道这里的主人看自己并不顺眼，所以一点也不声张，出入谷中都是静悄悄的，并且每次出入都会去公孙夫人那里请安拜见。他这么礼数周全，旁人还好意思说什么？
　　他就自告奋勇要帮顾惜朝抄写。顾惜朝瞥眼看他一双常年握剑而布满老茧的手，嗤之以鼻。戚少商一脸委屈：“你可别看不起人啊！”
　　说帮就帮，他也跪坐在榻上，伏案书写，竟然也是一手蝇头小楷，只是劲气十足，力透纸背，不够漂亮却很是大气雄壮。
　　顾惜朝有些吃惊，他收起了鄙夷之心，认真评论：“字是好字，不比我的差。只是字如其人，我们两个的字迹，竟然也是这么迥然相异。”
　　戚少商嘿嘿的乐：“你总是小看我，我小时候可也是爹爹骂师父打的上了好些年的学呢。差别大点没关系，我好好学学你的字，你就不用这么累啦。”
　　顾惜朝摇头苦笑：“受罚也是我自找的，不用你帮——你也学不像的。”戚少商不听，还是认真的开始临写他的字，到底抄了十几篇给他。妙的是公孙夫人明明知道，却视若罔闻。
　　顾惜朝身体渐渐地好些了，可以练练简单的拳法，每天可以自行修炼内功——以幽谷派比较中正平和的功法修炼。他喜欢幽谷的景致，便也常常四处走走。戚少商有时不出现，有时出现了，就陪着他。
　　小沁潭在冬天会冒热气，因为冬天潭里的水主要来自地下的几眼温泉。潭里还出一种鱼，筷子长短，长着一层细细的银白色鳞片，用来煮汤味道简直好极了。公孙夫人茹素，谷中不得动荤腥，虽然没有不许别人吃，却也无异。云牧之有戚少商给他带酒，戒酒之苦暂时可以不必忍受，却又必须忍受无肉之痛，实在没有办法就把主意打到小沁潭的白鱼身上。只是他在云中生活得太久，抓鱼的本事稀松平常得很。戚少商偶然碰到，之后就常常帮他的忙，给他抓鱼。
　　云牧之自己是不能忍受钓鱼的无聊的，总要等鱼煮的差不多了再优哉游哉地溜达过来。顾惜朝好静不好动，不怕无聊，愿意跟戚少商学学钓鱼。戚少商倒也倾囊相授。他外号叫做“九现神龙”，水中的功夫端是了得，又是好动不好静，钓鱼钓的无聊了，就把衣服一脱，跳到潭里去泡温泉。
　　他游的高兴了，苦口婆心的劝顾惜朝跟着下水。顾惜朝却坚决不肯，也没什么特别原因，就是不愿意。看戚少商游得高兴，也有些眼热。
　　忽然鱼线动了动，顾惜朝急忙过去起杆，轻收慢放，果然上钩了一尾大的。他开心得笑逐颜开，高声叫戚少商，举起来给他看。之后便抽出戚少商的青龙剑，坐在石头上剖鱼。
　　他们常常在这边烤鱼煮汤，家伙都是全的。他剖完了鱼，将鱼肠埋到树下，把鱼洗洗干净，支起柴禾堆点火。烟气起来，呛得很，戚少商游到潭边，高声叫道：“别动，等我来！”
　　他说着跳出水潭，只穿着一条裤子，水淋淋的跑过来。顾惜朝有些微微的发窘，向后退几步，避开了目光，不愿意看他近乎赤裸的身体。他点着了火，问：“今天做什么？烤着吃还是煮汤啊？”
　　顾惜朝心不在焉，胡乱的“嗯”一声，答非所问。他有些奇怪，看看顾惜朝，然后自己笑了：“那就煮汤好了。你喜欢鱼汤吧？我去取水。”
　　他还是在北方的习惯，喜欢用皮壶，随手拎起来一个甩到肩头上，迈开长腿跑上几步，便一头扎进潭水里。他潜在水下游泳，水面上只见一道长长的白线通到对岸。
　　顾惜朝慢慢的跌坐在火堆边，呆呆的发一阵愣，开始心不在焉的把鱼放在瓦罐里，添上一些剩下来的水，架到火上。
　　戚少商去时游着，回来却是沿着安置在潭中的那十几块大石头连蹦带跳的跑，顾惜朝听见他得意洋洋大呼小叫的声音，忍不住回头去看。太阳照着他黑油油水当当的身子，他笑得露出整排白牙齿，耀人眼花。
　　他回到身边，拍拍胀鼓鼓的皮壶，笑道：“取回来了！”一边打开盖子，把泉水倾倒进瓦罐里，又拿木勺子拨一拨鱼，然后挨着顾惜朝坐下来。
　　顾惜朝向旁边不着痕迹的挪了挪，冷着脸，咳嗽了两声，沉沉的说：“你去把衣服穿上。”
　　戚少商头一歪，看着他满脸不解，顾惜朝别过脸，冷冷的，不很高兴的样子：“好歹是冬天，着了凉可没人伺候你。”
　　戚少商莫名其妙，只好笑：“可我不冷啊，还热呢，真的，温泉里游得满头汗……”
　　顾惜朝大为光火，怒道：“叫你穿你就穿，哪来这么多废话！”他即使发火的时候，也还是别过脸不敢看戚少商，不敢看他乌黑油亮的、正滴着水的皮肤，也不敢看他身体上那些有着鲜明流畅的线条的肌肉。
　　戚少商却有些明白了。他侧着脸，看着顾惜朝，看他愤愤的别过去、只剩下一小半还能看到的脸，这张脸让人很直接的联想到什么叫做“面如冠玉”；他瘦，他的下颌骨显见棱角。他的一切都柔润优雅，只有这颌骨暴露了主人执拗倔强的性情。颌骨上面是他的耳朵，薄而圆润，形状完美，只是连耳垂都是红的，红透的红。
　　于是戚少商坏笑了，异常甜蜜。他悄声问：“你怕我着凉，你心疼，是不是？”
　　顾惜朝大怒，怒得只想爆粗口，他先运气，准备了一大串凶巴巴恶狠狠的粗话，破口就想大骂，却只蹦出一个“你……”，就再也骂不下去了。
　　他的嘴唇被噙住。
　　他彻底傻掉，不能动，不能想，不能有任何反应，只能木呆呆的坐在那里，似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似乎永远也无法真的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可他还是慢慢的知道了。戚少商轻轻地，退后一点，让两人之间出现一点距离，现在他收起那些笑，他那样吊儿郎当笑着的时候总像什么都不过是玩笑一场。他现在收起一切微笑，只是认真的看着顾惜朝。他认真的时候，他认真的看着的时候，那双眼睛，像能把他看着的一切都深深地沉沉地吸进去。
　　顾惜朝却只剩下了恐慌，满满的，多得可以让人发疯。戚少商是谁，他自己又是谁？他忘不掉，忘不掉！
　　他猛地把戚少商推开，用他即使最健康的时候也未必能有的最大的力量。戚少商猝不及防，给他推得一跤跌下石头。他跳起来逃跑，在石头堆里，深一脚浅一脚。他必须逃走。戚少商已经疯了，他不能跟着一起疯，他快要被那双眼睛吸进去了……他必须逃离，不逃便唯有万劫不复。戚少商在后面喊：“惜朝，惜朝，你听我说……”他听见了，立刻捂住耳朵，怎么能听他说？听他多说一句都是罪过。
　　他跑到半路，在一棵树下停一阵，弯下腰来干呕。什么都呕不出来，他并没真的反胃，他只是害怕。他呼哧呼哧的喘气，试图平静，稍微平静一阵立刻回想起那两片唇，那噙着他的，温热，柔软，轻柔的按压吸吮的唇，他向着树下用尽力气干呕，依然什么都呕不出来。